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则注视着盛血的盒子,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
懊恼刚才没有问清楚,若是血烧尽了,该怎样将她安全唤回?
突然织吾大喊一声他的名字,惊得他立马起身上前。
一股鲜血随着他的名字从小姑娘口中流出,她的脸色此时白得无以复加。
织吾猛然睁眼,伸手便紧紧抓着夷则的手腕,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我回来了,是吧?”
眼里的恐慌再度刺痛夷则。
“是,你回来了,别怕,我在这。”
夷则将她身上的大氅拢紧,她抓在他手腕的手异常冰凉,他无意识覆上,随即便觉出这并不妥当,缩回手转而取了块还带着热气芝麻酥塞到了她另一只手里。
她捏着芝麻酥,有一阵出神。
片刻后,她缩回自己抓着他的手,低下头有些歉意道:“抱歉,刚刚失礼了。”
夷则并不关心她是不是失礼,只关心她为何会受着伤回来,将方巾递过去。
“擦擦嘴边的血,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语调平静有序,很是能安抚织吾的情绪。
即便回来了,但她脑海里却依旧充斥着刚才的梦,心有余悸地大口吸着屋内的莲花香。
若是夷则自己或是他人,他不会觉得凶险,甚至会讥笑这点事都至于怕成这样。
但,偏偏经历这事的人是她,那就大为不同了。从夷则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觉得惊险万分。
“你是说你三姐身边的男子带着浮雕白玉扳指,说话阴涩?”
夷则的眸子晦暗不明,她有些不敢说是与否。
“夷则,你……怎么了?”
“没怎么。葛邱氏那边解决好了吗?”
她转头看了眼榻上的妇人。
“算是好了,不日便会醒。”顿了顿,接着说:“不过,她本就年迈,这一番折腾,想来……也没几年了。”
夷则见她太过关怀她人的事,会因她人而欠缺了自己,肃着声道:“尽人事听天命。她能有你搭手援救已是幸运,后面的事非你之力了。”
她抿着唇随之颔首。
“我有些饿了,夷则,你饿了吗?”
这人在别的事上好像情绪一直都变化很快,前一刻的伤怀瞬间转变了。而这句话语听在夷则的耳里,依旧是满满的撒娇。
“饿了。走,我带你去楼下吃好吃的。”
织吾站起身,瞬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被一片黢黑遮住,仰头便倒了下去。
夷则走到门边刚要转头唤她,见状大惊失措,忙一步上前稳稳接住快倒到地板的姑娘。
“织吾!织吾!醒醒!”
他抱着陷入昏迷的姑娘,浑身如浸了寒冰,冷气四散,一脚将门踢开,“破晓!”
破晓迎着声而来,见二人这模样,连忙闪开身:“主子,快把她放到床上。”
十二津在榜的杀手都配有一名随侍,且都能与之互补。正如破晓,她极会看人眼色行事,还有一手好医术,恰好补了夷则的缺。
不可否认,梅涧眼光历来毒辣。
织吾的模样看上去很是不好,余三娘无措地跟着乱转,一会儿忙忙这,一会儿摸摸那儿,心里的不安也不敢问出口。
“你回房去吧,你娘估计快醒了。”
闻言,余三娘欣喜着跑出门,又被叫住。
“对了,她已救回你娘亲,这件事到此结束。”
夷则不想见到等她醒来,还要再为这些她人之事操劳。
“噢,好,好。”对着这个年轻男子,她是打心底里的害怕。
但还是在夹缝中朝织吾满是感激和歉意的看了几眼,颤着声道:“姑娘她……怎么样了?”
“无碍。快去吧。”
她耗心耗力救回来的人,纵使他心有不满,也只能忍着。
明明伤的是织吾,可夷则却觉得难受的是自己。
在屋内走来走去,手指按着银铃上的莲花印摩擦不停。
到此时,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怪异言行到底是李见寒搞的鬼,还是自己随心而行。
他更说不清对织吾是什么感情,是点头共饮之交?还是伸手救命之交?亦或者别的什么,反正他说不清,也理不清。
“大人,您要不……去吃点儿东西垫垫?”
夷则大人着急担忧的态势,不仅让她无法静下心诊脉,更是让她心里泛酸。
“不行。”
“可您这般走动,奴无法诊脉。”
“我不动就是。”
他可守信了,说到做到,真的就坐在桌边静静盯着,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破晓终于站起身,朝他欠身行了一礼,道:“大人,姑娘亏缺过甚,内血虚弱,心脾不交。”
越听,他脸色越不好,冷冽道:“去抓药。”
破晓一愣,七里客栈隔绝,最近的城镇也有十来里地,而如今风雪交加,她……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
“是。”
*
刚才破晓为织吾诊脉时,他清楚看见她手心的血迹,心里更是不爽。
真是旧伤未愈,平添新伤。
夷则冷着脸替她包扎,瞥见她因为药粉覆在伤口而疼得皱眉的模样,冷哼一声道:“叫你以后还敢瞎帮忙。”
“咚咚咚”
敲门声较轻,像是怕惊扰了屋内的人。
“何人?”
“公子,是我。”
余三娘,她母亲果然醒来了,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为了救她母亲会让织吾伤及至此,便想着来当面和她告别。
夷则眼角抽了抽,按捺着性子,回她:“不必了,她还在休息。令堂既已转醒,便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余三娘支支吾吾,手里拽着个极为朴素的荷包。
“好。公子,这些时日我给姑娘缝了个荷包,麻烦您帮我转交。”
见夷则未作回答,余三娘便将荷包放置在了门口。
她记得,姑娘与她来七里客栈时好似同样囊中羞涩,如今得了她的救命之恩,本无以为报,但人岂能不知恩呢?所以她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不值钱的全数当给了小二,换得一些碎银报恩,余下的......今生若有机会她会报,若无,则来世当牛做马。
织吾醒来已经第二日清晨了,禁闭着的门窗不透外面的一丝寒凉。
她神情恹恹睁开眼,比上次在湖边要死不活时还黯淡,许久未喝水的嗓子干涩得紧,每一次吞咽都扯着疼。
夷则侧靠在床榻边,对她的醒来还没有察觉。
“夷......则”
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行,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划拉着嗓子。
夷则迅速转过身,紧张兮兮地问:“有什么不舒服吗?”
他的眼眶泛红,看上去有些疲乏,像是一夜未眠。
“水。”
“喝慢一点。”夷则抬手护着杯子,那动作似乎是觉得她连杯子都抬不动一般。
她抬眸看着夷则的脸,一时有些内疚:“抱歉,连累了你。”
夷则闻言也只是睨了她一眼,肃声道:“手递过来。”
织吾怯怯地看了他几眼,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很听话的将手伸过去。
夷则皱着眉搭在她的脉搏上。
依旧冰凉,依旧软弱无力。
“你会医术。”
“算不上会。只是伤多了,浅显些的便就会了。”
“哦。”
夷则看她一幅无精打采的模样,顿时心生烦躁。这人好不容易活跃起来,有些活人的生气了,怎么一眨眼就又退缩回去了。
但织吾心里却是在想:夷则是十二津的人,她虽了解不多,但是定是名声在外,当时情况紧急她喊出了他的名字,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毕竟此事本就与他无关,若真的被她牵连,那可就罪过太大了。
“你”
“你”
各有心思的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织吾“噗嗤”轻笑出声,“你先说吧。”
“我是想说,余三娘那件事已经了结了,母子二人便走了,昨日托我向你道谢。”
这倒算得上是在她预料之中,这件事有着超出计划的麻烦,夷则当时的言行就已经足够说明了他的不耐。既然葛邱氏已经醒来了,他定是不愿让她二人留下来再添麻烦的。
“嗯。我知道了。”
夷则听到她的话,剑眉轻挑,撇了撇嘴并未就此事多说什么,甚至都已经忘记了余三娘给她的那个荷包,“你要说的又是什么?”
她看着他手边的银铃,思忖片刻,还是说出了口:“你......这次是办事途径蜀道?”
夷则这次的到来很是恰巧,有些事情和思绪萦绕心头,她还无法完全理清,只能一点点抽丝剥茧。
比如,她的莲花铃。
夷则瞬间领悟到她的意思,将银铃取下拿在手里观摩,片刻后才开口:“织吾,你想问的是它吧?”
被人一眼识破,她遮不住脸上的窘迫,眼珠忙偏向他处。
他这人惯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倒是不在意这些弯弯绕绕,“不是途径。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银铃自己回到夷则身边这事,也是超出了织吾的认知范围,她摇着头给不了夷则一个合理的解释,族中的书也并没有记载过这类事件。
最终,她只是归咎于自己才疏学浅。
“万物有灵,它既愿意跟着你,那便让它跟着吧。”
她神情有些暗淡,曾经为了李见寒而织的莲花铃也留不住,她手里已经没有任何一样李见寒的东西了。
似乎在明示她,她根本留不住那个人。
夷则无法感同身受,只觉得她在庸人自扰。叹着气,想开口劝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未经情爱,又如何能去说教他人?
这时,轮到他犯难了。他不否认对这个银铃有着莫名的喜欢,但是它......有些吵闹,他也并不是总有时间去顺应银铃的意思。
其实,他即便将这些事都说给织吾,她也不见得能解决。若是能的话,应该也不会任由自己心念之物被他人占有,更不会画地为牢,缩在壳里任情绪野蛮生长。
这些道理,他都懂,更懂此时的他并无权去插手织吾的选择。只不过,私心上他希望织吾能好好的,见不得她一幅寻死腻活的样子。
*
距离破晓去镇上抓药已经过去好些个时辰了。
她人还没回来,等着药的人便又出了事。
用过午饭后,织吾说困,要回房去午睡。
夷则送她回房,倒也没多想,只说自己在旁边的房里,有事就喊他。自是不会知道她这一觉睡得有多么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