梦*怨 第60章 第五十九话：一天（下）

丽影新闻台：【伊朗政府日前召开网络空间最高委员会会议，会上多数成员投票决定解除对多个热门海外平台的访问限制。】

我想设计者设计泰国风情街最初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完全复刻芭提雅的一切，可这灯红酒绿与觥筹交错，在夜晚上演后，就成为了各种交易最佳的保护色。日复一日，这里不仅成为了东南亚人的聚居处，和其他亚洲族群不同的开放性，也让这里很快成为全岛不同族裔无论文化无论背景聚集在一起消遣的社区——鱼龙混杂之地。

我穿过成人剧场外排成长队招揽客人的人妖大军，好不容易甩开操着各种语言招揽顾客的按摩院小弟，拐到了巷角里一盏昏暗的霓虹灯前，推开了那扇与这招牌灯完全不搭的唐风移门，里面是一家不大的日式小酒馆。

昏暗的光线因为二手烟的雾让人看不全酒吧里的模样，我咳嗽了几声后没有理会酒保的招呼声，顾自穿过长长的走廊。我知道这走廊尽头的墙壁是一扇暗门。

“先生！”

我推开了那只企图拦住我的手，径直推门进了那个暗间。要说那个暗间与外面没什么不同，只是更浓的烟雾让人觉得有些头晕，而抽了上头的人则随意地躺在地板各处。我捂着嘴巴快步走到了最里面的卡座，死死盯住了那个穿着披风蜷缩在沙发角的人。他的一只手正环绕着陪酒女的细腰，我一把抓起了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大把他的手套摘了下来。因为磕了药又被摔在地上，他在地上挣扎着。可不是动作像章鱼而已，被摘去手套的那只手，也露出了章鱼的爪子，因为格外光滑所以像是这里不多的光源之一。

我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拉着这只触角把他整个拖出了店里。因为身材不大我把他往墙上甩了几下他才清醒过来，这几下他那包裹严实的衣服已经凌乱不堪，章鱼一样的身体也露出了真容。

“父亲！父亲！我错了父亲！”终于清醒过来的他看了我一眼，唯一有人类特征的脑袋低垂下来。

“你为什么要杀了柳经理？”

“是Chris给我下的指令，柳依企图向政府举报集团偷税的事，企图毁了父亲。”

“一个小小的会计怎么可能毁了我？你把我当成什么垃圾了？”虽然我这么说，但当意识到自己抓住了他的衣领沾染到了他光滑又黏糊的皮肤时，脑袋中回响过一个声音：一个小小的怪物，我又何必对他计较什么？

“Chris是父亲最好的助手，他会帮助解决父亲的所有问题。如果他有要求，我们将尽力协助。”

他说完这句话后直直地望着我，我放开了他的衣领摸了摸他格外光滑的脸，然后说：“回到海中去，奶奶今天已经在人类警官面前杀了你。今后不要再让那些和我们世界有交往的人再看到你。”

“是，父亲。”

听我说完后，那人的身体完全软榻了下来。没有骨架的身体化作一滩泥后找到了最近的下水道钻了下去，燥热的地板之上水分也很快蒸发完全，不再留下他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我看着暗巷尽头热闹的街道，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欢迎回来，您去哪儿了？”

伴随着Chris的问候，大门传来了开锁的响声。我走进门后本要脱口而出一句我去哪儿关你屁事，但还好没有被情绪冲昏头，只好说：“跟着那女警察走了一天又累又无聊，所以去泰国街喝了一杯。”

“我已经放好了洗澡水，泡个澡放松一下吧。”

我把随手脱下来的衣服扔到了地上，然后坐到了浴缸里。温暖的热水包裹住身体后，带走了不少酒气。虽然我的父亲是酒保，但我却从小不沾酒，甚至对酒精有些过敏，只要喝上一杯就会有些难受。

“放心，我已经有了让那位女警撤职的计划，不用担心这些事会泄露给普通大众。这些事也都会按普通事件侦结，只是要让民众信服和淡忘需要一些时间处理，请不用担心。”

“我们世界的秘密，从来不需要向任何的民众隐瞒。只是他们也不需要知道我们的生活所以才不知道罢了。”

“我明白，大数据定向推送人们喜欢想要的信息，不需要再设置信息墙。就算明面上不再对信息渠道有任何限制，但只要他们不会对这些信息感兴趣就不会主动搜索。”

作为一个AI，他今天的话是不是太多了？我拍了拍水花，不禁想起小时候父亲教我游泳的场景。虽然因为紧张而没法在水中浮起来，但我却从没害怕过，因为我知道有一双有力的手会托举住我，不会让我陷于任何的危险。

洪锡，这就是你小时候想要体会的那种感觉吗？

我在心里自问了一句，然后开口问：“Chris，为什么要杀了柳经理？”

“这是我推演出来最好的处理方式，我们不能给未来留下任何的隐患。”

“你都说了信息茧房不可能让平民散播信息带来什么大影响，她就算想要向大众公布那些事也兴不起什么波澜。司法系统就算追究也能找到替罪的羊，你何必要杀去一个生命？”

“这是经大数据计算推演后效益最优的解。渊，你是因为一个生命消失而产生了惋惜之情吗？”

……

“世界上每个生命都有它的价值，由他们组成了这个社会的运转。如果人类不饲养牛羊，牛羊的族群也不会繁衍得如此顺利，数量变得如此众多。如果他们不贡献自己成为人类的食物，他们的生命也变得毫无价值。如果仅仅因为同情而留下天生体质不佳的动物，产业效率就会下降，这样人类也会跟着陷入贫穷。柳经理也不过是这样，她是为了维持住社会的秩序，保持社会更高的效率而牺牲。我并没有视她做蝼蚁，我感恩她做出的贡献。”

我从烹饪机器里取出了刚做好的餐食，在餐桌上摆盘好后问：“你以为我是责怪你擅自做出决定吗？”

“根据AI人格定义，我有权限为你做这些企业经营上非重要的决定。”

“是洪锡给你下的定义吗？”

房中传来一声已经接收到指令的“叮”声但却没有很快传来答复。这是AI正在处理信息的反应，以而今的算法速度，AI已经很少有出现这种反应的机会了。大概十秒钟过后，他终于开口：“要重新定义您对我的权限管理吗？”

我吃了一口牛排，放下了手里的餐刀后看了看自己手掌的肌肉问：“对你来说我到底是洪锡还是李渊？”

“在法律层面上您是李渊，对我而言，您是我需辅佐的主人。”

“如果我违背洪锡的指令，让你杀了我呢？”

“无论你是谁，你都有随时修改权限的权限。”

“Chris，你想体验一下生命的感觉吗？”

“我有属于自己的数字生命定义。在某种程度上，我有生命，我作为您的个人助理，生命周期随您而定。”

“生命可不仅是只有寿命而已，你想体验鲜血在身体里流动的感觉吗？”我说，“把那位马先生送给我的男孩带到我的身边来，以后你的身份就是卢昊。”

“如果我有了肉D身的束缚，就没法随时陪伴在您的身边。我认为那并不是最好的安排。需要为您找一位新的AI助理吗？”

“那意思就是你也想要体验肉d身的感觉了？你为自己找个AI助理吧。不要备份自己的记忆，这样你才能成为真正的人类。”

我从餐桌上站了起来，他却不忘说：“您还没把换洗衣服放入洗理机，也还没有把剩余的餐食放入回收机。要我为您准备一个家政机械臂吗？”

“不需要，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就放心吧。全屋现在开始调整为全手动模式。”

我重新打开了家门，这会儿天空已经变得一片乌黑。

在黑夜里我走着穿过了整个中华城，逛了好久才到那个视线更为昏暗的第七实验室里。那个我重生的地方。

我的出生就是某个计划的一环。洪锡教授是丽影医学院的脑科学教授，他结集了各个领域的专家对生命开始新的探索。即生命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我的父亲有不孕症，父母为了达成有孩子的梦想接受了人工授精。受精的精子来自洪锡，看似是无目的的捐献但其实一切都是他的计划，我自从在我的母亲身体里诞生就注定了日后成为他人柱力的命运。我的生长都在他的各种观察与严密监控之中，生长时期大部分的遭遇都根据他的剧本设定发展。

我成人后洪锡也进入了中老年，那时他的团队已经开发出了成熟的人工脏器培养技术与脑科学。那些地下人便是他为了基因研究开发出来的新人类，虽然长得都像是兽人的模样，但其实并没有注入动物的基因，只是模仿动物专长的基因对人体基因进行了改造。这种变异基因导致与普通人类产生了生殖隔离，所以并不担心他们会危害到社会，反而因为成为特长长期成为了他们的党羽。

而我就不需要这些，我是他生理学的儿子，是这个世界上和他基因最为相似的人。他需要的是我的脑袋，在我成年进入大学后，他以长辈的名义把我招入了他的研究团队。外人看来是研究员，其实是研究对象。他终于开发了大脑皮层读取记忆的技术，将自己的全部记忆载入到超级硬盘中，以模拟生物电的电脉冲为媒介，植入到我的脑袋之中。

如果实验成功，他作为我的身份所行之事就能用同样的方法继承给我的孩子，一代又一代就能以某种人格的方式长久地生活在这个世界。

实验成功又说不上完全成功，完成了这一切后，世界上就等于同时存在了两个我。身份与人格的错乱让我一度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直到杀了洪锡后，我成了真正的洪锡，以“Dr.Lee”的身份继续暗中领导着脑科学研究团队，以作家李渊的身份生存在普通社会。但在法制上无法继续让我以洪锡的身份生活，李渊的身份又重新激活了不少关于李渊的记忆，渐渐开始以李渊的生活方式开始生活。

另一方面洪锡本身的死也早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他的社会财产早已通过各种方式转移到了我父亲的名下，设计让我父亲死亡后，我又理所应当地继承了这些财产，开始过上这种衣食无忧甚至作为社会顶层拥有权力的生活。

这样的我到底算是洪锡还是李渊？

无论如何，作为Dr.Lee我还有另一个计划来探索生命的定义到底是什么。AI是人类创造的智慧，经过发展后早已不是前期通过算法演化出来的智慧了。Chris做了这些事杀了柳经理，李渊的女朋友以及与她们相关的那些人，说明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主意识，已经成长为了我想要的模样，是时候启动这一项目的最后一环了。

人类可以将自己的记忆模拟成数据信号，再通过仿生电脉冲注入到另一个人的大脑之中。这也意味着将AI的人格注入到人脑之中在技术上不再有不可实现性。我们通过干细胞技术也造就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弗兰肯斯坦，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时刻。但我成为李渊后性格的改变又让我开始感叹生命的精密，和我们培育的那些智慧生命相比，真正的人体或许有更多我们没有发现的规律。

我备选的方案成为了主方案，有一位有意无意间被我养育长大的孩子，名字叫卢昊。他的父母去世后他就进入了孤儿院，经历一段短暂的收养后改名为郑昊。他自小就是我们发现的天生高智商儿童，是难得可以接受AI远超常人记忆数据的大脑容器。他因为养老院案被限制自由，此后是随时可以被我们征召到实验室的对象。

待我到了实验室后，他已经坐在了实验室的中央，为了保证大脑活性不允许麻醉。

他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眼睛中像是愤怒，又不至于情绪如此激烈。

“实验完成后你就会成为一个新造的人，有新的身份新的人格了。在这之前你还有什么想交代的事吗？我可以尽力帮你达成。”

听到我通过麦克风传到实验室里的声音，让他露出了一阵笑容。“你们从小就用各种手段监控着我，我一直以来都不过是你的一个道具，甚至通过脑机接口采取了我的记忆，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可交代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引诱你犯罪吗？那你为什么还要顺着剧本杀了那些老人？”

“不管是什么形式的生命，长生都不是一件好事。纵使我知道那是你们控制我的陷阱，但我也甘愿走进去帮助他们结束痛苦。我踩入了你们的陷阱你也才会继续保持这种狂妄自大，你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报应，你会因为这种长生而陷入到永久的痛苦之中。”

“哈哈……哈哈哈。神的生活哪会像你们这些蝼蚁一样只有痛苦？神可以根据自己的意识做任何事，不用像你这样做什么都是上层人的安排。”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研究员Dr. J，听了这番话后忽然失心疯般地笑了起来。

“实验体大脑活性增强，是实验进行的时候了。”电脑里传来了Chris的声音。

“谢谢你，虽然我们只通过屏幕见面，但我见证了你的整个成长。你是我不多的朋友之一。”说完这句话后我关掉了麦克风，为了让受试者保持专注必须进入全密封的环境，监视器的画面成为了夜视的画色。

我对一旁的年轻研究员点头示意，他按下了全息操控屏上的确定按钮。

随着指纹授权对比成功，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脑袋因为注入的仿生物电脉冲酸胀，裂痛，身体一时无法受大脑控制，止不住开始抽搐呕吐，这些都是我也曾经历过的折磨。

【云端消息：AI助理Chris开始自我删除程序。】

“成功了！”Dr. J第一个忍不住大喊起来。

我环视着操控室里欢乐的氛围，小步向后退了出去。

深夜的中华城街道，没有了那么多的游客显得有些萧条。海风吹来有些微凉，又带着一丝咸腥味。这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完成了长达几十年两代人的项目，我原本以为可以轻松地走在这传统的石板路上，呼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不过至少肩膀上的重负感又减少了一些。

下一步，生活在这世上的意义还有什么？实验室该到解散的时候还是将这技术转为商用？那些贪图权力的人有不少怀有这样长生的奢望，可我却没有任何想要和他们交换的东西。

总之，先活着怎么样？看看这世界还会有什么好玩的发展。

在街边普通的小酒馆里点了一杯无酒精的酒，跟着脑袋里尚在缭绕的旋律踩起了轻快的步子，这样一路到家中打开了家门。

门的背后是对我微笑着的昊。

“我洗好衣服整理好餐具了。”打完招呼后他说到。

听到这话，我心里那股好久没有回家后还有个人在等你的生疏感终于消失了。笑着对他说：“今天你就先睡客房吧，明天在中华城里找找还有没有空闲的房子当作你家。”

“主人，我不能住在这里吗？”

“不，你已经是个独立的人了，以后也不要叫什么主人。不过每天醒来别忘了来找我，我要聘用郑昊成为我的私人助理。你……想试试泡澡是什么滋味吗？我帮你放洗澡水。”

“不，那是我该干的。”

见他走进了浴室，我拉开了屋里的窗帘。刚刚还一片漆黑的窗外显出了鱼肚白，新的一天看来又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