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 第128章 神明遗泽

安娜被处分了，针对她在研究所内伤人且与恶魔勾结的事实，高层决定要严厉处置她。

研究所内召集了拥有魔力的人，发动净化之术对安娜那具被恶魔浊气侵染了的身体进行净化，也尽可能的去净化她的心，以免此人日后还会被恶魔纠缠上，之后便将安娜逐出研究所。

恶魔就是瞧准了人性的弱点和黑暗，伺机蛊惑，寄身人体，得以获得力量。

倘若人人都在心中秉持善念，摒弃恶念，恶魔就会彻底意义上的消失了。

只可惜，有人的地方，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

没人能做到，伊纱塔丽也不例外。

她这么多年冷静惯了，看惯世事，接受无常，心如止水，就差连心都不再跳动了。

可即便如此，她心中也藏着最深刻的恶念，哪怕过了那么多年都没能完全消弭。

当初莱洛以死化身为插在她心头上的倒刺，着实令她疼了好多年。但时过境迁，那根刺逐渐松动了。

伊纱塔丽自己是最能感受到这一点的，在她来了研究所，看到了一些脏东西之后，她的心态不可避免地有了变化，她不得不怀疑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当，她一时间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心烦意乱之时，她难得的想要去喝杯酒，让酒精麻痹一下神经，好叫她不要常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想到了黄松延之前带她去的那间酒吧，虽然那里的酒被迪勒亚斯评价得很差，但好在那里的老板是个有趣又懂事的人，那里的环境也还不错。

郑言晞的店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松松散散地坐着，室内很安静。

她进门之后，郑言晞眼前一亮，立即笑脸相迎，“美女，又来了呀，今天想喝些什么？”

伊纱塔丽坐在了吧台边上，“帮我调一杯好看的酒吧，要度数高一些的。”

“哦？”郑言晞挑眉，“美女今天心情不好？女孩子一人来酒吧可不适合喝高度数的酒水，醉了之后没人照顾。”

“是吗？”伊纱塔丽没有反驳，但她觉得自己是不会轻易醉的。

郑言晞微微一笑，“交给我吧，美女，我给你做一杯适合你的酒。”

伊纱塔丽看着他捣鼓了一阵，然后将一杯通体透着清澈蓝色的酒水放到了她面前。

郑言晞说，这是蓝橙酒。

蓝色……这是郑言晞眼中适合她的颜色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暗色系衣服，颜色深沉几乎与酒吧内的昏暗融合在了一起。

蓝色，曾经是她年轻之时最喜欢的颜色。

蓝色清澈纯净，只有当年的自己才配得上穿这样的颜色，而现在……时过境迁了。

“尝尝看。”郑言晞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伊纱塔丽还记得上一次迪勒亚斯对这位老板调酒手艺的批判，她有些顾忌，只小小的尝了一口。

出乎意料，这酒还挺好喝的，带着一股橘子的味道。

“不错。”伊纱塔丽夸了一句，郑言晞一脸满足地继续擦拭酒杯去了。

伊纱塔丽也不急着将酒水饮尽，她望着澄澈的蓝色液体有些出神，直到听见酒吧的门又被人打开，刚刚进门的人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过来，拉开凳子坐到了她身旁。

“你也来喝酒？”伊纱塔丽看着默默坐在她身边的余文风，微微笑着侧了侧头。

“很意外吗？”少年人的侧脸轮廓柔和，他向郑言晞点了一杯蓝色夏威夷。

也是蓝色吗？伊纱塔丽瞥了一眼摆到余文风面前的酒杯。

郑言晞和余文风很熟，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

伊纱塔丽看着少年人那张长得很乖的脸，并不觉得他是一个会常常泡在酒吧里的人。

余文风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解释了一句，“我并不常来喝酒，但会常来和郑大老板聊聊天。”

伊纱塔丽点点头，并没有窥探他**的意思。

他们二人挨着坐了很久，互相没有说几句话，直到伊纱塔丽喝完了杯中的液体，要付账时被余文风抢了先。

余文风将两人的酒钱一并结清，转头对伊纱塔丽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她默许了，与余文风一前一后走出了酒吧的大门，沿着回程的路缓缓走着。

在已经能够看到研究所的地方，站在地势偏高的坡上，伊纱塔丽停住脚步，原地抬头向着天空望了望。

黑漆漆的夜幕之中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在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

她一言不发，走在她身侧的余文风也没有开口。

幽幽夜风拂过她的发尾，寒凉之意袭上心头。

余文风拿余光瞥着她的神情，她看上去有些疲惫，也有些落寞，那种神态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之下几乎无从掩饰。

伊纱塔丽一直微仰着的脖子有些酸了，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又慢慢低下了头。

余文风没想过她会忽然开口。

“现在的我，在你眼中是怎样的呢？”

余文风一愣，他稍加思索，回答：“很漂亮。”

“是吗？还是很漂亮吗？”伊纱塔丽笑了一声，微微闭了闭眼。

“起风了。”余文风适时提醒对方天色不早。

“谢谢你方才请的那杯酒，也谢谢你送我回来。天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你不回去吗？”

“我回家。”

她离开了研究所这边，回去了自己家的城堡。室内的灯光几乎都灭了，这个时间贝卡和阿莫他们早就休息了。

伊纱塔丽没有惊动任何人，只默默进了自己一层的那个房间，换了睡衣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一个严实。

好冷，城堡里比外面还冷。

太冷了睡不着，寒冷让她的头脑变迟钝。她在想，研究所那边，自己之后还能回去吗？

今天闹了这么一出，起先只有少部分研究所高层的人知晓她的身份，但现在这件事怕是已经在研究所上下传得沸沸扬扬了吧？

毕竟，实验室里就有一位顶级的八卦人——杨玉婷。

她叹了声气，觉得自己不适合再去人族那边了。那群人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会不会义愤填膺地对她喊打喊杀啊？

反正，最初那边希望自己过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的血液样本也留在那里供人研究了。

东洋那边来求助的人是否能够解决问题，这些都得看造化。

这次去到研究所，得知奥斯汀私下研制已久的可以代替摄入血液的药物成型，她发自内心为此高兴了一番。

以后，她城堡中仍然依赖着她血液的人们就有了别的出路。

毕竟，现在的她可能无法像当年一样，能够做到将给出去的血液再从他们身体中剥离出来。

她的力量被她刻意退化了太多……

安娜的事情在她心里敲响了警钟，这个女孩出现在了她两位转生归来的姐姐身边，那么巧的被恶魔盯上，然后在自己出现在她身边之时，做出了伤害橘馨悦的举动。

那么巧吗？真的是巧合吗？

伊纱塔丽怀疑，这些冥冥之中的事情是恶魔有意为之。它们一波一波的出现，在还没有成气候之时就被自己斩杀消灭。

它们总在自己面前晃，目的就好像是在刻意引起自己的注意一样。

这群本事不大的小恶魔是想逼着她一次次地释放大量魔力，然后让这个世间存在着的最强大的恶魔阿菲特得到喘息机会，抓紧恢复力量吗？

很有这个可能啊……或者说，恶魔就是为了逼死她，在她消失于世之时，阿菲特就能摆脱她的封印，重新现世。

最近每一次与恶魔交手之后，她为了平息涌动着的魔力，都采取了伤害自己的手段。

她的身体状况在短短时日中更加一落千丈，这一点她很清楚。

万一哪天她真把自己搞死了，阿菲特破开封印逃脱，他不会彻底消失于世，顶多就是实力大受创伤。

再过几十年、几百年，凭借现在人族之中这股强大的不正之气，相信他很快就会让力量恢复如初。到时候就再没人能够阻止他了。

不得不说，若真是如此，阿菲特的确好算计。待到那时，人间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是否会同从前那般，有了被蛊惑的人之后，就会有不可避免的战争爆发？

这些其实本不该是由她操心的。她是被一而再地背叛过的人，这些事与她何干呢？只是……

或许是如同阿菲特曾经所说过的那般，她拥有着神明遗留世间的力量，是象征着希望的人。

她也曾一度真的把自己当成这片大陆上的希望，她想要用天赐之力行守护之事。但这份单纯的心意，终究是被辜负了。

她的心已经冷了，也不会痛了。

而神明应当怀有一颗博爱之心，她不配。

能够制衡恶魔的希望或许仍在她身上，但她几乎没了想要守护之人，所以她无心这种事情。

想要永远封印恶魔，就需得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然而她已然无比厌倦现在的生活。

两百年的时间对一个人类来说，真的太漫长了。

伊纱塔丽冷笑了一声，邪恶的念头无可避免地浮现。

干脆，都一起去死好了……

这个寂静到压抑的夜晚在她的胡思乱想之中渐渐结束，初升的太阳照进了没有拉上窗帘的房间。

伊纱塔丽被那一抹明亮的光芒晃了眼，瞬间清醒过来。

她躺在床上没有动，听见门外渐渐有了行人走动的声音。他们在走廊之中遇上，互相问候早安，说说笑笑地去到各自的岗位上。

即便没有公主和王子坐镇于此，他们也依然生活得很有规律，安居乐业。

餐厅那边传来摆放盘子碗筷的声音，瓷器撞击之声和侍者谈笑之声重叠，明明没有那么多人生活的城堡之中，却好似有了从前王城之中的鼎沸之势。

真热闹啊。

伊纱塔丽很久没有感受到这里的人们如此放松开心的情绪了，从前自己在这里时，他们总是无比拘谨，哪怕正在与人说笑，也会在骤然看到她的身影后立即变了脸色，然后恭敬地对她行礼问安，再急不可待地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他们在害怕自己，伊纱塔丽早就知道。

但是从前，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她大抵是很好说话又爱开玩笑，城堡中人也好，王城中人也罢，大家见了她都十分热络，会轻松地与她打招呼，对她抱以全无防备的敬重。

与现在天差地别。

她常常把“时过境迁”挂在嘴边，她在强求自己接受现实，接受自己在这些人眼中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

这些年过去，她以为自己适应了，但内心深处实则没有。

竟然还是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心中感到不舒服……伊纱塔丽轻笑一声，她倒是越活越像个小孩子了。

有人忽然打开了她房间的门，是贝卡定期来打扫这间房间了。

贝卡一进门，就发觉床铺上躺着一个人。她没想过会是公主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回来了，还以为是谁疯了或者是梦游了，竟然敢睡到公主的床上。

贝卡噔噔几步上前，一把掀开了被子，“疯了？敢跑到这里睡觉？你……”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贝卡脸上的表情崩塌，她看着伊纱塔丽冷淡中透着无奈的眼神，身上浮现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似乎是被伊纱塔丽的魔法给冰封住了一样，一动不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辛苦你这么早就开始打扫房间。”伊纱塔丽轻飘飘道：“但我现在还是有点累，你能晚些时候再来吗？”

“是，好……我这就出去。”贝卡深深朝着公主鞠了一躬，掉头就跑。

伊纱塔丽：“……”

雷奥正好从门前经过，看见贝卡一副撞鬼了的模样，不禁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我……这……”贝卡紧张，话不成句。

雷奥皱眉，“好好说话，到底怎么了？公主的房间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是屋里有什么旧物破损了？”

作为大管家的雷奥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些，他甚至惦记着该给伊纱塔丽的房间再换些新的配置。

“公主回来了。”

雷奥算计着什么该添置，什么没必要时，贝卡将完整的话说完了。

雷奥应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然而他转头就意识到不对了，“你说什么？”

“公主！”贝卡指了指关着的房门，“公主回来了。”

雷奥：“……这么突然？”

“可不是嘛。”

雷奥的大脑飞速运转，还没等贝卡反应过来，他就一溜烟跑去了厨房，将伊纱塔丽回来的消息告知给阿莫，让他赶紧放下正在煮的大锅菜，给公主做专门的早餐。

“这么突然？”阿莫的反应是一样的，他顾不得将他们这些人要吃的大锅菜盛出来，转头就寻找干净的灶台，用存粮中最高级的食材给公主开火。

早饭摆上桌的时候，伊纱塔丽慢悠悠地出来了。她顶着有些严重的黑眼圈坐到了餐桌上，示意一众站着等候她一起吃饭的人们坐下。

气氛无比尴尬的餐桌上，众人都埋头吃饭，没一个人敢发出一点点的声音。

在这种氛围下，伊纱塔丽真的一点享受食物的**都没有。

她随便吃了两口便放下碗筷，然后桌上那些明明没吃完的人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吃你们的。”伊纱塔丽无奈，“正好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们说。研究所那边，奥斯汀主抓研究了一项药物，可以让你们之后不必再定期依赖我的血液生存。这药我试过了，还不错。”

众人默默听着，没人说话。

“我已经请研究员批量生产这种药，等到奥斯汀再回来时叫他带给你们。以后你们便不必算着日子摄入我的血液，只服药就好了。”

在场之人中，最了解伊纱塔丽的就是贝卡了。

她从公主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她隐隐感到不安，仿佛公主在酝酿着什么大事。

直觉告诉她，那一定不是好事。

“公主，您今后是有什么事要办，没有时间定期为我们提供血液，因此才想要我们使用那种药物吗？”

“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更多的是因为我最近失血太多。”伊纱塔丽稍稍抬了抬手，露出依然缠绕着绷带的手腕。

公主对他们解释了，也就没有人再多想其他可能的理由了。

在伊纱塔丽离开餐桌之后，这群人议论起来，说有了那种药物的确是好事一件，以后他们就可以不必常被拘束在这里了。

贝卡听了这话很不高兴，他们这些人都是王城之中当年没有离开的臣民，他们在危机时刻求了公主的血液以求自保，在关键之时躲在公主身后寻求庇护，在王城破败之后投奔到城堡祈求安稳度日。

但他们现在却在惦记着想要离开恩人。

像贝卡这样主动喝下公主血液，并且目的单纯到只是为了长久陪伴公主的人，是理解不了那群家伙的。

现在的她虽然常常害怕公主，但想要陪伴她的心仿佛变成执念了一般，这么多年也没有变化过。

雷奥和阿莫的心思同贝卡是一样的。此时此刻，看着那群过分喜形于色的家伙，他们气不打一处来。

伊纱塔丽倒是不在乎这些，她巴不得这些人都与她脱离了关系，待到有一日她要离开之时，也能走得干干净净没有牵挂。

她若是真的走了，这世间的神明遗留之力又不知道会飘向何方，落于谁人身上。

心软的毛病在这一刻开始犯了，她转了转念头，忽然间觉得，此生做了一次承载神明遗泽之人，身上闪烁着象征希望的光芒，注定了她无法真的纵容自己成为一个恶人。

既然如此，要不再做一次好人吧，做一次曾经被人称赞不停的那种好人。

伊纱塔丽径直穿过长廊，上了楼梯，走到藏书阁中。

她在蒙了一层尘埃的书架上翻找，指尖最终停留在了一本古籍之上，封面上用古老的文字写着：净化。

净化，就像是研究所那边的魔力种族对安娜那具被恶魔侵染了邪恶气息的身体进行净化那样，消除浊气抑制邪念，让那个人和那具身体不再那么容易招致恶魔的惦记。

这类魔法的级别很高，没那么容易发动也没那么容易成功，研究所中聚集了不少魔力种族，才对安娜发动了这类魔法。

恶魔这种东西，本体有没有被净化的可能呢？

附身于自己身上的恶魔，即便不会因为净化之力而消失，但若是能够以此办法来削弱他的力量，那也不错。

记不清是多久之前，伊纱塔丽曾看过这本古籍，对这类魔法有一定的了解。现在她重新翻开扉页，靠着书柜坐下，将书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一字一句地阅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伊纱塔丽将书页翻到最后，然后合上了它。

她闭了闭眼，微微叹气。净化之术隶属水系魔法，非得是心纯至善之人才有能力发动。

这样说来，她或许是没资格使用这类魔法的。

正这么想着之时，贝卡走上来，向她汇报说，有客人来访。

“客人？”

“就是上次闯入我们城堡，后来被公主送出去的那个少年。他现在站在结界壁外面，正很大声音的朝着结界内呼喊，请求见公主一面。”

伊纱塔丽挑眉，那小孩在喊些什么？

她不想见黄松延，准确的说，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一个来自研究所的人。不过，一个念头快速转过，伊纱塔丽变了心意。

净化之术需要至纯心性之人才能发动，现在有一个大概率能做到的人送上门来了。

黄松延那孩子，应该算是个至纯至善之人吧？

“放他进来了。”伊纱塔丽远程撤去了拦挡着他的结界，“他到了之后，直接领来见我。”

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