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吾惟愿是她没睡醒,听错了。
可南吕的表情告诉了她,没有,他说的就是她听到的那个名字。
李见寒。
她脸色瞬间煞白,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一般。夷则慌忙扶住她,眼里的情绪藏也藏不住。
“真的是他吗?”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止不住的战栗,说话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和莫名的情愫。
有期待,有生气,还有恐惧……
总之,很复杂。
“小九,你听我说。”夷则看着她的状况十分不好,生怕又一次把自己藏了起来。
好不容易,他好不容易才把她带出来,哪怕只有一点点。
织吾眼神迷茫看向他,“夷则,见寒哥哥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呢?”
突然间,过去这几个月的日子像跑马灯一样,快速闪现在脑海里。
“你听我说!”他抓着她肩膀的手加大了力度,“他不是李见寒!”
夷则脾气不好,但鲜少有过这样的语气和神情,就连南吕都惊愕出声:“你……你,好好说话,吓到她了。”
恰在这时,军营外传来急促马蹄声,似乎是从外面带着呼啸的风来,刮落了织吾遮在脸上的帷帽。
小姑娘脸上微怔的表情还没有收起,银发飞扬,她惊呼一声,习惯性地往夷则身后躲。
夷则侧过头,望见回来的仅一人。
来人快速翻身下马,拍打着衣袍上的灰走了过来。
“二位大人怎么在门口站着?外面灰大,走走走,进去吃茶。”
他伸出手欲揽夷则,不妨对方却微微一闪身,“抱歉,将军。”
这时,他瞥见夷则身后站了一人,想来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女侍。这么想来,也就没什么好生气,只是笑了几声,拍了拍夷则的肩膀,“英雄难过美人关。”
转过手揽着南吕进了帐。
待二人进去后,夷则才转过身将小姑娘藏在披风下带到一旁。
小姑娘彻底失神的模样,令他心烦。
她没有看见那个“李见寒”,可是说话的声音就是她认识的那个李见寒。缓缓眨了下眼,眼泪顺着就流了下来。
“他……”
夷则眼角抽动,叹了口气,“只有五成像。”
闻言,她猛地抬起头,“不是?”
夷则只想开口骂人,她自己亲手收敛的尸骨,还会有假?
“不是。”
可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将信将疑地看向主帐。
没一会儿,苍舒影川掀起帐子,走了过来,“大人,李将军邀约您和……破晓姑娘进去。”
破晓?织吾垂下眸,瞬既就明白了。
她紧紧跟在夷则身后,进了主帐后还算老实规矩,尽量扮演好了女侍的角色。
听见“李见寒”说话,她还是忍不住心颤,手一抖,就将茶盏碰到了,斟满的茶水洒了夷则一身。
她咬着唇慌忙去擦。
夷则又生怕她被烫到,“不要紧”,拉起她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放心。
“哟,只听闻夷则大人冷酷无情、杀伐果断,倒是没想到竟也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
南吕随口附和,急忙找着话题引开他的注意力。
慢慢地,织吾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她偷偷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男子。
果然是夷则所说的五成像。
她不着痕迹的长吁出一口气。
一时间,主账右侧交谈声、笑声不断,左侧沉默,原本这正如夷则他们的意,却没想到“李见寒”却不愿意。
“夷则大人,你平时也喜好饮酒吗?”
夷则回过神,点了点头,“偶尔小酌。”
南吕又插了进去,“小酌什么哦,他可是一个酒鬼,以前不忙的时候还自己酿酒。”
“噢?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得夷则大人所酿的一杯佳饮?”
织吾给夷则剥了几颗果子,尝了一块觉得好吃,便把剩余的放在了夷则面前,他挑眉嘴角不自觉上扬,“可以,待这次回去我派人给将军送去。”
觉察到织吾的眼神,“李见寒”微微看回去,隔着一层帷幔,他看不清小姑娘的长相,只能凭着举手投足间就可以得知这女子气质不凡。
夷则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占有欲蓬生,微微笑着低下头,对面的南吕见此暗呼不妙。
再次抬起头,眼神晦暗不明,语调里含着一丝不快和危险,面上还是笑着,开口道:“在下曾去过一次陇西,遗憾没在那时便结识将军,只是常听到将军之名。”
“李见寒”一怔,随即道:“你什么时候去的?我看看那时我在哪呢。”
“约莫……两年前的春夏之际。”
织吾的手蓦地抓紧了,那不是她在通州遇见李见寒的日子吗?
这个夷则在干嘛!
忽然,她听见李见寒思索了一会儿后道:“啊!想起来了!我去通州了!”
话音一落,织吾浑身一僵,指尖扣紧了掌心。
“将军天人之姿,在通州没有得姑娘倾心?”
夷则微微垂眸,邪魅看着身旁的小姑娘,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手中杯子轻要,故作一幅风流样,以尽量避免他起疑心。
可他做的并不太像。
“李见寒”心道,怕是他先前那一眼让这个魔王吃了醋。他轻呷一口酒,吁出一口气,“未曾,这些年一直跟着家父南征北战,都没多少时间去想别的。”
夷则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小姑娘掌心已经被抠破了,见此,他闭了闭眼,什么话都没说。
随即轻靠在她肩头,“可放心了?”
她微微颔首。
是啊,尸骨都是她收敛的,又有什么不信的呢?纵使名字、声音再像,还有那张五成像的脸,又能怎样?
眼前这人根本不会是她曾经的李见寒。
想通这里,她心里一松。
“怎么了?”
“没什么,庸人自扰了”
看来此关已过,夷则坐直身子,迎上坐在对面的苍舒影川的视线,自然地又划了过去,只不过余光瞥见她轻微的颔首。
帘子掀起,涌进几人,端上来了几盘羊肉分置各桌,膻味被调料遮盖得很好,闻上去很香。
夷则拿起旁边放着的小刀割了一块给织吾。
“不可多吃,你肠胃受不了。”
羊肉入口,不是很好嚼,可滋味却是很好。
她看见夷则就着她先前推过去的果子吃,一桌子除了那些果子,再没有别的素菜了,她瘪瘪嘴,暗道:难伺候,活受罪。
可她不知,夷则拿刀割下那块肉给她,就已经足够让他难受的了,换一个人不一定能忍住泛起的恶心。
酒过三巡,南吕难得保持清醒,一边和李见寒称兄道弟,一边推拒着他兄弟倒过来的酒。
天色将暮,帐外点燃起了火把,除了主账后的区域。
“哎,本来想着今晚在营里烹牛宰羊,欢迎一下四位,没想到前方来信有急事需要我们明早就走,就只能下次,待我回都城,定发出邀约函前来赏杏。”
苍舒影川缓缓起身,福了福身,道:“将军不必客气,原本我们就已是叨扰,又有父命在身,也计划着明早就要辞别将军的。”
合了双方的意,一拍即成。
夷则将织吾送到营帐边,军营中都是男子,不可睡得太沉,几番嘱咐之后,夷则仍旧心下不安。
他静立在帐前许久,天上繁星,织吾曾经说的那只公鸡又出现了。夜里风更大一些,吹动他衣袂猎猎。
“大人还不睡吗?”
夷则回过身,望见“李见寒”信步走来,嘴角依旧噙着笑。
“我还不困,将军也是?”
“李见寒”随着他一起仰望,一时间两人都默契无言。
片刻后,夷则开口:“大人……可曾去过皖南?”
“李见寒”神情自若,摇了摇头,“未曾,皖南是织家的地盘,与我陇西李家并不合,想必大人应该在你们十二津的鸿雁阁里早就知晓此。”
他语气淡淡,不像说谎。
可他口中的不合,却是夷则不知的,眼下他心里疑惑丛生。
若这人是陇西李见寒,那曾与织吾交好那位、又出现在剑门关那位,又是谁?
他手指摩挲着莲花铃,思绪繁重。
“咦?你这铃铛倒是好看。”
夷则垂眸,盯着莲花铃,面上神色有一丝自嘲,说起来,这认了他为主的铃铛,不也是织吾为了李见寒造的吗?
“夜深了,将军该是早些歇息。”行过一礼,夷则转身回了营帐。
南吕梦语呢喃。
天还未完全亮彻底,外面声响就大了些。
夷则迅速起身走出营帐,便看见织吾早就站在门口,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
他忙朝前几步,细细检查了一番,完好无损,大清早的,这小姑娘就让人提心吊胆。
“发生了何事?”
“我做了个噩梦。”
她抬起头,帷幔轻轻拂动,他看见她眼眶泛了红,心道怕又是被害怕了。
“梦见了什么?”
她回头转了一圈,咬了咬唇,小声道,“此时不方便说。”
夷则点点头,“那等会儿路上说”,带着她寻了点热饼,小姑娘提着满满一小袋跟着夷则他们辞别了“李见寒”。
一队向北,一队向南。
出发之际,她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那个“李见寒”,这个人的存在实在太能勾起她过多的回忆。
纵马青山,檐下观雪,湖间赏花……
那些青葱岁月,只要想起,总是明媚和煦。
可,都过去了。
她回过头,没想到竟看见那人也回头看她,“李见寒”微微一笑,颔首以示。
织吾一怔,迅速坐正身子。
却漏了身后的那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