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39章 宝石

月泽忘不了被聚日法器集中日光于一身时的灼痛，他不是月妍，他畏惧强烈的日光，也没有足够以一敌十的魔力，他被延日族围攻，被逼问宝石的下落，最终因寡而不敌伤重昏迷。

他很意外，延日族见他伤重至此，竟然没有直接下手杀他。

意识不清时，他似乎听到手持聚日法器的男生在与别人争吵，有人拦着严照不能下死手，说是杀他容易，但被月妍追杀起来，他们谁也抵挡不住。

严照咬牙切齿地瞪着月泽，终究还是收起聚日带着人撤退，只将月泽一人留在了食堂之中。

月泽被浑身的疼痛笼罩失去了意识，连月妍来寻他都没有感觉到。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回到了家中，躺在床上却觉得一身的伤痛大有缓解。

窗外天色稍稍放明，月泽微微转动视线，看见了伏在床边好像才刚打盹的月妍。

回来了啊，阿妍……

月泽的手指轻轻一动，一直握着他的手取暖的月妍立刻便惊醒了。

月妍身子弹起来，一瞬清醒了，“好点了吗？”

“嗯。”月泽安慰她道：“我没事，你累了就回自己屋里休息吧。”

“不累。”月妍直接堵住他逃避的后路，“你既然说你没事，那就告诉我，延日族今日究竟是为了什么针对你？”

“……”月泽沉默着，对上了黯淡房间中月妍凌厉而探究的目光，“你一会儿还要上学，你……”

“上不了学了。”月妍冷声道：“学校没了。”

月泽：“……什么？”

“虽然没有把那所学校夷为平地，但是我把它炸了。”月妍幽幽道：“我不知是做了多少学生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没有十天半个月，延日族是不可能恢复校园的。所以，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

月泽叹了口气，“你也打算效仿延日族严刑逼供？”

“那是不可能的，你毕竟是我哥哥。”月妍一摊手，“但若是从你这儿实在问不出什么，我就只能杀上延日族问另一方当事人了。”

月妍冷声笑了一下，“若是将他们杀光了，今日的原因是什么，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月泽：“……”

月妍同样十分有耐心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片刻之后，见月泽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站起来转身就走。

“阿妍……阿妍！”月泽看她一身的杀气就要夺门而出，急得连忙探身去拦，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扯住。

月泽身上的伤没有完全痊愈，被牵动之后钻心的疼，他当即蜷缩起身体，伏在床边小声地嘶了一口气。

“别走。”月泽抬眸看向她，“我告诉你。”

“……”月妍侧目瞥着他，反身走回去坐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面容。

月泽踌躇片刻后终于开口，“父亲身边应当是有被延日族收买的耳目，那人窃听了我与父亲的通话，将消息泄露给延日族，才令他们设计围困我。”

月妍听着，“所以，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宝石。”月泽说，“日光宝石。”

月妍一怔，“啊？”

“我知道我们两族的圣物在哪里。”月泽轻轻苦笑一声，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当年月侃被追杀，带着宝石潜回夜影族时，将我们两族的圣物封印在了某个人的身体之中，一块融合进心脏血肉，一块与灵魂深深连结。”

“那个人是我，我当时还小，你也才刚出生不久。”月泽定定看向月妍，“父亲当年独自审问月侃时，月侃招供了实情，他告诉父亲，宝石被打入了我的体内，力量与我融合为一体。要想再取出的话……需得剖心焚魂，将宝石脱离出体外。”

“剖心焚魂，那会死人的。”月妍皱眉，“月侃这是诛心啊，要想将宝石还给两族，就得牺牲自己孩子的性命，月侃这是在逼父亲。”

“所以父亲最终做出了决定，他处死了月侃，没有让这话传到第二个人的耳朵里。”月泽说道，“父亲选择了自己的孩子，他愧对延日族，不愿与他们有正面冲突，于是带着族人躲藏起来。他同时也愧对我们自己的族人，受我拖累，他们再难见光。”

月妍静了静，“这就是你突然转变态度，不再支持我，而是站在父亲那一边的原因吗？三年前延日族来袭之后，你与父亲私下里的那次密谈，就是从父亲那儿得知了这件事，是吗？”

月泽：“……我很抱歉，在听到实情，尤其是尚且不为人知的实情后，我怕了。”

他望着月妍，眼中有惭愧，“剖心，焚魂，神形俱灭，甚至死后连转世投胎的路都可能走不上，阿妍，我……”

“我知道了。”月妍站起身，冷静地看了看他，“我知道了……”

“阿妍……”月泽无措地看着她转身走出了房间，唤了数声也没有叫停她。月泽沉静下来，仰面躺在床上，视线散散地望着天花板，微微蹙着眉头。

良久后，他合上双目，幽幽地叹息一声。

月妍联系了月澄，将月泽受伤，以及月澄身边存在泄露消息给延日族的耳目一事告知，叫他在族中自行排查。

月澄听后沉默良久，挂断了电话。

月妍站在自己屋子的窗边，天色早已经大亮了。还不刺眼的日光顺着透明的窗子斜斜地照射到室内，偌大的房间一半光明，一半昏暗。

她向着日光明亮之处伸出手，将无形的光芒托举在掌心之上，暖暖的，柔柔的，一点都不灼痛。

月妍眼中闪烁着幽幽光芒，她果然是不害怕日光的，虽然也谈不上喜欢就是了。

她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喃喃自语道：“该去上个学了……”

月妍没有背包，出门之时，她撞见了对门捧着早饭要送来这屋的月星和月焓。

“小姐？”月焓叫她，“小姐你去哪儿？”

“上学。”

月星：“小姐，早上收到消息，学校称校内发生事故，今日不上课了……”

月妍却摆摆手，头也没回地走了。

她步行走到育英中学校门口，这里围了很多的人，看热闹的，报道的，调查的……将校门外堵得水泄不通。

月妍站在人群里并不引人注意，她静静地观察了一下情况，听见有人在议论，说是校内食堂管线老旧，造成失火，引发小型爆炸。

校长延锋正在接受采访，讲明学校内部调查结果，他没有要泄露有人蓄意引爆学校的意思，他心里清楚，夜影族与延日族的事情绝对不能拉到明面上被人族知晓，这也是月妍毫无顾忌地敢炸学校的原因。

延锋说，会尽快修整学校，绝不会耽误太久，各年级暂且使用网络授课。

月妍余光瞥见有人挤过人潮，向着她而来。

延莹走到了她身边，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也没有问学校爆炸一事是不是她的手笔这种废话，只是说道：“我没有叫人对你哥哥动手，是我父亲直接对我身边的人下达命令的。”

“不重要。”月妍背着手，看着学校里进进出出，收拾善后的人们。

延莹抿抿唇，“延日族收到了内线消息，宝石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内线是谁？”

延莹：“……”

“你不说也没事，夜影族已经开始排查了。”

“排查？查出来之后呢？那个人窃听了你哥哥与你父亲的谈话，无论有没有实据，你不怕你哥哥与宝石有关的事情传遍你族人的耳朵吗？你不怕你父亲的族长之位因此动荡吗？不怕夜影族内讧分崩离析吗？”

这下换作月妍沉默了，这些问题她已经想到了。而当年选择隐瞒实情的月澄，他也一定想到了这些，更加知道有朝一日若是事发，他会面对怎样的局面。

作为父亲，月澄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没有错。但作为族长，他同时耽误了两个魔力种族的人，连累很多人赔上性命。

事到如今，月妍不能对他的选择做出任何公正的评价，因为她觉得如果当年是由她来做选择，她会与月澄选一样的道路。

她也并不认为月泽的逃避是错误的，死难面前，何人不求生？

月妍也希望她哥哥能活着，为此，她可以继续隐瞒实情，宁肯漠视族人的痛苦。

人心是矛盾的，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痛感总是不那么强烈。

但前提是……月泽所说的都是真的。

月妍的神色暗了暗，她不是质疑月泽方才所说的事情经过有假，但她质疑被月侃封印宝石在身躯之内的人的身份。

她了解她自己的哥哥，人都贪生，但月泽若是知道了宝石藏于己身，他却不是能够若无其事踩着族人的性命独自苟活的那种人。

月妍想，如果这样的事情是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凡夫俗子一个，虽畏死，却也会将不独属于自己的东西交出去，还两族一个安稳生活，让两族止战重归于好。

舍她一个，利大于弊。

是啊……月泽同样了解她，知道事情若换了她承受，她会作何选择。

月妍闭了闭眼，右手轻轻按上了心口，感受着心脏规律的，一下一下的跳动。

她想起月泽突然转变立场不再支持她打上延日族时的坚决，想起他三番两次帮着父亲阻拦她离开深山困守之地时的苦口婆心，想起他担心自己从而一直追到育英中学时时看顾的行为。

还有月泽被她追问时的欲言又止，月泽说只有她不能对延日族反击报复。

月妍不是一个傻子，她很会串联线索，她只是从前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

她是夜影族几十年难得一见的魔力强者，虽继承家族基因的缺陷却不畏惧日光的照射。

一切早有端倪，是她忽略了。

月妍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很庆幸。

幸好事情没有落在月泽头上，幸好她不是独生女，幸好月澄即便失去一个孩子，也还会有另一个孩子给他养老。

然后月妍便笑了一声。

身旁的延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觉得她疯了。

月妍仰头注视着晴空万里的天，日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目。

“延莹，再给我一点时间。”她张开手掌，在眼前稍稍挡了一下，“我答应你，一定将宝石还给你们。”

延莹愣了愣，“你……”

“故乡大陆那边没有指望了。”月妍转脸看向她，笑了一下，“但原先的两块宝石没有被胡乱丢弃，还能寻得到。”

延莹神色古怪地看着她。

“终究是我们一族对你们有所亏欠。”月妍迎着她的打量，缓缓说道，“但幸好，我能补偿。”

她转回了脸，目光微微下移，垂下眼睫，姿态是绝无仅有的放松。

“我会补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