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269章 自私

究竟为什么怀疑冰柠背后另有隐秘身份呢？

不算安稳、似梦非梦的境地之中，音旋独自想着这个问题。

或许是忽然间回忆起幼年时婷汀对她的称呼，以及婷汀过于希望冰柠走上神位的执念。

或许是想起陌珀能凭借冰柠给出的办法，掩盖自己魔族的气息，成功混入到神界，还不令人生疑。

或许是冰柠实在是太强了，强的离谱，她有能力为三界做到的事，顶得上三界之中的所有人，如同一位辟世神明。

事出反常必有妖，当一个人在同等条件下过于出众，焉知此人不是在降维打击身边的人？

冰柠就是如此，所以不怪音旋将她往祖神身上联想，只没想到，竟然真的被她猜中了。

音旋的直觉，有时候真是准到可怕。

最初知晓自己占了大祭司转世机会时，音旋苦恼了很久。

但现在竟得知自己同时占据了祖神的灵魂，音旋的想法反倒改变了。

她何德何能能够挡了祖神的轮回之路啊？

独属于她的灵魂又是怎么附着在祖神的灵魂上，甚至还将人家的吞噬？

这怎么可能呢？

音旋的怀疑开始转换方向，她从没有哪一刻这般坚定地觉着，她说不定真的就是祖神与冰柠的转世。

轮回路上发生的意外，当下她所呈现出来的模样，实则都是定数。

搞不好是冰柠有意为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音旋也无从知晓。

曼莎的木屋内，音旋缓缓睁开了眼，疲惫感稍稍消散。

她一时没有动，双眸深处闪烁着奇异的亮光。

只有祖神或是冰柠本人才知道这上千年中隐藏的一切真相，而如今音旋若想要知晓其中隐秘，办法只有一个。

——恢复灵魂上的记忆，洞悉前尘过往。

她现在身处神界，不由想到最初栢文也十分希望她能恢复大祭司的记忆，为的是令她掌握大祭司平定三界危难的方式。

既然栢文一直如此打算，那音旋觉得，或许以她的实力想要实现这件事并不难。

要不要试一试呢？她暗暗踌躇。

“醒了？”

天已经快要亮了，曼莎从木屋外走进来，经过床边时察觉到她已经变了的呼吸频率。

“嗯。”音旋应了一声，坐起身来，“昨晚给你添麻烦了，或许我不该急着来见你，说些如今已经意义不大的事。”

曼莎耸肩，“意义还是挺大的，算是解我心结了。日后，眼睛的事情我也就不再惦记了。”

“我答应过你，我会想想办法的。”音旋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曼莎轻笑一声，“如果你最终想出来的办法还是将你的眼球换给我，那还是免了吧。比起我，你现在的身份对神界更重要。大祭司可不能是个瞎子。”

音旋微微一顿，“你忽然这么豁达，我很不适应。”

“豁达？你错了，时间已过千年，再多的怨恨都会消散在时间洪流中的。”

曼莎幽幽道：“时间才是最好的治愈术，而遗忘就是时间赋予人们的权力，这是一份礼物。”

音旋猛地一愣，也不知是曼莎的哪句话提点了她，她脑海中倏地闪过什么念头，速度之快以至于她没能第一时间抓住。

时间？

音旋挑着眉头，嘴唇抿成一线，若有所思。

良久后，她起身告辞了。

离开神界，她回了晴空学院。

假期未到结尾，学院中依然冷寂，她走在路上，隐约能听到高三教室的窗户中透出老师讲课的声音。

他们还在按部就班地上课，全然忘了昨日自己经历了些什么。

就像曼莎所言那般，遗忘是一种幸福的权力，无论这项权力是否被人自愿运用。

音旋慢吞吞地爬上楼，在进宿舍前，就发觉本该无人上课的教室中热闹异常。

平日无课时，大家若是齐齐聚在教室中，那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议。

音旋在后门探了头，悄无声息地听听大家在说什么。然后下一秒，她就被靠门座位上的同学发现了。

对方嗷的一声，腾地窜了起来，吓了音旋一跳。

“怎么了？”音旋退了一步莫名问道。

接着她就看见整间教室的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回身，转头，直直面向她，忽然各找地方，以单膝着地，头颅低耸，表露出了最虔诚的敬意。

音旋：“……干嘛啊这是？”

“冰柠大人！”

也不知是谁带头大喊了这么一声，仿若朝拜般的呼唤此起彼伏。

音旋嘴角一抽，好家伙，八卦传得挺快哈……

“平……平身？”音旋干笑着，就近扶起几个人，“你们这是做什么？折我寿呢？我刚过完生日没多久……”

“我们从没想过，原来大祭司冰柠一直就在我们身边！”悠冉脸上的表情十分夸张，好像要喜极而泣了。

“我们更没有想到，原来冰柠大人竟然是远古祖神的转世，难怪强到无人比拟，难怪是三界众生之首。”裕雷此刻的脸上明晃晃写着“尊敬”两个大字。

音旋：“蒂兰这么和你们说的？”

“最初是凌云先与我们提及这等秘闻，说你是祖神与冰柠大人的转世。我们还不敢确信，便去找蒂兰老师求证。”清洛解释道。

暮临接话道：“蒂兰老师没有否认，深沉地点了头。”

音旋：“……好，挺好。”

她有些后悔了，她昨日该把所有人的记忆都篡改掉的。

“但是小音，你实在太不地道了！”悠冉控诉，“你身份如此尊贵，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们？”

清洛怼了怼她的手臂，示意她注意态度，然后对音旋道：“没错，我们这段时间一直拿神明大人当普通朋友相处，实为大不敬。”

音旋无奈，你们从前好像也没有对身为同僚的大祭司有多恭敬吧？

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口，既然他们几个一直没有提及关于他们自身的身份，那么蒂兰便是没有告知他们，五大神使下派人界之事。

音旋也不想多这个嘴，况且蒂兰说不定是为她考虑，觉得以她如今情况，还是与本毫无瓜葛的同学相处会比较自在呢？

她环望室内直勾勾盯着她的同学们，大伙严阵以待，好像在等神明示下一样。

音旋叹了口气，试探着商量道：“那个，往后能否请大家同以往一样，我们平等相处，别搞神界尊卑有别那一套，别给我行大礼……”

倘若她之后真的验证了灵魂上的记忆，得知自己的确是抢占别人东西的小偷，那么她受了人家跪拜神明的大礼，真的会折寿的……

“真的可以吗？”润齐不敢置信道。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音旋赶忙应道：“也别叫我什么冰柠啊祖神的，就还叫我的名字就好，叫我自己的名字。”

“好，既然您都这么说了……”罗拉慢吞吞道。

音旋双手合十，“也别用敬语，真的，拜托了。”

“小音……”悠冉有点烫嘴似的，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此后你还与我和清洛共住一间寝室吗？”

音旋一顿，“怎么，我是要被扫地出门了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悠冉解释：“我们是觉得，与神明共处一室，我们高攀……其实我们俩可以搬出去的，可以把那间屋子让给你一人居住……”

“不必了。”音旋苦笑，“你们才是那间屋子的原主人啊，让给我做什么？”

教室里闹哄哄了半晌，音旋再三表示，请他们一切如常，就当她是普通同学，千万别搞什么特殊化。

同学们面面相觑，良久后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却仍显得拘束。

音旋也拘束，她头大，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待一待，静静心。

她上了天台。

这所教学楼的天台原本是锁着的，出于安全考虑平日不准学生往上跑。

但音旋直接从顶层的窗户翻身向上跃到了天台，她坐在楼顶边缘，两腿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没过多一会儿，又有一人采取同样的办法上来此处，一看就是来找她的。

“凌云。”她轻声打了个招呼。

方才在教室里，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话语不断，唯有凌云始终一言不发，甚至坐在位子上都没有往她这边看。

音旋觉得，凌云可能有些生气。

他被自己抹去过很多很多次记忆，每次他心觉异样主动问到她时，音旋都模棱两可地将话岔开。

凌云没有实据，也一直没有越过界限地追问。

但现在她的身份暴露了，凌云细一想，就能知道他从前每次陷入异样时，背后黑手都是音旋。

也难怪，被人如此轻易地拿捏，是人都会心里不舒服的。

“你昨晚还好吗？”凌云身形跃上来，坐在她身边。

“还行，换了个地方借宿一夜。”

“没出事就好。”凌云轻轻说着，“你昨天走的时候，脸色难看的不得了。”

音旋笑笑，“真没事，已经好了。”

“我从前被人刻意模糊了很多次记忆。”凌云终于提及了此事，“确实是你做的，没错吧？”

“你需要我将那几段记忆的封印解除吗？”音旋承认了。

“倒也不必，如今得知了最终的答案，过程中的很多事便没有那么重要了。”凌云笑了笑，从口袋中摸出一沓时空传送符。

“先前在夜曲宫，谢谢你，这是还你的，连本带利，虽然迟了一些。”

音旋一怔，“哦，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凌云将符塞到她手里，身体微微后仰，仰头望着天空。

今日的天空澄澈蔚蓝，与昨日大相径庭。

“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出手阔绰了。”凌云淡淡道：“夜曲宫主千金难见一面，我也是领会过的人。”

“你这话我听着可就有些不对劲了。”音旋瞥他一眼，“我再次声明，我真的不是奸商。”

“这我相信，你不仅准许人赊账，早前在罗拉的事情上，你还亏本救人。”

“不是因为你们与我是熟人，我才特意打折的。”音旋学着他的模样仰头望天，放松脖颈。

“凡是找来夜曲宫的，哪怕所带的价码不够支付他们提出的愿望，其实一般情况下我也会帮。”

“可是，听说为人实现愿望后，若是收取不对等的代价，会受伤的。”凌云问。

音旋点点头，“的确如此，若是能量能够一直守恒，那当然是极好。可是，找上我夜曲宫的人，十个有八个都是为救命而来的。”

凌云稍稍愣神。

“你见过人在救命的紧急关头时是什么模样吗？”

凌云摇头。

“他们会很慌乱，很心焦，很疲惫，憔悴的不得了。找到夜曲宫，于他们而言就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为了救命，他们真的已经拿出了能支付的所有代价。”

“即便是这样，很多时候他们支付的代价依然难对等，毕竟想要挽救生命的代价，本该就要拿生命来付，不是吗？”

“所以我常常会犹豫，因为实现了不等价的心愿，他们未能支付的代价，最后就会变成我的负担，让代价收取在我身上。”

凌云震惊，那岂不是说，音旋等同于在拿生命救人？

“明知如此，你也还会为上门者实现心愿吗？”

“没办法，他们动不动就给我下跪磕头，求我救命，为此甚至愿意付出金钱之外的更加昂贵的代价，比如灵魂……”

音旋苦笑，“但是灵魂的代价我可收不起，收下灵魂，就等同于收下此人生生世世的性命，这种代价同样高昂到我担待不起。”

“我犹豫的时候，他们也不敢造次、不敢催促地等待着，仿佛我一句话就能定他们的生死。那模样太无助，太可怜。”

音旋闭了闭眼，“我很确信，凭借这身魔力，即便为他们担一部分的代价，实则也算不了什么。所以……”

凌云看向她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深深的复杂。

“所以，我总会心软的。”

“冰柠从前为着三界平定各处灾祸时，心里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音旋双眼睁开，淡淡的目光透出来。

“然而三界众生习惯了她的保护，却忽视了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替整个三界支付平安的代价，可比我支付个别人的代价昂贵多了。”

“可惜，习惯是一种太可怕的东西，那些被保护着的人渐渐忘却了本该存有的感恩之心，他们将冰柠所做的一切视为理所应当。”

“然后他们甚至对保护神一般的存在反过来打压、攻击、污蔑、放逐，明明享受了她赐予的福利，却不肯全心全意信任她，做合格的信徒。”

音旋嘲讽似的笑了一声，“所以现在的我不愿以大祭司的身份拯救他们于水火。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与安稳，他们不珍惜，等到失去时却又悔之莫及。”

“早寻思什么来着？”她耸了耸肩，怜悯似的摇了摇头。

凌云迟疑着说道：“但是，你依然阻止了婷汀试图毁灭神界、再塑新世界的疯狂念头。”

“因为我并不认为婷汀的所作所为就是对的。”音旋轻轻晃着小腿，感受着楼顶的风吹拂过面颊。

已经褪去寒意的风轻柔的环绕过她，带着些湿润，令人心旷神怡。

“如果是我，我会放任神界众人自食苦果，令他们在悔恨中了结残生。因为这是他们背叛冰柠后应得的结局。”

“但是，婷汀那种一竿子直接将人打死的做法，我不欣赏。尤其是她现在将手伸向了普通人类，她想要统治这个不受灵气匮乏所局限的种族。”

音旋皱皱眉，“若是放任她成功了，就等于要对真正无辜的人袖手旁观。怎么说呢，我良心上有点过不去。”

“如若神魔两界最终消失，婷汀就会成为普通人类族群的主宰，发展他们为信徒。这就是她要重塑的世界，她想要成为新的神明。”

她轻轻啧了一声，“我可不觉得一个被她统治的世界能有多美好。是你的话，你不制止她吗？”

凌云想了想，“我会尽我所能制止的。”

“是吧？”音旋侧过脸对他深深一笑，“你能理解我，我很高兴。”

难怪，在一众疯狂追求大祭司的人之中，冰柠能对他青眼有加。

音旋收回目光，是她的话，也会动心的。

“凌云。”

“嗯？”

“你可千万不要成为一个心软的傻瓜啊。”

凌云一怔，不明白她忽然之间是在说什么。

“曼莎与婷汀都说，我迟早会因为不该有的心软而交待上性命，我现在十分认同这句话，也多少能猜到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的结局不会太美好。”

“所以做人果然还是要自私自利一点，闲事少管，方得长久。”

“不会。”凌云坚定地摇头，“好人有好报。”

“哈哈，真是单纯啊。”音旋笑弯了眼睛，“那你告诉我，大祭司冰柠为何死了？”

凌云定住，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这是神界最厉害的预言师给我的忠告，我也转达给你。”音旋站起身，就站在窄窄的天台边缘，伸了个懒腰。

“自私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品质，但我希望你能拥有。接下来，一定都要好好的，为自己活下去。”

凌云怔了怔，一股莫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好像就要失去这个人了。

凌云紧紧注视着她，明明她离得如此近，他却总觉得这人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了一样。

为什么？

“下去吧。”音旋眺望远方良久后收回目光，“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