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关,已经是一个被她尘封起来的名词了。
时至今日,她都不愿去回想那个地方长什么模样,那天她翻过多少人,才找到了李见寒。
她为了一腔执念和愧疚,想要织梦救回李见寒,这条路堪比让她战胜梅涧,可她都咬着牙坚持下来了,一路拼命收集着救人的心头血,哪怕只是微末。
可谁知半路冲出一个李见寒,扰乱心神,这就算了。
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又凭什么打着李见寒的名号出现?
仅一句话,让织吾溃不成军。
夷则还在山顶替他抵挡梅涧,身前又是这等乱人心神的事,她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心跳的声音也盖住了周遭的嘈杂。
白虎感知到她的情绪,朝着那男子怒吼一声,他无所谓邪邪一笑,“小九真是长大了,都不爱穿黄色衣裙了,以前还嚷嚷着让我给你带蜀地最好的绣娘做的裙子呢。”
“闭嘴闭嘴闭嘴!”
他说的越是细节,织吾越是慌张。
她下意识想找夷则,白虎随即驮着她往山顶跑。
整座鸾峰持续摇晃,一些树根浅显的树木花草接二连三倒下,夷则院子的破烂院门如今更是散落在地。
他受的伤不少,勉强抗住了梅涧。
余光瞥见朝他奔跑过来的小姑娘,他想也不想,习惯的伸手还住她,将她护在怀里,尔后才反应过来局势的危急。
皱着眉无奈问:“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揪着夷则胸前被划破的衣服,心有余悸,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和思绪:“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夷则。”
没头没尾的话让夷则心神一颤,他收紧手臂,朝下看去,那人还在,看来该让她知道的还是逃不掉。
“你乖,老实跟在南吕身后,过些时日一切就恢复正常了,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她的脸上蹭上了夷则的血,再混着她的眼泪,污糟狼狈,可是夷则的手也没有干净的地方可以帮她去擦,只吹了声口哨,将在一旁放风的白虎喊了回来。
“安全带她冲出去,下了山就好了。”
白虎眨了眨眼,示意明白。
织吾有时候太过懂事,一个眼神就明白自己留在这儿会给他带来多大麻烦,强忍着内心的慌张和无措准备往山下走。
似乎觉得不放心,临走之际又回过头。
这一回头,让她神色大变。
她调转身子,跑向夷则,就在夷则不解时,她将他挡在身后,自己迎上了织三刺过来的引魂杵。
一切发生得太快,夷则都来不及反应,织吾就倒下了,织三惊呆了站着,很快又哭又笑像是疯了一样。
迷蒙间,织吾只看见夷则惊慌失措跪在她身边,大声说着什么。
大抵是胸口的疼痛太过剧烈,之后的事全部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
后半夜雨势小了,隐约有要停歇了的意思,织吾的烧也就是在这时退下去的。
日央一刻不敢松懈,盯着姑娘的情况,不敢想象,若真出了什么差池,门口那位会怎么样。她想起,半个时辰前,他突然出现在姑娘房门口,冷着声音问大人:“她情况怎么样了?”
大人收起情绪,起身出门。
“南吕,我把她交给你的时候是好好的。”
“不是,夷则,我,确实怪我,没有照顾好她。”
日央祈祷着姑娘快快好起来,门外那位的杀意已经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了。
南吕思忖半天,试探性开口:“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
夷则指腹顺着莲花铃的纹饰走了不知道多少圈,那股刺痛指尖的触感一直愈演愈烈,他着实放心不下,抬起脚正欲往屋内走。
突然听到日央一声:“姑娘,您醒了”
他顿住脚,就连呼吸也是停住的,才听见小姑娘有气无力道:“辛苦你了。还在下雨吗?”
这时,指尖的疼痛才渐渐消散下去,他吁出一口气,心道:没事就好。转身从正门走了出去。
他走时,雨停了。
织吾起身推开窗子,闻见潮湿空气里若隐若现的青木香,“可是有人来过?”
日央将那件披风折好放在她手边,答非所问:“昨夜姑娘是淋着大雨回来的,大人那时在鸾峰顶,便从那位大人处带来了披风,以免姑娘伤寒,可夜里还是发了热。”
她转过身,抬起水盆,不经意间又道:“也是奇怪,那位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最是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昨夜竟轻松就让南吕大人将他衣物带出。”
织吾垂下眸子,将那句话听了进去。
夷则,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
织三将软榻边的香按熄,起身服侍梅涧换衣服。
若是没有那些斑驳的黑纹,这具身体仿佛玉石打造,那张脸也像是出自神明之手。
可惜了。
织三将唇瓣轻轻贴在他背后的黑纹上,呢喃道:“快了,马上就要药到病除了。”
梅涧掀开眼帘,面上波澜不起,可全身的神经却被药到病除四个字刺激着,没错,只要织家九女去到浮屠塔,从那个女人那里取回解药。
顺便,杀了那个女人。
思及此,那股扰了他一夜的烦躁就烟消云散了。
“叫织吾来见我,你下去吧。”
感觉到织三的手明显顿了一瞬,她的心思早就摆在了脸上,他也懒得在意。
织吾约莫是在三刻钟后才慢悠悠地走进主殿,面色看上去不太好,眼底乌青,进殿后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心不在焉问:“说说吧,要我做些什么?”
对于这样的单刀直入,梅涧很是欣赏。
他的声音阴涩得厉害,就像被指甲掐住了嗓子眼的一半。听完了他的要求,织吾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杀人我不会。”
这倒是稀奇了,梅涧的笑声震动得她的胸腔都跟着颤。
“不会?你杀的可不少。”
她没有答话。
梅涧见她不为所动,心知其实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耐心等下去,越熬下去事态越不利,“织吾,我和你之间是共赢互利的,你帮我也是帮你,收起你那不配合的姿态。”
他话音落地,织吾视线里就闯入了一只镶嵌着珍珠的绣鞋。
她倏地抬起头,迎上了苍舒影川的视线。她的平静不在苍舒影川的预料之内,原以为她会悲戚,会力争,会愤怒,唯独没想到她竟然一丝表情都没有。
相较之下,自己的喜形于色就显得落后半步。
不过,无所谓,她还有杀手锏。
“梅主,父亲已经去浮生阁求来了荼蘼伞的手册。”她打开锦盒盖子,一本竹册被小心包裹着。
梅涧直起身子,道:“很好,快拿来。”
竹册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有些字迹也不清晰了,内容生僻晦涩,他看得眉头紧锁,他也只看得懂“莲花灯下影,荼蘼伞下魂”这一句。
织吾扫视着苍舒影川,那双鞋、那套裙装,让她觉得心不安,只想尽快结束这些荒唐事,尽早离开罢了。
“我帮你去取解药,杀人一事委实为难我了,快些开始吧,再晚一些我没了力气,你就又要再受些时日的折磨了。”
她的眼从他颈间的黑纹划过,仅一夜而已,那些黑纹就像活了一样往上钻。
苍舒影川若有所思回过头,道:“梅主和小九姑娘有要事,我就不再打扰了,正好回去和夷则试穿婚服。”
“站住!”
织吾起身,几步跑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路,什么婚服,她想都别想!
“我需要她帮忙。”
梅涧单手支着头,那股蚀骨的疼已经开始钻进脑子里了,他看着殿前的两个人,有些思绪不清,挥挥手随便吧,谁帮忙都行。
主殿里的人全被赶了出去,织吾扯着苍舒影川,将她不情不愿拖到了梅涧身边。
取出袖袋里的盒子和火折子,拉过苍舒影川的手,拿着匕首用力划下。苍舒影川大叫一声往后挣脱,“你有病啊!”
“对啊,你才知道啊,所以你怎么敢惹我?用肮脏手段抢我的人?还想把我害死?”
原来她都知道。
苍舒影川心虚地声音都不稳,“胡说八道些什么!”她趴在榻边,喊梅涧,期待梅涧睁开眼救她。
可惜,此时的梅涧已经在莲花香里有些昏昏欲睡,根本没有多大力气睁开眼搭理她,有气无力开口:“聒噪。”
殿外飞来一枚金扣重重击在苍舒影川脚边,她吓得跳起,又瞬间被织吾抓住手腕,拉回到方盒上方。
织吾看出那是姑洗的金扣子,暗道:难怪梅涧敢这么放心让她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原来还有人在暗处护着。
她收回思绪,盯着方盒里的血,快了,很快就要足够了。
“如果你不想死,就乖乖听我的,我不会杀人,众所周知。”
苍舒影川抬起眼,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伤口处又辣又疼,她第一次见到这小姑娘还有这一面,但心有不服仍嘟囔了一句:“我怎么可能信你。”
“你别无他法。”
方盒里的血快满了,她放开苍舒影川,带着诱惑意味的说:“你那么想成婚,是吗?我帮你。”
话音一落,手中的匕首就猛地插到了苍舒影川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