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272章 失控

魔力还是照婷汀的意思，被赐予给人间各地的百余人。

这些人是经过婷汀筛选的，他们身份各异，上到当代的贵胄，下到耕田的农户，凡意志坚定，秉性纯良者，都得到了首批接收祖神魔力赐福的机会。

这批人分布在人间南北，婷汀要求他们最大可能地做到危难降临时，可以守好自己职责范围内的生灵。

待这批人上岗之后，黎湘就被婷汀带回了山谷。

一晃两年多过去，再回到山谷入口，见着里头葱郁满目的景象，黎湘怀念无比。

她和婷汀一道走了进去，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影微微弓着腰，用锄头小心地在药田中松土，再浇灌长出嫩芽的草药。

“哥哥！”黎湘立即笑开。

黎海稍一怔神，抬眼望过来，就见到身量又长开了一些的黎湘正满脸笑容地朝他挥手。

“哥哥，我回来了！”黎湘欢欣雀跃，跑着冲进了药田里，双手抱住黎海的脖子，一头扑进他怀中。

“湘儿？”黎海一手拿着锄头，一手还提着水桶，都腾不出手来回抱她一下，“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怎么没打声招呼？”

“想你了嘛，想家。”黎湘越发抱紧了他。

哥哥身上染着一贯清新的药香气味，那是她从小到大闻惯了的，令她安心。

“你说说你，提前传个信回来多好，我也好备些硬菜。”黎海笑了笑，“今日你就只能吃些素菜了，谷里没有肉了。”

“唔……”黎湘松开他，打量着他的脸，“哥哥，你是不是一个人的时候就对付着吃饭啊？你瞧你都瘦了好些。”

“你们都不在，我自己一人吃什么不是吃？”黎海无所谓地笑笑，“走了走了，回去哥哥给你们做饭去。”

黎海把锄头换到左手拿着，腾出一只手来牵着黎湘。

走出药田，经过婷汀身边的时候，他招呼着婷汀一起。

“呦，你看见我了啊？”婷汀不冷不热地说，“我寻思着你眼大漏神呢，半天也不见与我打个招呼。”

“两年没见我妹妹，你总得容我先瞧瞧湘儿吧。”黎海赔笑道：“我也没忘了你，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婷汀背着手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半步，“我只想吃肉。”

黎海：“……要不你下厨，把我炖了给你们助助兴？”

婷汀摆手，“得了吧，我怕闹肚子。”

草屋外头的石桌上摆了三道菜，拌黄瓜，炒土豆丝，炖萝卜汤。

黎湘抿着嘴唇戳了戳碗中的白饭，颇为心疼地看着黎海，“哥哥，难怪你瘦了好多，你每天就吃这个？”

黎海不以为意，“吃饱就行，我没那么多追求。”

婷汀叹气，“也怪我们，顾着在外头行善救济，做免费的功夫，却寄不回钱来给你改善伙食。”

“哎呦，都别在这儿包揽责任了，赶紧吃饭，菜式虽然粗糙了一些，管饱就行。”黎海笑着催促道。

两菜一汤转眼入肚，婷汀体谅黎海做饭辛苦，自觉收拾碗筷去清洗了。

黎湘吃饱后就坐在桌边，懒懒地躲在树荫之下乘凉，眯着眼睛去瞧晴好的日光。

“湘儿，你这次忽然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吗？”黎海望着她的侧脸，有些担心地问道。

“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嘛。”

“你在外头受什么委屈了吗？”黎海不理她的辩解之词，“我听了些风声，早些时候将你奉若神明的人，如今渐渐变了态度。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黎湘垂眼没作声。

“果真如此，他们指责你护佑不利？”

“嗯，他们指责的也没有错，我确实护不住这偌大的世间。”

黎湘淡淡说道：“所以，我听从了姐姐的意思，将力量赐予了很多人，让他们自己护佑自己。”

“啊？”黎海深感意外，“还能这样？”

“多亏了姐姐，姐姐为我充当实验对象，确认此举可行，我才继续实施了下去。”

黎湘浅浅笑着，“拥有力量的人多了，做起事来效率肯定要比我一人高。”

黎海点点头，“这方面我不懂，你作为被敬仰的神明，自行决断就好。只是……”

“只是？”

黎海顿了顿，片刻后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只是湘儿，你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这两年真是辛苦了。”

黎湘抿着唇摇了摇头，这句“你辛苦了”，真是很久没听人说过了。

外头那些人早就习惯了神明的赐福，将神迹视为理所应当。

他们早忘了要对护佑他们的人道一句真挚的谢。

黎湘暗暗叹息，罢了，她不该计较这些。

做了好事非要求回报，倒显得她原本动机不纯，贪恋被人供奉出的地位与尊名似的。

一年过后，第二批被选拔出来，有资格接受祖神赐予魔力的人已经来到了山谷。

黎湘熟门熟路地将力量打入他们体内，平静地看着他们在感受到身体之中存在了一股强大力量后，流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这令她微微蹙眉，虽说人有私欲是常情，但面前这些人在得到力量后的反应，未免太过了……

他们真能做到借助力量守护世间吗？

黎湘的怀疑一闪即逝，她很快就不纠结了，因为这些获得资格接受祖神赐福的人，是婷汀亲自选拔出来带回山谷的。

她或许无法相信初相识的陌生人，但她信婷汀。

这一年来，黎湘再未踏出过山谷，每日在谷内自在逍遥，没事就发明创造新的魔法招式，取好了名字找机会教授给如今的魔法师们，而外头的事情就全权交由婷汀处理。

婷汀身负强大的力量，能够为她分忧，一年之中也没遇见什么非得她亲自出马才能解决的疑难，婷汀将谷外料理的很好。

黎湘甚欣慰，早些年积压的疲惫一扫而空，她的精神越发好了起来。

婷汀瞧着她的好气色，同样深感安慰，“不枉我在外拼走，你过得好就行。”

黎湘拉住她的手，“姐姐这次在谷里多待些时候，别急着走了，外头帮手不是越来越多了吗？”

婷汀笑着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好，你说了算。”

她二人闲聊时，冷不丁的，在接受魔力赐福的人群之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极其痛苦的喊叫声。

黎湘吓了一跳，立刻拨开人群上前查看究竟，“怎么了？”

还没等有人给她汇报情况，黎湘瞧见了被人围在其中的景象，瞳孔狠狠一缩。

地上躺着一个刚刚接受了魔力入体的人，他很年轻，瞧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方才大约还为着能够成为祖神麾下的第二批魔法师而激动，然而这会儿他却没了声息地倒在地上。

黎湘震惊地看着年轻男子扭曲的脸庞，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不知是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此刻他双眼瞪的突出，嘴里还在不断涌出鲜血，殷红的刺了黎湘的眼。

这人已经死了，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绷得死紧。

黎湘颤抖地蹲下来，查探他的情况，大量的治愈魔力注入到此人体内，却无济于事。

黎湘发觉，这人的脏腑全破裂了，是被她注入到体内的魔力硬生生冲撞着震破的。

“怎么会？”她向后跌坐，难以置信。

人群中寂静异常，众人无声地交换着视线，紧张地观察自己的身体有无出现异状。

片刻后，有一人怯生生询问道：“祖神大人，您不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吗？”

黎湘红着眼睛看向说话之人，“你什么意思？你们知道？”

那人闭嘴了，胆寒地看向沉着脸色站在黎湘身后的婷汀，再不敢开口说话。

黎湘顺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姐姐……？”

“湘儿，先起来。”婷汀伸手去拉她，硬将她从地上架了起来，“我等下和你解释。”

婷汀安排人处理掉已经冰冷的尸体，叫他们善后，别脏了这块地方。

然后她半扶半抱带着浑身发软的黎湘回了草屋，拉椅子坐下。

“是我失误了？”黎湘的身体不可控地发着抖，从头冷到脚，“是我害死了他？”

“不是的，湘儿，不是。”婷汀压着她的肩膀，迫使她冷静地听自己说话。

“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一年前那批接受了魔力赐予的人中也有过死者。我研究过了，虽然他们是经过筛选的人，但有的身体素质尚没强大到可以承担你的力量，是他们无福，不是你的错。”

黎湘双眼干涩，喉咙发紧，她干哑道：“姐姐，你从没告诉我这种情况出现过。”

婷汀沉默了，就是因为不想看到她如今自责的模样啊……

“如果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赐予第二批人力量，让他们处在死亡风险之下……这是在杀人。”

“不是的湘儿，你今日所见，百余人里才仅有一个无福消受力量的死者，这种几率太小了，那些人事先都知晓风险，但他们仍愿意赌，这是他们的选择。”

婷汀捧着她的脸，“湘儿，上一批人中，哪怕接受了魔力后不是立即死亡，也仍有过了段时间才死的人。是他们不堪匹配你的力量，你别将他们的弱小怪罪在自己身上。”

黎湘眸中渐渐蓄起泪水，“怎么不怪我？若不是我厌倦了东奔西跑的日子，想缓解负担将包袱甩给其他人，他们就不会……”

“是他们心甘情愿的。”婷汀断然道：“家园是他们的家园，本就该由他们守护。魔力是他们自愿接受的，你以为他们也如你一般想法单纯吗？他们本就是觊觎你的力量，想分一杯羹罢了。”

“幸运的人得偿所愿，不幸的人就此死去，这再正常不过，你何苦苛责自己？何况终究是活下来的人更多些，你的所作所为终归是造福的意味更大啊！”

不是这样的……黎湘脑中一片混乱地想着。

她记得最初那批被她赐福的人，他们眼底涌动着的是单纯热烈的希望。

不是**，而是对拥有能力改变的未来燃起的希望。

他们只是想要在难以抵御的灾祸面前更坚强地活下去，而黎湘也只是希望他们得偿所愿而已。

她没想过会害死人……

婷汀拧着眉头看她逐渐恍惚的神色，将她揽入怀中安抚。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自愿为之，他们必然要承受代价，所以不怪你……”

婷汀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感觉，黎湘安静了片刻，却又猛地推开她站了起来。

“我得想想办法，我得救那个人。”

说着，她就要出草屋返回事发地。

婷汀一把拉住她，“湘儿你疯了？那个人五脏皆碎，心肺已停，你拿什么救他？”

“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用这身力量……”

“不可能的，先前因此而死的人我尝试救过，根本救不回来的！”

“我不试试怎么知道？”黎湘挣开她的手，望向她时眼底一片猩红，有泪悬而未落。

“如果有一天，你也变成了那副样子呢？”

婷汀忽而一怔。

“如果你也在接受了力量后的某一日，忽然身体不再能承受了，你也会死吗？”

“我不会的。”婷汀脱口而出。

“你拿什么保证？”黎湘濒临崩溃，“我当初不该听你的，拿你当实验对象注入魔力，我不该听你的……”

婷汀哑口无言。

“我一定可以想到办法救他的……”黎湘默默捏紧双拳，嘴唇发抖。

“他的脏腑碎了，我可以拼凑，他的血流干了，我可以割我的血给他。我一定能救得回来人……”

“湘儿你疯了？”婷汀听着她的话，惊恐地瞪大了眼，“你也是会死的！”

黎湘充耳不闻，转身就打算回去找那具尸体。

婷汀大骇，惊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该怎么阻拦她接下去要做的疯了一般的举动。

于是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婷汀已经有了动作。

她追上前两步，抬手作刃重重劈在了黎湘颈侧。

这是下意识之举，包括接住黎湘未加设防软软倒下来的身体也是。

她只是想拦住黎湘，阻止她做完全没有可能、还会伤到自己的事。

后知后觉的，她抱着人的手也开始发抖了。

婷汀着实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她紧张地伸手摸向黎湘侧颈，探到了规律的脉搏后才松了口气。

“还好……”婷汀后怕地喃喃道。

她担心自己下手重了会打伤黎湘。

黎湘无声无息倒在她怀里，婷汀为难地叹了口气，抱着人放到床上躺着。

也许黎湘说得对，她当初就不该鼓动黎湘将力量分给别人，如若早想到有今日……

婷汀眉宇间发紧，这么说起来，或许当初就不该同意她用力量救人，就应该从头开始狠心，才不至于招来往后的许多祸端。

她给黎湘盖好被子，抹去了那人眼角的泪痕，想着还得去处理一下那批刚刚接受过魔力赐予的人。

“何至于此？”婷汀低低道。

明明就算是死过人了，也没见有人放弃承受神明赐福的机会啊，他们恨不得搏命争取这样的机会呢……

“因为她担心你啊。”草屋门口，黎海不知是站在那里多久，这会儿才出声。

“她想救的不仅是今日出现变故的人，更是未来随时可能死掉的你。”

婷汀眼睫一颤，“我知道。”

黎海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看了看黎湘颈侧迅速青紫起来的痕迹，叹了口气道：“你倒是舍得。”

“总比看着她做徒劳功，去为一个死透的人放血要好。”

黎海扭过脸看向她，“你呢？真的没事？”

“至少现在一切正常。”婷汀无奈，“我也不是有心的，很多事情我哪里能预料到。但即便如此，我也并不认为那些人就是无辜的，他们享受了力量带来的红利，不是吗？而且他们又没有像湘儿一样，真心真意地始终怀抱着守护的念头。他们皆有私心，皆欲谋利。”

黎海默默不语，不好评判，只说：“这种赐予力量的事情，往后不要再做了。”

“我倒是无所谓，湘儿大约也会如此决定，只是……你真觉得外头那些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黎海一静，“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是啊，多简单的道理。”婷汀说道：“见识过了强大的力量，也见到了被赋予力量后飞黄腾达的人，谁又能甘心接着做无名小卒，受诸多桎梏呢？”

“哪怕是死亡也不能驱散的强烈**，如今看来比湘儿的力量还要强大呢。”

婷汀暗叹，**可真是一种不可控的东西。

黎海：“你是不是还要去处理外头的人？”

“对，先把他们送走。”婷汀道：“你照顾好她，若是醒了，也别叫她乱来。”

“我明白。”

草屋的门口，站着一个不能为屋内人看到的身影。

音旋靠着门框，神色凝重地看过这段往事，心中是说不清的滋味。

黎湘被养成这般心软的性子，究竟是好是坏，这真的很难评价。

祖神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对于一个责任心和使命感都爆棚的人来说。

婷汀径直走过音旋身边，对她的存在毫无感知。

而音旋凝视着那人走远的背影，心下念头百转。

现在的婷汀，应该算是个“好人”吧？

这个人从祖神那里承袭了魔力，时隔几千年后又做出了与祖神当年一般的行动，将魔力打入到人类体内，试图转化他们。

只是她们二人的目的天差地别，一个想要救人，一个却根本是在杀人。

虽然……音旋意味不明地转头又望了望屋内床上躺着的人，黎湘的一片好心怕是很快就要被当作驴肝肺了……

而婷汀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何至于在几千年后疯到那个地步？

音旋疑惑着，但很快，她的疑问就被接下来的记忆回溯解答了。

原因无他，无非就是**作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