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290章 梦醒

凌云……不，现在是玄云了。

在他这话出口后，音旋足足沉默了两分钟，与他和他背后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人大眼瞪小眼。

玄云望着她，眼中的激动热忱渐渐消失了。他能感受到，音旋并不为他们破封记忆而高兴。

甚至……好像还有些恼火？

下一秒，玄云听见她问：“是蒂兰为你们解了封印？”

“是。”玄云点头，将不久前曼莎来袭晴空学院后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

在曼莎有意叫破他的身份后，一早便对诸多事情心生怀疑的玄云直言向蒂兰询问，要一个解释。

他逼着蒂兰为他解了栢文设下的记忆封印，在重新接收了古老漫长的记忆后，他将自己那几位同僚也带到蒂兰面前。

蒂兰被他们磨的没有办法，也确实觉得现下已是解封记忆的合适时机。因为，寻回过往的大祭司，如今或许会更希望与自己的故人见面相识。

玄云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显然，状况并不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

音旋看上去不太高兴。

她凝视着对面前前后后站了几排的人，半晌后忽然转头就走。

玄云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追上前，扯住她的手腕道：“冰柠，你做什么去？”

音旋淡淡扫了一眼他抓着自己的手，目光凉凉的。玄云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放开了。

他听见音旋声音冰冷道：“找人，算账。”

玄云：“……”

找谁？蒂兰吗？

他没敢再追，眼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

玄云僵立着，忽然察觉自己现在本能地产生了与音旋的距离感，和之前不同了。

因为现在的他是“玄云”，而她是“冰柠”，更是“祖神”。

他们身份有别，即便玄云再怎么刻意地想要抹除这层身份差异，也难真正做到。

他们仿佛骤然隔开一道天堑，再回不去从前了。

玄云怅然若失地想着。

要求蒂兰解封他们的记忆，这一步做错了吗？

七楼，蒂兰办公室门口。

音旋站在门外片刻，平息了一下自己浑身正在冒的火气，换上一副沉静淡然、符合祖神与大祭司气质的神情，走近蒂兰屋中。

来的时候是窝着火来的，但真进了办公室，看到蒂兰一脸惶恐无措的表情时，音旋却又发不出脾气了。

她觉得没有必要质问蒂兰，为什么给凌云他们解除记忆封印，因为他们本就已经渐渐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不妥，这一天迟早会来。

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

从前和大家说过的话，显然他们现下心态发生大变化，都已经记不得了，或是不敢当真了。

但她从头至尾提出每一个要求时都是认真的，他们称呼她为“音旋”，那大家便是朋友，可既然称呼她为“冰柠”或是“祖神”，那他们之间便生了身份的隔阂，再回不去旧时模样了。

她不高兴，因为她清楚，身边所有人在苦苦等待的，始终不是她。

至少不是现在的她。

音旋坐在帝兰的办公椅上，无声地笑了一下，把战战兢兢站在桌前的人吓得半死。

“冰柠”出现在记忆回溯的影像中时曾问她，是否可以不必再纠结身份之事，为此自苦。

那时音旋没能给出确切的答案，但现在可以了。

她做不到。

她只是一个拥有冰柠灵魂的转世者。

而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新生归来的再不是同一个人。

这一点，已经历经了数次死亡轮回的她非常清楚。

其余的大家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固执地将她视为故人，唤她“冰柠”、“黎湘”。

她纵容婷汀与冰刃这类故人如此称呼，没指望他们改口。

但她庆幸被送到她身边的五大神使没了记忆，她喜欢听他们叫自己“音旋”。

可现在记忆封印已破，往后再不会有人唤这个名字。

再没人会唤这个时空中属于她的真名了。

蒂兰小心打量着音旋的脸色，她大约知道音旋在为了什么不高兴，但她不理解。

“你恢复了记忆，可以承袭旧时的身份地位，轻易拿回尊贵与荣耀，这有何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音旋想。

但这不是她想要的，即便常人羡慕至极的东西对她而言唾手可得。

她想做自己，就像从前的十几年那样，拥有自己的名字、身份，还有生活轨迹。

而不是因为一朝身份改变，成了全然为别人活着的救世主，尤其是必死无疑的那种。

她矛盾、复杂。

她自作自受。

如果没有活这一世就好了。

而那个害她至此的人，那个名叫爱琴的神明，现在怎么也联系不上，似乎是铁了心不愿见她，只等着要回收她拼凑完全的灵魂碎片。

该死的。

凭什么？

音旋无视对面蒂兰越来越汗如雨下的脸，暗暗咬紧牙关，接着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蒂兰：“……”

她扒在门边，看着那人决绝下楼的身影，心想这什么意思啊？

音旋不打算和那群拿她将神仙供起来的人一起上课了，她觉得别扭，压力大。

或许婷汀说得对，晴空学院已经不适合她留下了。

这里不属于她。

但在她离开前，还有一件必须要处理的事情。

柳染。

那个少年是唯一一个被后天转化成魔法师的人，听蒂兰说，他已经回到学校上课了，暂时还没出现对魔力的排异情况，他本人对身份骤然转变也适应良好。

但若魔力留存在柳染体内一日，他便会无端受到魔法师界的牵连。

而今婷汀已不构成威胁，音旋想试着恢复他普通人类的身份，将魔力从他身上拿回来。

所以她去楼下的教室，将柳染叫出来，就此事询问他的意见。

不是所有人都崇尚高深莫测的魔力，未知带给人的恐惧感难以磨灭，柳染就是这样的人。

当听说音旋有办法将恢复成从前的模样时，柳染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音旋瞧着他的反应，她很庆幸，现在的自己有能力实现柳染这一心愿。

她将人带到校外，找了处没人的地方就发动了魔力，将柳染体内不属于他的力量剥离出来。

很久之前，黎湘也曾想过要将赋予人类的魔力收回，但她做不到。因为那时的她只是一枚不完整的灵魂碎片。

而现在，作为灵魂完全体的音旋可以做到，毕竟她已经在先前诸多时空中体验过相似的事了。

第一个时空中，能同时容纳神与魔灵力的“她”。

第二个时空中，能融汇黑暗与光明魔力的“她”。

第三个时空中，能吸取他人内力为已用的“她”。

第四个时空中，能收回自己五行力量的“她”。

第五个时空中，能以圣洁之躯封印至邪恶魔的“她”。

过往历经的一切都表明，她是有“赐予”和“收回”这种力量的。

同样的，因为无论是本就属于自己的，还是后天从外界得来的力量都越来越强，这种强度超过了人类身躯承受的极限，渐渐成为拖累人至死的负担。

所以，第六个时空中，有了一个为此而死的“她”。

这个结局，最终也会投射在现在的她身上。

无可避免，命中注定。

看着因为没了负累而开心的柳染，音旋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她拍拍柳染的肩膀，轻声道：“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想必蒂兰都跟你解释过了。我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牵累了你。”

柳染摇了摇头，郑重道：“是因为你，我才找回了本就属于我的轨迹。谢谢你，旋姐。”

“嗯。”她笑笑，与柳染就此分别。

回到夜曲宫的时候还没到中午，婷汀很意外她今日会回来这么早，随即便意识到，她一定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音旋的脸色属实不算晴朗，婷汀没有多问，就叫霖铃早点做午饭，多做点好吃的。

霖铃满口答应，冲进厨房就开始忙活了。

音旋等在餐桌旁，贴着桌子懒散地坐着。

婷汀沉默地望着她，久久后，她听见音旋说：“我不再去学校了。”

婷汀稍怔了一下，问：“不考大学了？”

音旋苦笑，没作声。

考大学的话，那得是两年之后的事了。

她大概率是活不到那个时候。

可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解决掉这个世界……不，是虚假世界中所有平行时空面临的危机后，再被爱琴收走灵魂，从此于世间泯灭……

她不甘心。

爱琴躲着不肯见她，她还偏要见到那家伙。

婷汀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却以为是要离开学校的缘故，便劝道：“没关系，凭你的实力，已经足够参加考试考取大学了。”

音旋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如果给她这个机会的话。

“我接下来不去学校了，但可能会三天两头离开夜曲宫，你不用担心我。”

婷汀“哦”了一声，“去哪里呢？”

音旋想了想，答道：“找一个安静、凉快的地方，整理些思绪。”

婷汀不疑有他，近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她需要时间和空间理顺，合情合理。

当晚音旋就离开了夜曲宫，两日后方归。

她回来时，婷汀敏锐地察觉到她状态很差，看上去异常疲惫，整张脸白的都没有血色。

婷汀心急，问她是怎么了，但音旋无力解释，话都没说两句，回了房间倒头就睡过去了。

婷汀无措地站在她床边，最后给她盖了盖被子就出去了。

音旋迷迷糊糊睡了一天，夜深的时候醒过来，歪歪斜斜地出了房间去厨房找吃的，被霖铃发现后现给她做了点热乎的。

餐桌上的气氛死一般压抑，音旋埋头吃饭，婷汀坐在她对面直直盯着她，盯的音旋发毛，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了？”音旋问。

“是我该问你怎么了。”婷汀皱着眉，“这两日你去了哪里，做什么了？怎么回来的时候是那副模样？”

“没做什么。”音旋垂着眼，回避她的问题。

婷汀的脸揪揪着，她既然不想说，料想自己再怎么问也无济于事。

罢了，孩子大了，该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的。

婷汀这么宽慰着自己。

却没想到，音旋在夜曲宫歇了两日，就又消失不见了。

再回来的时候是四日之后了，婷汀沉着脸色在门口接她，同样是第一时间发觉她更加不妙的状况。

音旋很虚弱，迈进夜曲宫的步伐都是虚浮的，低耸着头毫无生气。

婷汀被她吓得不轻，匆匆忙忙将她抱回房间休息，还是什么都没逼问出来。

她探查了音旋的身体，这孩子不知为何耗干了体内大半的魔力，整个人脆弱的仿佛一碰就断。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婷汀觉得音旋的灵魂似乎变了。

怎么说呢？她现在散发出的气息就和从前的冰柠很接近。

若是十几年前，惊觉音旋身上的变化，婷汀一定会高兴疯了。

可现在她完全高兴不起来，想都不用想，音旋身上一定又发生了某种隐秘。

音旋想保密，婷汀无从得知，只知晓这件秘密对音旋的身体伤害很大。

到底是怎么回事？

婷汀焦虑不安，急躁地捶着自己的腿。

音旋这次昏睡的时间更长了，回到夜曲宫三日后才睁了眼。

醒来时，婷汀脸色阴郁的要滴水，坐在她床边守了不知多久。

“姐姐……”她哑声叫道。

“你到底怎么回事？”婷汀直入正题。

音旋顿了顿，缓缓闭了眼，还是拒绝回答。

婷汀咬了咬牙，道：“你的灵魂变了，你做了什么？”

音旋清了清嗓子，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小口喝着，半晌后道：“只是一种尝试罢了。”

“尝试？尝试什么？”

音旋抬眸，视力变弱的双眼静静凝望着婷汀的脸庞。

“尝试变回你所熟悉的那个模样。”

婷汀一愣。

“你放心吧，我所做的事不危险。”音旋轻声道。

婷汀看着她睁眼说瞎话。

在夜曲宫将养了五日后，毫无预兆的，音旋又消失了。

婷汀气得在家里发疯，发动魔力却无论如何都追踪不到音旋的位置，只能被动地在夜曲宫里等。

又过了七日，音旋终于回来了，她站在宫门边，微微抬手扶着墙。

婷汀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刚想逼问什么，就见音旋扶住墙的手忽然垂落，整个人浑身一软，无声无息地向前栽倒。

婷汀又一次被她吓得半死，灵魂体在刹那间变得透明。

她本能地把人揽到怀里，发觉音旋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人已经完全昏过去了。

婷汀手足无措，慌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后她发现音旋的灵魂气息又改变了，这次的变化相当明显。

婷汀确信，她现在拥有的灵魂，与从前的冰柠别无二致。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