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294章 柔软

玄云稀里糊涂地就跟她一起去了神使森林。

在进到入口前，他反应过来，问：“你是想来看望炎玉它们吗？”

“嗯。”苏映溪点了个头，“我能感觉到，它们已经回来这里了。”

“毕竟这里是它们的家嘛。”

“是啊。”

神使森林依然和从前没有分别，参天的树，遍地的花草，森林中央的灵湖表面波光粼粼，微微的风将一股潮湿气息迎面吹来。

苏映溪轻车熟路地去到高级神兽居住之地，穿过相隔的结界，在她迈步踏入这片地域的一刻，强大且令神兽们熟悉的气息便蔓延开，吸引来一群毛茸茸的小家伙，不敢相信似的躲在树后探头探脑。

“冰柠大人？”

“是冰柠大人！”

“冰柠大人来看我们啦！”

它们呼朋引伴，很快就将居住于此的高级神兽全部召来。

妤芊和雪灵是第一批飞奔赶来的，两团白乎乎的小家伙蹭地一下窜来，各占据了苏映溪一边的肩膀。

白色大眼球凉冰冰的，在苏映溪脸颊上亲昵地蹭蹭，“冰柠大人，您怎么忽然过来了？”

妤芊不甘示弱地拿又长又软的毛蹭苏映溪的脖子，弄的她浑身痒痒的。

苏映溪：“就是临时起意，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我们都挺好的！”紧随其后从天而降的是金翎和项琉，它们一个落在枝头，一个站到了苏映溪腿边。

项琉满心欢喜道：“自从三界烟瘴消散，神使森林内的空气都变洁净了，四处蕴含生机，我们的魔力也跟着提升了不少！”

苏映溪为它们骄傲，“那真是太好了。”

“您怎么是和玄云大人一起来的呀？”金翎好奇地朝着她后头不远处站着的男子看了一眼，眼中亮起了八卦的光芒，“你们是和好了吗？”

“啊……”苏映溪撸猫的手停了下，回头瞥了玄云一眼，“这个问题嘛，问他。”

金翎：“？”

所以这是和好了还是没和好？

玄云被她反手推来的问题弄得一愣，紧接着无数双眼睛就朝他身上聚焦。

“呃，我……”

玄云还没等说完，东边的天上突然飞来一条龙，靠近之后一头扎到了地上，溅起三尺高的尘土。

“冰柠大人！”

龙朔巨大的身形盘踞着，龙头朝玄云仓促地瞥了眼，随即便转向苏映溪，两眼放光地想抱抱。

本来嘛，它们神兽与冰柠大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亲近无比，从前亲亲抱抱都是频繁事。但它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这么亲近“音旋”，打心底犯怵。

现在好了，冰柠大人还是冰柠大人，它们再没有顾忌了。

龙朔习惯性地往第一任主人身上扑，但还没等扑上去，就被苏映溪一指头拦下来了。

“变成人形再过来。”苏映溪说，手上还抱着长毛的妤芊，“我现在只接受抱圆毛的孩子。”

被嫌弃没有软绵绵蓬松毛发的龙朔：“……”

下一秒，龙朔化成人形，变作一个俊秀的少年，在苏映溪赞许的目光示意下凑上前，抬手搂着主人脖子抱了抱。

结果压到了妤芊的毛，被妤芊立着眼睛哈了一下。

在旁默默观察良久，原身是大蜈蚣的百足得到启发，也变成那副皮肤黝黑的腼腆少年模样，跟主人讨个抱抱。

又一次不可避免被压到长毛的妤芊：“……”

独享怀抱半晌的猫咪依依不舍地从苏映溪身上跳下来，将位置给其它神兽腾开。

苏映溪靠着大树席地而坐，身边被一大群神兽团团围住，它们懂事地变作合适的体型，方便苏映溪摸摸头，捋捋毛。

玄云背着手静静看着这一幕，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意。

太多年没见过这副景象了，就挺治愈的。

与此同时，和玄云一起悄无声息观察情况的，还有一只白毛的小狐狸。

玄云余光瞥见那抹亮晶晶的白色，他侧目去瞧炎玉，那家伙躲在树后，拿草木当掩体，探出小脑袋不停往兽群聚集的地方望，尾巴轻轻甩动，但就是不上前。

他能理解炎玉的心情，这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也十分熟悉。

炎玉眼巴巴地看着那群同类上前献媚，羡慕嫉妒都要从眼睛里溢出去了。

直到苏映溪将身边大大小小的神兽宠幸一遍，她有些奇怪似的抬头张望，寻找某个小家伙的踪迹，就看到别别扭扭躲在树后边，正阴暗窥视的炎玉。

苏映溪笑了笑，朝那个方向招手，温声道：“过来呀，小炎玉。”

白狐狸的尾巴欻地一下立起来了，它紧张得身形僵硬，同手同脚地朝苏映溪靠近。

其余神兽善良地给它让开一条路，炎玉没受阻碍便移动到苏映溪身边。

它圆溜溜的眼睛下垂，不知是不敢还是不好意思直视主人，只低低地唤了一声：“冰柠大人。”

苏映溪没计较它的小别扭，抬臂将它软乎乎的身体抱到膝上，熟练地捋顺它柔软纯白的毛。

炎玉微阖着双目很享受，直到苏映溪的手指在它脖颈一圈略秃的毛发上停下。

炎玉张开眼睛，不自然地甩了一下头。

苏映溪的眸子暗了暗，似乎还叹了口气，她问：“疼不疼？”

炎玉一愣，“当然不疼，这不就和剪一次头发一样嘛……”

“但是剃的不好看，委屈我们爱漂亮的小狐狸了。”

炎玉抿抿唇，听出苏映溪话中的自责之意，它硬着头皮宽慰道：“其实……其实也没有很丑，您不要放在心上。”

苏映溪又轻轻叹了口气，至于一旁的妤芊和雪灵，它们连藏都不藏了，直接噗嗤笑出声。

狐狸脖颈一圈的毛刚被剃秃时，它那段时间天天蹲在灵湖边上，满脸阴郁地对着湖水照镜子，嘴里骂骂咧咧的发誓要报剃毛之仇。

现在它倒是彻底变脸了，连那种恶劣程度的“理发技艺”都能违心称赞了。

“会长好的。”炎玉抱着自己最后那点自尊，一脸坚强道。

“嗯，会长好的。”苏映溪笑笑，疼爱地揉揉它的下巴。

苏映溪在神使森林里待到傍晚，和神兽们腻歪了许久，还是在炎玉的提醒下，她留意到天色已晚，该回家吃饭了。

神兽们依依不舍地向她告别，打探她下一次什么时候会来看望它们。

苏映溪闻言笑了笑，没有给出确切的时间。

玄云陪着她一起往神使森林的出口走，穿过重重树林，夕阳从枝叶缝隙间透过，暖色但渐趋昏暗的光芒打在他二人的脸颊上。

临近通往人间的通道时，两人都瞧见了静静站在那边的一道倩丽身影，长长的粉色头发在后腰处轻轻飘动着。

是曼莎。

她怀里还抱了一团白色的毛茸茸，那是安妍。

听见有人靠近的声音，小兔子的耳朵循着声响立起来动了动。

“你们特意在这儿等我？”苏映溪缓步上前，站在曼莎对面，而玄云自觉地与她们保持五步的距离，不打扰她们说话。

“听说你回神使森林探亲，安妍也想来见见你。”曼莎说着，抬手将雪白一团的兔子往她面前递了递。

苏映溪顺势将安妍接到怀里，娴熟地抚摸兔子柔软的毛发。

安妍的耳朵抖了两下，不好意思似的垂着眼睛。

印象里，她最近一次被冰柠大人亲近地抱在怀里，还是她装成普通兔子潜入夜曲宫，身份没暴露的时候。

自打她神兽的身份被冰柠大人察觉到，安妍了解自己第一任主人的性子，她再没指望过自己能获得信任，果不其然冰柠大人从那之后一点都不依赖她了。

安妍觉得冰柠大人不会想要见到她，所以被下逐客令离开夜曲宫后，她一次也没有主动露面过，只敢悄悄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将礼物送到门口。

如今，诸多误会已清，大家彼此心无芥蒂，安妍久违地可以放松享受主人的怀抱，跟做梦似的。

苏映溪温柔地抚摸小兔子的毛，抬眸与曼莎对上了视线。

曼莎生得一张俏丽的脸，又是升云殿里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从前最是活泼开朗，眼中始终亮晶晶的充满光芒。

坠入黑暗一千年，过长的时间磨灭了她纯真的少女心性，打从今生苏映溪见到她的一刻起，曼莎周身便是死气环绕，经久不散。

苏映溪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因为曼莎好像要被幽暗无光的泥沼纠缠吞没，被腐蚀的最终连白骨都不剩。

好在，她总算将光芒还给了曼莎。

神界最伟大的预言师眸中重新盛放光彩，明媚夺目，死气不攻自破。

苏映溪欣慰地笑了一下。

她还能将欠债还的更彻底，只需要之后不久的时间。

她心中暗暗设想之后的事情时，重获光明的曼莎正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瞧，眸光一闪一闪的，仿佛能直接看到她心里去。

苏映溪留意到她的视线，压下心中万千思绪，笑问她道：“看什么呢？”

“你心事重重的，发生什么事了吗？”曼莎道。

苏映溪笑意不减，未再叫人多瞧出端倪。

曼莎从来敏锐，恢复光明后更甚。苏映溪不想，也不能在她面前暴露过多情绪。

她没回答，曼莎兀自猜测：“如今应该没有什么事会为难到你，所以，是有谁找你麻烦了吗？”

苏映溪摇头，“谁敢找我的麻烦。”

“也是。”曼莎盯着她，“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不是不开心。”苏映溪弯起嘴角，温和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目光一如千年前疼爱升云殿里幼小的孩子那般。

“我就要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她轻声说道，微微叹息一声，“我有些舍不得你们。”

闻言，曼莎与玄云俱是一怔。

“什么很远的地方？你要去哪儿？”曼莎追问道，心里顿时升腾起强烈的不安，“你还会回来吗？”

“嗯，会的，我保证。”苏映溪将怀中的兔子递还给曼莎，顺手揉了一把她的发顶，以示安慰。

曼莎：“……”

虽然听她这么承诺了，但不知为何，曼莎心底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就是难以散去。

好像她就要面对什么恐怖的未知，这种未知会直接影响她的一生，而对方并不愿让她知晓。

这是作为预言师的直觉。

但显然，苏映溪不会就此事透露更多隐情，曼莎了解她，也只能相信她。

就像从前一样，相信她能解决一切危难，再回到大家身边，继续充当守护神明一样令人安心的存在。

既然她说会回来，那就一定会的。

曼莎说服了自己，与苏映溪告别。

玄云陪着她离开神使森林，直到送她安稳回到夜曲宫，他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过话。

夜曲宫门前的空地上洒满落日余晖，苏映溪站在这股光芒里，回眸凝望向身后的人。

她忽然道：“你还是戴着眼镜更好看些。”

玄云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道：“那下次再见你时，我一定打扮成你认可的模样。”

苏映溪摇摇头，“倒也不必，做你自己挺好的。”

玄云“嗯”了一声，却没打消之后要将眼镜焊在脸上的念头。

空气间安静了片刻，苏映溪注视他半晌，毫无预兆地询问道：“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玄云的瞳孔一颤，被这个直白的问题打了个措不及防。

他慌乱抬头回应对方的目光，在她眼中看到了如水般的宁静清澈。

“喜欢的。”玄云微微红了耳尖，“在幻境考核测试中，你看过了我的记忆，不是吗？这一千年来，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你……”

“我知道。”

苏映溪对此并不怀疑，她只是想听人亲口说出来，说给她听。

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出回应。

“我也挺喜欢你的。”她说。

真的挺喜欢的。

“我们有缘。”苏映溪目光坦然，声音轻轻的，却像是一记重拳砸中了玄云的心。

玄云呆滞了片刻，恍然回神，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什么。

年逾千岁的男子僵在原地，脑中嗡地一声，冲天的喜悦炸开，炸得他头晕眼花，几乎要栽倒。

到了此刻，玄云才明白自己多年来一直固执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无非就是当年没来得及得到的回应罢了。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

千年太长，他等得辛苦。

千年不晚，他实现所愿。

“冰柠……”他嗫嚅着，嘴唇发抖，呆呆地唤她的名字。

这一刻，他几乎将往后余生都设定好了。

这一次，他的未来里应该可以拥有她了吧？

苏映溪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可惜现在不是畅想未来的好时机。

可惜，真正能与玄云共谋未来的人，不会是她。

于是她转移了话题，调笑他道：“瞧你，哪里像是神族身居高位之人？倒像是一骗就能骗走的小少年。”

玄云也笑了起来，道：“我愿意被你骗，骗我走吧。”

“下次吧。”苏映溪转身，冲后方摆了摆手，“我得先回去吃饭了，你也回去吧。”

玄云将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暂且咽下，只说了声：“好。”

接着在目送她进了夜曲宫后，独自回身离开。

苏映溪背靠着夜曲宫的大门，甚至能听到他远去的步伐声。

她浅浅笑了一下，笑意湮没在夜曲宫黯淡的光线里。

那，再见了。

她默默想着。

餐厅那边飘来饭菜的香味，婷汀和霖铃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来。

苏映溪朝她们走去，一扫脸上的寂寥，笑意盈盈地上前。

然后在她们惊喜的欢迎声中，挥挥手道：“晚上好，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