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179章 信任崩塌

三日后的傍晚，杨玉凝彻底清醒过来。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她慢慢睁开眼睛，额头上的伤一动就疼。她忍了忍，聚焦视线打量自己身处的地方。

帐篷？

嗓子异常干哑，她瞥向了床边的柜子，那里放着一只水杯。正当她艰难地想支起身体去拿杯子时，叶云肖进来了。

“你醒啦。”连着三日，叶云肖无事之时就会来她这里坐一坐，看能否守到她睁眼。今日赶巧，还真就被他守到了。

“你别乱动，我给你拿。”他紧走两步，将她扶起来靠到床头，把水杯递到了她手中，笑了一声道：“怕不怕我下毒？”

杨玉凝压根懒得理他，小口喝着水润润嗓子，而后将杯子放回到床头，抬眼直视着叶云肖，“我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醒来。”

叶云肖微一挑眉，“那不知杨队长以为，你应该从何处醒来呢？”

“扶摇在东大陆上尚且没有据点，否则的话，我应当就是第一个踏入你们监牢的人了吧？”

叶云肖无声地笑了，摇了摇头，“我可没想那么对你。”

“你就算救我，我也不会背叛赤瑾的。”

“我知道。”叶云肖慢悠悠道：“我知道杨队长大义，对赤瑾忠心，是东大陆上守护神一般的存在。不过有几件事，我想要说给你听一听，你听过之后，想法或许会有所改变。”

杨玉凝微微歪头，扯起嘴角笑了笑，“叶会长不会要开始挑拨离间了吧？”

“是不是挑拨，听过之后，你应当会有自己的判断。”叶云肖的态度异常平静，“知道你头上这一枪，是谁开的吗？”

“是谁都不重要，这只是一个意外。”她眉头一紧，很快又舒展开来，故作轻松地给出了这样的回应。

叶云肖轻易就能看破她的逞强，“其实你也清楚吧，赤瑾中有人想要置你于死地。”

“我之前得罪过不少人，他们对我心有不满，再正常不过。”杨玉凝捏了捏自己的手，顿了顿又说：“况且这次，赤瑾失利是我的过失，他们气不过，一时动了念头想要除去我……情理之中。”

她说得是真的。别说总部里有人埋怨愤恨，就连她也没能轻易原谅自己。

杨玉凝深知，自己近来风头太盛，被人捧高了太久，打过几次漂亮仗后，行事的确不似从前严谨。她的决策太过于自我，她甚至不愿意相信吴尚峰对她的质疑。

杨玉凝觉得，她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以至于叶云肖在咖啡馆找上她，将情报故意透露给她时，她并没有怀疑这份情报的真假，只下意识的以为，这是叶云肖用来挑拨她和总部的计策。

她以为叶云肖是想逼着她倒戈向扶摇阵营……其实，人家就是算准了她这番心性做派，所以故意诓骗她，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再没有什么时候是比此刻还要认得清楚，自己不是一个拥有多重份量的人。

就算拥有强大的魔力，她也绝非是重要到无可替代的人。赤瑾也好，扶摇也罢，不过都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却也不少。

她先前渐渐助长的骄傲，在这次过分失利的行动中，碎得一塌糊涂。

叶云肖完全可以读懂眼前之人的情绪，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调查过了，对你开出这一枪的人，是你那位叫做殷紫尘的姐姐。”

咯噔一下，伴随着心脏似乎都停跳了一秒，杨玉凝脸色突变。听到那个名字的一刻，她再顾不得维持什么体面，一瞬间面容失色。

她凝视着叶云肖的双眸，试图从他的眼底看出一丝破绽。但是……没有。

叶云肖坦然回应她探寻的目光，对方那样震惊的表情落在他眼中，他有些不忍地皱了皱眉。

杨玉凝轻轻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语不成句，她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叶云肖匆忙给她喂了一口水才勉强压制住。

她抹了抹嘴角，声音发抖，“你说殷紫尘？你确定没认错人？”

叶云肖摇了摇头。

帐篷之中诡异的安静了好半晌，杨玉凝忽地苦笑一声，“如果是她的话，那或许并不是因为我这一次的失职……”

叶云肖迟疑，到底没有接着询问她此话背后的隐情，那一定是杨玉凝不想提及的伤心事。

殷紫尘……

杨玉凝眼前浮现出那张总是笑盈盈的脸，那个人对谁都挺温和有礼的，她从小就是一个识大体的人，拥有不俗的管理能力，是个可造之材。

杨玉凝一直都知道，自打来了总部之后，殷紫尘对分配去向并不满意，觉得自己像是个打杂人员，更对初来乍到就坐上了行动队队长之位的她嫉恨非常。

但是她始终觉得，年轻气盛之人心中有些羡慕嫉妒的情绪，这再正常不过。她们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姐妹相称多年，本该是彼此的背后倚仗。

所以，哪怕殷紫尘做出在背后鼓动孟静彤的情绪，坐看她与孟静彤闹翻，她也只是当时生气，事情过了便不再放在心上。

她以为，在殷紫尘的心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情绪迟早会消散的。到了那时，她们说不定还能够回到亲亲热热的从前。

却没成想，原来在殷紫尘的心底，对她的怨怼竟然根深入骨，到了已经要置她于死地的地步了……

人心还真是多变，且不可测。

她大抵是想通了什么吧？叶云肖瞧着她的神情在短短一刻之间变了三变，最终平静下来，脸上又恢复成了无懈可击的模样。

“关于放暗枪之人的事情，杨队长消化好了吗？”

杨玉凝再次拧起眉头，“你什么意思？还有其他的事情？”

“啊，关于你们被扫荡干净的几大分部啊……”

叶云肖将当日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讲给她听，他们行动过后清剿了不少敌对势力，却没能得到任何分部之中有用的情报，也没有遇见哪怕一个骨干级别的分部成员。

当日几大分部之中没有丝毫人员慌乱间撤离的迹象，重要的情报文件早已经被人打包带走，没有留给扶摇一丝可乘之机。

唯一能够解释这一点的，就是总部一早下达秘密指令，派人撤离。

“杨队长，我想你和吴会长说过要出兵应战的事情后，他应当不甚相信，也不太赞同，没错吧？”

叶云肖留意着她那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停顿片刻后继续道：“他最终没有阻止你的计划，却也从未真的信任你，所以才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安排分部骨干撤退躲避，你说呢？”

杨玉凝咬牙，她的情绪波动过大，此刻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她闭了闭眼，鼻尖似乎嗅到了阴谋的浓重气息。

如果不相信她，为什么还要允许她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如果早在她之前就感受到了危险，为什么不彻底杜绝险境发生的可能？

秘密下令派分部骨干撤离吗？这的确像是吴尚峰能做出来的事，在这一点上，她一点都不怀疑叶云肖是在诓骗、是在挑拨离间。

为什么……杨玉凝狠狠捏着拳头，不能理解吴尚峰的所作所为。

只叫骨干人员携重要资料撤离就足够了吗？他到底是觉得自己带回的情报不值得信任，全无必要兴师动众地号令几大分部严阵以待，还是单纯没有将那些普通成员的性命放在眼里？

也对……杨玉凝思及此处，不由苦笑起来。吴尚峰也没有很将她的性命放在眼里，否则她此刻就不该和扶摇的人面对面复盘当日之事。

吴尚峰没有来抢回她，是因为觉得她已经死了？还是因为觉得她已经没有用处了？

他到底是在责怪她此番失误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还是一早就因着对她的忌惮而准备放弃她？

就像当初吴尚峰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陈平一样。

杨玉凝真的很心累，她心中犹如明镜，就算叶云肖将她的命救了回来，也不拘着她在扶摇临时据点之中，自己再度回去赤瑾，主动领罪领罚，吴尚峰也必然是容不得她了。

那个用人偏多疑的会长，不配她拼上性命效忠。但奈何赤瑾是东大陆最为鼎盛的守护协会，她真正想要效忠的，从不是吴尚峰一人。

杨玉凝背靠着床头，微微仰头叹息。吴尚峰或许不会杀她，却绝非是因为对她残存信任，也不会是念及过往情分，只可能是舍不得她一身强大的魔力。

或许吴尚峰会再次将她送给实验所的楚君离，让那个疯狂研究员重新尝试将她的力量提炼到体外，供给容易操控的听话之人使用。

这一时半刻，杨玉凝已经料到了自己的未来。这是第一次，她真正产生了想要离开赤瑾的念头。

她不怕死，却也不想因为当下这样的境况不清不楚地去死。

她还是很惜命的。

叶云肖默默观察着她的反应，适时向她抛出橄榄枝，道：“你现在回去赤瑾的话，跟送死没什么两样，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不如考虑考虑我们扶摇吧？你若来此，我必然不会像吴会长那般待你，我可是用人不疑的。”

闻言，杨玉凝冷笑一声，凉凉地看着他道：“叶会长，吴会长不算是个好领导，也称不上是什么好人，可你又比他好到哪里去呢？”

叶云肖一挑眉，露出一抹尴尬的笑意。

“叶会长，扶摇的人大举侵犯东大陆，屠了我们的分部，更重创了我们的总部，我若是倒向了你，岂非是背叛了整片东大陆？这种叛徒的身份，我担当不起。”

“好吧。”叶云肖耸肩，“你既然如此说了，我也不勉强你。那么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消息需要你知晓。”

“还有？”她心中登时浮起不好的预感。

“吴会长因为赤瑾此番失利，迁怒了行动队中很多的人，尤其是当时守在你们总部门口的，属于你的一队。”

杨玉凝心中一震，她的手下听命于她行事，唯她是从，吴尚峰自然是清楚这一点。他现在迁怒于一队的队员，是在清除忠心于她的势力吗？

姐姐……夏晴舞怎么样了？

叶云肖不卖关子，很快就给出了她想要知道的情报。

“你那个姓夏的姐姐，身先士卒被关押进了地牢，还有很多你手下的人，境遇也相同。不过我想杨队长现在最关心的，应该只有夏小姐吧？”

杨玉凝心头烧起急火，她脑中嗡的一下，枪伤跟着狠狠疼着，血压不知道窜上来多少。

叶云肖被她顿时煞白下去的脸色吓了一跳，安慰她道：“你别心急，我收到的内部消息表示，吴尚峰只是关押着那些人，却未曾对他们动刑惩处。你姐姐的性命必然是无忧的。”

“当然无忧了。”杨玉凝咬牙道：“因为吴尚峰在拿她的性命要挟我回去啊……”

叶云肖叹气，此时再不必他多说什么，杨玉凝那么聪明的人，立刻就想通了吴尚峰意欲何为。

“他要我回去……只要我还活着，只有我回去，他才会放过我姐姐，还有我那群受到牵连的属下……”杨玉凝的呼吸紊乱，像是被沉重的消息压到喘不过气来。

她忽地哈哈大笑两声，会长就是会长，不枉他比自己多活了几年，既能够提前预料她未曾勘破的风险，也能将她的心性与选择算计的那么准。

叶云肖看见她眼中似乎升腾起烈火一般，也就明白她面对如今局面会做出什么选择了。

“杨队长，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身上的魔力也必然是凝滞的，自己多保重吧。”叶云肖淡淡道，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在走到帐篷门边时，他忍不住停步回头，又道：“我的人已经在近海地域筑建扶摇的长期据点了，这片大陆我定是要留下来的。如果日后你真的对赤瑾心灰意冷，或者他们真的不再给你活路，我还是欢迎你加入扶摇的。”

杨玉凝没有回应他这番“好意”，她迅速翻身下床，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抢在叶云肖之前出了帐篷。

她有些头晕目眩，强打精神出了帐篷。

外面已然昏暗的天色让她不由想起不久前那个不美好的战乱之夜，她叹了一声，闭目扶住了身旁可以支撑身体的树干。

叶云肖凝视着她决然离去的身影，一言不发。

杨玉凝在又一次抬步要走之际，回首望向静静站立在原地的男人，唇边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叶会长。”她声音轻飘飘的传入那人耳畔，“还是应该说一句……谢谢你救了我。”

“嗯，不客气。”叶云肖回应她一个疏浅的微笑，目送她步步沉重地走远，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