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192章 温柔冷漠

那个背对着的身影转过来，望着杨玉凝笑了笑，用她熟悉的口吻唤了一声：“玉凝。”

“啊……浩平哥。”杨玉凝抿了抿嘴唇，挤出了一抹尴尬的笑意。她环顾整张桌子上的人们的脸色，最后目光落在了夏晴舞的脸上。

她当即就反应过来，陆浩平此刻能出现在这里，还被奉为座上宾的原因了。

陆浩平大概是要投靠扶摇协会。而且，这个消息叶云肖应该很快也会知晓了，且很难提出异议。叶会长向来是广纳人才，且不论人才出身的。

夏晴舞面沉如水，始终不拿正眼看陆浩平，态度算不上是疏远，却也绝非和善。

“哈，哈哈……”杨玉凝坐到了这俩人中间，开口试图缓和桌上的气氛。

她指着摆了满桌的菜，道：“今天真是托贵客的福，平时哪里吃得到这种席面啊？”

满桌寂静。

“……”杨玉凝尴尬，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夏晴舞盘中，“会长，带个头啊，你不动筷子，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哪里敢吃？”

夏晴舞侧过脸，凉凉地瞥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了一声，“大家开动吧。”

陆浩平握着筷子的手像是迷路了似的，一直没有夹菜，看上去相当拘束。

杨玉凝看不过去，暗暗叹气，默默给他夹了几筷子，结果回头就看见夏晴舞在瞪她。

“……”杨玉凝的手一顿，她心里无奈，这俩人三年不见，再见之时闹别扭也就罢了，怎么还把她夹在中间为难啊？

这饭还能吃？多噎人啊……

杨玉凝心堵，不顾餐桌上诡异的气氛，站起来将想吃的菜全夹了一个遍，然后一通风卷残云结束了进食，把周围人看呆了。

等她把碗往桌上一放，拿纸巾擦了擦嘴角后，就自顾自起身离席了。

那两位之间的事情，还是叫他们自己解决去吧，她可不乱插手，别再引火上身。

祭歌听见她回来的动静，从房间探头出来，带着些八卦的意味问道：“饭局上发生什么了吗？”

“不知道，我吃完就走了。”杨玉凝耸肩，“你屋里有咖啡没？我去你那儿喝点。”

“来吧。”

冲泡咖啡的间隙，祭歌好奇地问起夏晴舞和陆浩平的事，杨玉凝不好背后议论这些陈年旧事，只提及那二人最后分开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自己。

如果夏晴舞当初不是为了她而离开赤瑾，也许和陆浩平之间那段感情还能继续下去。

祭歌识相地不再多问，她转变了话题，单单提起了陆浩平这个人。

“说起来，你对他的出现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啊。”

“哼……有什么好意外的，赤瑾凉了，他转战其他阵营，选择了前女友所在的扶摇，大概还希望再续前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哦？”祭歌把咖啡杯端到她面前，“你真这么认为？”

“不然呢？”

祭歌沉吟片刻，委婉道：“吴尚峰可还在地牢之中呢，此番你那哥哥突然和胡曲一起回了扶摇，表明投诚之意，你就没发觉点什么不对？”

杨玉凝一顿，“吴尚峰现在还没有死，是因为姐姐在等叶会长的示下。如果有必要，他现在也可以马上死，就当他是为了姐姐和浩平哥的重逢助助兴了。”

祭歌听后便是一笑，“你好像很希望陆浩平能留下来啊。”

“毕竟早些年破坏了人家的缘分嘛。”杨玉凝无奈道，一口喝下了半杯咖啡。

祭歌哼了一声，戳破她心里的真实想法，“你是怕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时就撑不住了，所以急着给夏会长找日后可以相伴的人吧？”

杨玉凝叹气，“看破不说破也是一种美德，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

“行吧。”祭歌岔开这话题，瞥了一眼对方手里的杯子，苦口婆心道：“别喝太多了，当心晚上睡不着觉。”

“哎呦，知道啦。”

等她回到自己房间，放了热水泡好澡后，正在擦头发时，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她以为是祭歌或者夏晴舞，便随口喊了一声“进来”，谁知道来人竟是陆浩平。

陆浩平开门进来时，见她发间还湿着，自知冒昧打扰了，开口便是连连道歉。

“没关系。”杨玉凝甩了甩头发，示意陆浩平随便找地方坐，“我们之间，原也不是生疏到需要介意这种事情的地步。”

陆浩平闻言，脸色好看了不少，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杨玉凝从抽屉里翻出茶叶冲泡。

“我们协会的医生说了，我不适合总喝茶，所以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名贵的茶叶，给你泡一杯解解渴好了。”

“多谢。”陆浩平客气地从她手里接过杯子，象征性喝上一口，便主动展开话题，“玉凝，你这些年还好吗？”

杨玉凝笑笑，拉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慢悠悠说道：“你还是不要问我这些了。不过，如果你想要问问姐姐的情况，我倒是可以回答你，她这些年过得还不错。”

“是吗……”陆浩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挺好的。”

杨玉凝注视着他的脸，留意他细微的神色变化，片刻后幽幽问道：“你真的想要加入扶摇吗？”

陆浩平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认真地点头，“是。”

“那么我只想向你确认一句，在你的考量之中，是否包含我姐姐？你还想与她重新开始吗？”

陆浩平眉头一颤，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我想。”

“好。”杨玉凝勾起嘴角，“你如此说了，我便相信。姐姐那边你不必在意，三年未见，你想要再续前缘的话，总归要先付出些实际行动，你说是吧？”

陆浩平连连点头。

“你离开赤瑾前做的一直都是情报方面的工作，那不如以后也去我们的情报科就职吧，我会去和姐姐说这件事。”

杨玉凝想了想，接着提点他道：“情报科现在的主事叫金岚枫，他是我们叶会长特意从西大陆派来的人。让你去情报科的原因，不必我多说了吧？”

陆浩平心领神会，“我明白，我日后会好好留意那个金科长。”

杨玉凝满意他的态度，跟聪明人说话还是很省力气的。

陆浩平见她似乎没有什么想要询问的问题了，于是慢慢松了一口气。他先前还没有来到扶摇时，最担心的不是见到夏晴舞，而是害怕见到杨玉凝。

当年，她以那般模样离开了赤瑾，心底积攒的恨意，这些年过去之后，也不知道消散了没有。

从前听说她亲自带人端了赤瑾的培训学校和实验所，陆浩平心里便有股说不清的滋味，他无法判断杨玉凝的对错。

后来她作为扶摇的行动队队长，深得叶云肖的器重，与赤瑾众人几次三番刀剑相向。

再后来她杀了殷紫尘，最近又杀了孟静彤和宋雪瑶，算是将当初背叛了她的人全部都料理干净了。

陆浩平不由想起，自己当年也未曾针对她的事发表过一言。他没有落井下石，却也没有为她求过情。

甚至在夏晴舞找上他，希望他提供些情报，帮助她二人在扶摇立足时，他也拒绝了。

当时就连夏晴舞对他都充满失望，何况是杨玉凝呢？

杨玉凝在得知他不肯相救后，究竟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陆浩平常年思索着这个问题，如今他几经辗转，终于又与杨玉凝面对面坐在了同一屋檐下，他其实真的很想问一问这个问题，但他同时也很害怕会得到难以接受的答案。

在他踌躇之时，杨玉凝似有所感，淡淡瞥过他脸上纠结的表情，轻轻笑了起来，“过去的事情，你不必纠结，与你没有关系，你也从未做错什么。”

陆浩平一怔，诧异地看向她。

他没能真的在杨玉凝脸上看到释怀，只是瞧见了一张情绪被隐藏很好的、温柔却又冷漠的脸孔。

“姐姐为了我的事情迁怒于你，其实这不应该。”杨玉凝声音轻飘飘的，“我之后会好好劝她的。”

“玉凝，多谢你……”陆浩平话语间满是真心实意，“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说一句，当年我没能站在你身边，我很抱歉。”

杨玉凝轻笑一声，没有说接受他的歉意，却也没有表明拒绝。

于她而言，陆浩平当年究竟做了什么，那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现在真心想与夏晴舞和好，愿意一直陪在夏晴舞身边，这便足够了。

陆浩平瞧着时间不早，自觉告辞了。

杨玉凝没有起身，抬了抬下巴就算送他了。

就在陆浩平的手已经触摸到门把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突兀地提起了一件事。

“听说赤瑾覆灭之前，东羲联盟派去了一个代号叫做啄木鸟的人，潜伏在赤瑾内部。关于这个代号，你有什么了解吗？”

陆浩平闻言，身形一顿，半晌后才回过头来，不解地回望向她，露出一副认真思索的神情。

“被安插到赤瑾的卧底相当多，我们拔除过一部分，但是你所说的啄木鸟……我们没有关于他的情报。”

“是吗？”杨玉凝微一挑眉，“身在情报中心的你都对这个啄木鸟无从了解，那看来东羲的卧底蛮厉害嘛。”

陆浩平干笑了两声，附和她，“谁说不是呢。”

“如今赤瑾覆灭，啄木鸟再无栖息之树，说不定已经归巢了呢。”杨玉凝似笑非笑，紧盯门边那人，“看来，以后我们得防着啄木鸟改换落脚之地，潜入我们扶摇。”

陆浩平默默点头。

“作为情报科的新人，你可得趁此机会好好表忠心啊，浩平哥。”

“是，我明白。”陆浩平勉强地笑了笑，退出了这间屋子。

屋外头的空气涌入鼻腔，陆浩平终于松了一口气，缓解一身的紧张。

多年不见杨玉凝，她变了很多，自己方才几乎招架不住她充满压迫感的问话。

果然，无论过了多久，这对姐妹之间，最难摆平的都还是杨玉凝啊……

造访之人离开，杨玉凝收敛了面上硬挤出来的笑意，神情冷了下来，像是要结冰了一般。

她心里怀疑陆浩平投身扶摇的选择，哪怕他说是为了夏晴舞。

好歹也叫了他多年哥哥，杨玉凝觉着自己还算了解陆浩平，他可不是个会轻易跻身敌营，只为谋个出路，或者满足一己私欲的性子。

就像祭歌说的那样，陆浩平来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有没有可能是来救吴尚峰的。

若真是如此，无论是真是假，他的行动能否成功，总归要给夏晴舞惹麻烦的。

杨玉凝不能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为防万一，她觉得吴尚峰是时候该死了。

就算叶云肖还没有将指示传回东大陆……杨玉凝拧眉下定决心，披了衣服起身去往地牢。

她没有避开任何人的意思，也没有理会守门人的阻拦，径直下到地牢之中，找到了吴尚峰所在的位置。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最后的告别，吴尚峰看见她的到来，没有流露出一点意外。

到了这一刻，他表现出的波澜不惊，才真正像是一大会长该有的模样。

就算是致敬叱咤风云多年的赤瑾会长，杨玉凝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用银翼开枪杀了他。

没有言语与行动上的折辱，叫吴尚峰走得痛快些，就当对得起从前同僚一场的情分。

一声枪响过后，吴尚峰断了气息，脸上血色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

与此同时，同样脸色惨白的还有地牢的看守们。他们心如死灰地看着杨玉凝，眼中情绪复杂。

“我会去和夏会长说明，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你们无关。”杨玉凝轻轻扯了下嘴角，笑了。经过他们几人身边时，随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别怕。”

杨队长在他们心中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既然如此保证了，他们也再无什么好忧虑的。

何况，她与夏会长之间的特殊关系，协会上下心知肚明。无论她做了什么离谱的事情，夏会长都不会奈何她的。

尤其，她也不过是提早杀了一个注定要死之人罢了。

一段小小的插曲过去，杨玉凝走出地牢，抬头看向了夏晴舞办公室的窗户，里面还亮着灯，勤勉的夏会长还在加班呢。

杨玉凝想了想，跑去餐厅开火做了点宵夜，端去夏晴舞的办公室，一开门便摆上了一副讨好的笑脸。

夏晴舞抬眼一见她这表情就忍不住头疼，“你别这么冲我笑啊，瘆得慌。你该不会又给我找了什么麻烦吧？”

“哪有，人家只是心疼会长加班辛苦，又考虑到您晚饭时不顺心，怕你没吃饱，所以前来孝敬。”

杨玉凝笑呵呵地将夜宵放到她桌上，收走了她面前正在批复的文件。“快，刚煮的馄饨，尝尝。”

夏晴舞依然觉得她没安好心，但也不会拒绝送到嘴边的食物，拿起勺子舀了只馄饨尝了尝。

馄饨是杨玉凝闲来无事时自己擀面和馅，自己包的，放在冰柜里冻上，想吃的时候随时煮了吃。

她提前包好了很多种馅儿的，今晚给夏晴舞煮的是芹菜馅的。

“你有事快说啊，别卖关子。”夏晴舞咽下一口馄饨后说道，“哎，等等，如果你是要提那个男人的话，就不必说了，影响食欲。”

“哈……”杨玉凝干笑一声，虽然但是，倒真和陆浩平有一丝丝的联系……

“我把吴尚峰杀了。”

“咳！”夏晴舞一震，一口汤呛住了。

杨玉凝及时上前帮她拍了拍后背。

夏晴舞把碗丢在桌子上，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道：“你说什么？”

“我把吴尚峰杀了，就刚刚。”

“不是，你……”夏晴舞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你不知道这事儿发消息告诉给老叶了吗？你怎么不等着西大陆批复回指示再说？”

杨玉凝一脸无辜，甚至还有点委屈，她伸手扯了扯夏晴舞的袖子，摇晃了一下她的手，说道：“可是吴会长今天故意把我叫去地牢，一句正经话没有，尽是为了恶心我，把我气到发病了，所以我咽不下这口气嘛。”

夏晴舞：“……”

她耳中听到的重点就是，她妹妹被气到发病了，于是她反手拉住杨玉凝，细细询问她究竟怎么了，现在好些了没有。

回想起那会儿，陆浩平被胡曲带着来到据点，夏晴舞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激起从前的情绪，只感到憋闷来气，不想正面和他打交道，所以派人去通知杨玉凝，想叫她来处理陆浩平的事。

结果派去传话的人回来说，杨队长在忙，没空。

她当时还以为杨玉凝是想躲懒，便也就随她去了，只安排了人先准备给胡曲这位卧底多年的大功臣接风，顺便也管了陆浩平的伙食。

直到晚间，她看见杨玉凝来到席面上，都没有发觉她身上有什么不对。

此刻夏晴舞心中被自责充斥，她知道杨玉凝一向擅长掩饰，哪怕身体不适也能装出与常人无异，就为了不想叫人担心。

所以她明知如此，怎么就不能再细心点，多关注她一些呢？

当了这个会长后，真是忙傻了……

夏晴舞默默将自己数落一通，再想到杨玉凝说杀了吴尚峰时，便觉得那都算不得什么，谁叫吴尚峰惹了她妹妹不开心呢？

于是夏晴舞话锋一转，“那人反正迟早要杀，早一日晚一日的差别不大，就当提前执行叶会长的指示了。”

杨玉凝笑了，“真就这么容易翻篇了？”

“嗯，杀便杀了，多大点事。”

得了夏晴舞的纵容，杨玉凝心情不错，围着她又是一通讨好卖乖，直将夏晴舞搞得招架不住，无奈叹气，以还有公事要忙为名，把人赶出门去了。

出了夏晴舞的办公室，站在长长的无人走廊上，杨玉凝敛去神情，面如死水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进门再锁门，也不开灯。

吴尚峰死了，赤瑾协会彻底完了，可她怎么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呢？所谓的复仇快感呢？究竟快乐到谁的头上了？

杨玉凝慢吞吞地走到窗户边，将窗帘向两侧扯开，让清冷的月光能够照射进她的房间中，也照进她的眼底。

这么些年，她灭了白绯，也断了赤瑾，如今投身扶摇，此后便注定了要与东羲为敌。

她耳边想起了一句话，那人问她，“如果有一天，最能够象征正义和平等的东羲联盟与你立场相对，那么你也会对那群心中有希望有信仰的人出手吗？”

她记得，自己那时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来着。

到了现在，她依然回答不了。

希望东羲与扶摇之间的战争能够来得更晚一些，让她有充裕的时间去接受注定要犯罪过的自己。

其余的，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