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天城 第1章 乌茨星

星南在造船厂上班那家的阿燃家今天添新丁了，半个乌茨星都在讨论这件事。

五年前，她家阿父在为霍尔金斯那边的贵族造飞船的时候死在了霍尔金斯，只留下了刚怀上孩子的阿母、阿燃和两个仍在上学的双生妹妹。那时候查出来说，阿母肚子里是个男崽，她家阿父才跑去霍尔金斯多挣钱为他家还未出世的“男”丁攒家本。

这事在霍尔金斯闹的还挺大的。这家阿父去了霍尔金斯老和工友说，他家男崽出生后就要享受，他特地为了这个男崽来霍尔金斯造飞船的。

阿父为男崽攒家本可是大事。

他家阿父死在霍尔金斯，留下一个怀孕没多久的阿母，三个女崽，这家的男崽以后怎么生活。

他家阿父的工友便不认了，老和这家贵族闹，整个整个霍尔金斯都知道这家贵族不给乌茨星丧父还只有三个姐姐的男崽活路。

这事在利西塔可是违反道德的，最后连王室都过问了这件事。

霍尔金斯的贵族拉不下脸面，只好给足她们家抚恤金。

但一个女人，还有三个女崽，哪能守住这笔抚恤金。这家也没有其他男丁。

这家阿父的工友提起来，他家大女崽跟着阿父学了造飞船的手艺，但乌茨的大船厂不收女人，现在只在乌茨一个私人作坊里造船以补贴家用。

最后这家贵族只好同意了让这家的大女崽进乌茨的大船厂造飞船好补贴家用，让这家还在肚子里的男崽能安安稳稳活到成年。

燃这才进了乌茨的造船厂学习。

乌茨的造船厂拥有整个西里奇星系最好的造船技术，不管是利西塔王室，还是三大贵族，包括公用长距离转运飞船，都用的乌茨产的飞船。燃的阿父就是乌茨的造船厂出来的。

燃当天就进了造船厂，整个西里奇星系，只要不是太偏远收不到消息，都知道燃阿父的消息，乌茨星的人也都知道。

造船厂的人都可怜她家还没出生的男崽，也就认真教燃技术。

“要是这样你就嫁不出去了，只能养你阿弟到成年了。”一个造船工教燃的时候对她说。

燃没回他。

“这么闷，还这副样子，反正就算没你阿父这事你也嫁不出去，哪有男人喜欢这样的女人。”那人讽刺道。

这些话燃几乎天天听。

不过没事，钱足够拿就好。

两个阿妹还在上学，不能让阿妹像她一样辍学。

阿母在她去造船厂当晚告诉她，肚子里是男崽这事是她骗她阿父的，其实她根本没去查，反正是不是男崽，都能骗她阿父去霍尔金斯赚钱，大不了到时候狸猫换太子。

燃其实知道。

燃不仅知道，燃还知道阿母肚子里的是个女崽。

燃不会让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发生的。

燃个子大，187星寸的身高，长期在造船作业，身上肌肉纹理明显，也没有留其他女人的长发，而是剪了头利落的短发。

造船厂的人老说会忘了她是个女人。

燃不会管这些话。

造船厂可以学到很多造船技术，是以前燃上班的那个小作坊学不到的。

那个小作坊是女人开的，西里奇很少有女人驾驶飞船，更别说女人造飞船了。

这小作坊多少有些吃力不讨好的意思在。但开这家作坊的老板也不管有没有人来上班，有没有人来买，反正开着，还免费让燃这样中途辍学的女人学技术的同时补上没上完的课业。

燃下班后拿着上班记的笔记，拿微屏复制了一份，送到了作坊里，这种造船技术比作坊里教的现金很多。

这才回了星南的家里。

阿母快生了，燃请了自己当助产士的好友庭到家里来帮忙接生。

庭不是乌茨人。

庭是北方人，乌茨星在西里奇南方。

庭因为学助产这种下等工作被家里赶出来了，这才到了乌茨来生活。

不过助产士不会饿死，庭一到了乌茨便有了工作，有了房子。

燃和庭认识很久了，快五十年了。

燃很信任她。

所以庭知道，燃阿母的肚子里不是让她能在造船厂工作的阿弟，而是阿妹。

阿母的羊水破了，阿妹要出生了。

前年，王室颁布了新政令，满一百岁以上的女崽必须尽快嫁人，如果不嫁的话需要每年按人头缴纳二十万星币，要知道，像燃在乌茨造船厂这种赚钱的活，一年都赚不到二十万星币，这个政令就是在逼迫西里奇所有的女崽在成年前嫁人，嫁人就不能读书，不读书就不能明理，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燃已经一百一十岁了，本来正常情况下，乌茨星的女崽都是在九十岁左右嫁人的。

燃个子太高了，身材又太壮，力气太大，哪有人愿意让她住进家里。

他阿父那两年还愁呢，说早知道让她少吃点了。

当然，因为没有出生的阿“弟”的缘故，燃被豁免了。

但是，她两个阿妹，灿和熠，已经八十岁了，没几年了，还有即将出生的小阿妹，怎么可以让她一出生就面对这种事。

庭曾经与她说过，如果不行，利西塔的统治也不是很稳固，找人闹一闹应该就行了。

但燃知道，不行的，阿父死了闹事有用是因为符合西里奇的道德秩序。但女崽不婚配的事情，不符合西里奇的道德秩序。

政令还有五年就会开始实施。

燃必须想想办法。

燃下午和造船厂请了假，特地回来接待阿“弟”的出生。厂长听说这么大的事，立马批准了。

阿妹出生没有花多少时间。

阿妹长的很好看，庭给她洗了洗，红红的幼崽皮肤却是饱满光滑的。

庭把幼崽递给了燃。

燃接过来抱着小幼崽，小幼崽侧过身往她怀里拱了拱。

燃想起了阿灿给她和她说的话。

政令颁布那天，西里奇所有的学校都给女崽放了三天假。

灿和熠那天也就回到了家里。

晚上燃回来了，熠支开了阿母，和燃谈起了这事。

“没成年就让女崽婚配，婚配之后也不许女崽读书，我知道五百年前还不这样，那时候的女崽是可以在外面工作的，可以自己选嫁不嫁人，比现在好。”

熠走进来，接住了灿的话头，“可这才五百年就变成了这样，那再过一百年呢，还有没有女崽的活路。”

灿接上，“就算是五百年前，那时候对女崽也不公平，现在更不公平了，一万年前利西塔还有女王呢，现在小公主都不准出宫了。”

“贵族小姐连学习科学技术搞科研都变成了不合规矩的事，微网都是女人发明的，有本事他们别用啊。”

灿闪亮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阿姐的眼睛，“阿姐，趁着现在，女崽们都没有麻木，还能愤怒，反了吧。我知道以前你在的那个造船'作坊认识很多壮壮的女崽，还有很多技术，乌茨星的男人都没什么威胁。况且还有阿庭姐，阿庭姐都告诉我了，她有研究出来特异性病毒。”

反吗，燃这两年都在思考这件事。

利西塔王室每年都在西里奇其他星球搜刮女崽，每年都有很多无故失踪的女崽。乌茨星掌握着造船大业，霍尔金斯的压迫在乌茨星并不明显。

但庭给她讲过自己的家乡——北方的远星奈米那星。

奈米那星没有科技生产强项，是霍尔金斯的三大贵族之一比利尔泰家族的属星。

奈米那星每年必须向比利尔泰家族进献三千名一百岁的少女，以保证自己属星的身份和生存的资源。

庭算是比利尔泰不知道多少远房的一员，所以她不会被献上去。

庭告诉她，霍尔金斯的贵族和其他星球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将长寿基因研究全部放在的男人身上，如果没有例外，霍尔金斯三大贵族近百年的新生男崽寿命都将突破八百年，比利尔泰家族上一代男崽就已经突破了七百年寿命。但女崽仍然只有不到五百年寿命，这很不正常。”庭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眉头紧皱，“如果任由这件事发展下去，女崽不会有翻身的余地的。”

燃知道为什么庭和灿都想让她反，她师从来自霍尔金斯流放的上一代利西塔残疾的长公主阿尔特，阿尔特公主来乌茨时已经快四百岁了。

她年轻的时候建立了一支女子军队，那时候是她的阿父泰尔王执政，泰尔王宠爱她的阿母，还有她的阿弟，对她爱屋及乌。

一支女子军队而已，泰尔王没有阻止她，甚至交给她了一些实权，让她的女子军队拥有武器，巡逻保护利西塔王宫里的公主们。

后来，现任利西塔的王——弗葛利王，当时的弗葛利大王子因为泰尔王试图将王位交给阿尔特公主的阿弟海孚里王子而倍感愤怒，与支持他的福特卡家族一起将泰尔王赶下了王座，杀了阿尔特的阿弟和阿母，甚至其他几个对他有威胁的王子。

阿尔特在弗葛利试图趁乱杀死阿母时与女子军队奋力反抗受了重伤，双腿残疾。

弗葛利加冕前，阿尔特将私船赠予了自己的女子军团。

反抗新王加冕，军团不会有好下场的。

而她自己留在了王星霍尔金斯，准备拖延时间换取军团一线生机。

弗葛利是个蠢货，就算是阿尔特的军团反抗时杀了一半他的人，他仍然没把女人当回事，军团走就走了，他没有丝毫要追的意思。

对他有威胁的海孚里王子已经死了，他的胞姐阿尔特成为了他彰显自己仁慈的工具。

只要阿尔特承认海孚里是自杀而不是弗葛利杀的，那弗葛利就不算篡位，仍然能留下一个美名。

弗葛利告诉阿尔特，只要阿尔特帮助他，他就给阿尔特寻一门好亲事。

阿尔特拒绝了他的“好意”，“我现在是罪臣，陛下不必为我这样考虑，只需要赐予我一些傍身财务，我愿意前往远离霍尔金斯的乌茨星度过残生。”

弗葛利自然是一万个同意，甚至没有革掉阿尔特的公主身份，以彰显自己的大度。

阿尔特来到乌茨星时已经三百九十多岁了。

已经不再年轻的她选择在乌茨星的女校里当一名教师。

在阿尔特四百一十岁时，燃入学了。

阿尔特看到这个小孩眼里的光，仿佛看见了当年不服输的自己。

阿尔特收了燃当学生。

甚至承担了燃读书的费用。

阿尔特很喜欢她，除了西里奇要求教导的课内内容，阿尔特还教她体术，如何打架，如何使用武器，如何带兵打仗。

燃很争气，什么都学的快，学的好。

阿尔特看到了希望，她想，一代人不行，那就多几代人一起。

阿尔特的旧伤没让她在世上活太久，她四百七十一岁的时候，交给了燃一块信物，告诉燃，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这支军队，然后便阖然长逝。

燃安葬了阿尔特，阿尔特不能用王姓利西塔入葬，她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姓姜，叫姜序，姜是姓，据说是上古的女姓，序是开始的意思，她希望自己是开始，只是个序章，燃可以正式开始谱写这本史诗。

那时候燃只有六十九岁，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严重到动用军队，她只是按老师的要求安葬了老师，收好了信物，读完了八十年的义务教育，然后辍学，跟着阿父学了两年造船技术，进了那个私人造船作坊。

和灿谈话那天夜里，燃躺在床上拿出了那个信物看了又看。

能不能反呢？

燃纠结了两年，直到现在，抱着怀里刚出生的阿妹。

“阿燃，给阿妹起个名字吧。”庭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燃的思绪才飘回来。

她想起了自己的老师阿尔特·瑞乌弗里·利西塔，她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叫姜序，姓姜名序，老师给她讲，序是开始的意思，她希望燃能继续下去。

“叫煦。”燃开口，“希望她能成为希望。”

跟老师姓吧，叫姜煦。

燃决定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