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当!”
“当!”
姜娘子从床上醒来时,正听到一慢两快的更声,
原来自己真是累了,吃过小朱端来的饭菜后就听了劝,倒头睡下了。
没想到这一合眼就睡到了一更天。
姜娘子缓慢坐起身,环顾四周,一片漆黑,小朱没在房间里。
她在床上呆呆地坐了片刻,脸上和脑中均是一片空白。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突然的冲击,令她有些招架不及,反应无措。她脑子浑僵僵的,人时常处在这种魂不守舍,呆滞木讷的状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黑暗中摸索着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慢慢推开一条缝儿,伸头从细细地门缝儿向外望去。哎呀,今天月亮真大,院内月色皎洁,天色湛蓝如洗。
明亮的月光之下,并肩立着两个俊俏的人影儿。一个高大健硕,另一个苗条秀美,正是少年洪泽和少女小朱。
姜娘子不觉轻“啊”了一声,又连忙以手捂嘴,不禁红了脸庞。
她连忙缩回头,心想莫不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们二人在此约会,自己探头探脑的,倒成了听墙角的了。
这时小朱侧脸看向身边的洪泽,双颊微微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眉目间含着羞涩,倒显出与平日里大不相同的小女儿娇态。而在这样的一片纯净如水的月光之下,洪泽脸庞的曲线尽显柔和,他鼻峰高挺,剑眉如锋,一双大眼清澈如潭,整个人都散发着既清新又阳刚的气息。这种陌生而新鲜的感觉令小朱呼吸加快,心中小鹿乱撞,不知不觉间显出几分娇怯。
洪泽转过头来,眼角眉梢均是关切。他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这笑意若有若无地落在小朱心头,比那如水的月色还要清柔。
“小朱,这些天,咱们也查询到很多线索了,你心里可有推论?”洪泽道。
小朱点点头,当下注意力回到案件上,她歪头想了想,笑道:
“洪泽大哥,咱们虽然日日都在一起忙碌,却真没倒出空儿理理思路呢。此刻正好小鬼不在,咱俩儿就细细捋捋?”
“好。这些天小王爷没少折腾,累得不轻,他一向娇贵,此番真是难为他了。”洪泽会意地一笑,当即同意。
门后的姜娘子美目微眯,屏住了呼吸,侧头将耳朵贴在门缝儿上。
小朱道:
“洪泽大哥,我觉得那潘家人的死,关键还是那条金项链!就是那条潘坦从坟墓里偷出来的金项链。”
洪泽颔首,慢慢道:
“不错,不过那金项链是从谁的陵墓中偷盗出来的?可惜潘坦如今痴痴呆呆,说不清楚了。”
小朱道:
“对呗,金项链的主人是谁这个疑点至关重要。是否就是那夜出现的黑影子呢?我推断就是他被偷了金项链,化成鬼魂了仍然不甘心,作祟杀人!”
洪泽微踱了几步,接着道:
“小朱你说的极对,金项链是谁的陪葬之物?查清楚了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恶鬼!其他问题也可迎刃而解。”
夜风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传送到姜娘子的耳中。
闻言姜娘子面色变得苍白,几乎全然没了血色。她浑身颤抖,呼吸急促,不得不伸手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不至于摔倒发出响动。
小朱看向洪泽,认真道:
“我记得当铺的小伙计说,金项链和姜娘子当的首饰是同一款式,莫非金项链本就是姜娘子的嫁妆,送给了那死去的李公子,变成了李公子的陪葬之物?”
姜娘子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她眼泪夺框而出,扶在门框上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顺势瘫坐在地上。
“潘坦偷了李公子的陪葬,而那李公子与姜三儿、姜四儿都有仇怨,十有**便是他的鬼魂杀人了。不过,他死后怎地不去地府报到,却变为了恶鬼……”
洪泽转过身,边说边看向姜娘子所在的房间。
姜娘子坐在地上,大气儿不敢出,只有眼泪无声地流淌。
“嗯,果真是那李公子变成了怨鬼杀人,那其中定有原因。现下黑白无常真的来了,只不过不是咱们引来的,而是特意来抓那恶鬼的。”小朱随手拨弄着院内小树上的枝叶,慢慢说道。
黑白无常来抓恶鬼?!这几个字脆生生地从小朱口中吐出,传到姜娘子耳边,仿佛一记惊雷!
洪泽警惕地回头,又看了一眼姜娘子的房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间,向小朱轻“嘘”了一声。
小朱也回头看了看,悄悄吐了吐舌头。
二人便放轻脚步向院外走去,待走出院门之后,又将院门轻轻地关上了。
姜娘子坐在地上等了好一会儿,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没了动静,才手脚并用爬了起来,站定后,她流着眼泪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擦了擦眼泪,伸手推开房门。
她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来到院门前,轻手推开院门,再次探头张望,见院门外一片寂静,小朱和洪泽不知去了哪里,她胆子便大了起来,下定决心,毅然踏出院门,快步朝着镇子西侧的后山奔跑。
她的身后,小朱和洪泽齐齐射来锐利的目光。
姜娘子边哭边跑,跑得很快,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脸上的泪痕早已被夜风吹干,双脚已然血肉模糊,她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一直跑到镇子西侧后山深处,这里是一片坟地,远远近近立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墓碑,说不出的阴森凄凉。
她踉踉跄跄地站住,在月光下转头四望,瞪大眼睛找了找,很快就奔向一块黑色的大石头。这块石头体积很大,形状奇特,十分显眼。
姜娘子径直走到石头前,蹲下身,伸手就在夜色中挖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便挖出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盒。借着月光,可见这是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姜娘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一道微弱的金光便从盒□□出。
姜娘子的手微微颤抖,从木盒里拎出一条金项链!
这条金项链金灿灿的,在漆黑的夜色下,这黄橙橙的大金项链格外闪亮,射出的光芒似乎比月光更加耀眼。
这大金链子看上去很粗,应该用了不少黄金,值不少钱。
突然,金项链金光大盛,一片刺眼的光芒瞬间把后山的夜色刺破,照得通亮。
金光闪过,一个晃动的黑影出现在姜娘子面前。可不正是那夜被小朱等三人追赶的黑影么!
姜娘子没有丝毫惊恐,她站起身,嘤咛一声便扑到黑影怀中。
黑影逐渐清晰,显现为一个相貌清秀的男子,而那条金项链则已然稳稳当当地挂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男子轻轻搂住姜娘子,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竟然十分温柔。
过了好一会儿,姜娘子才停止哭泣,站直身体,颤声道:
“晓明,你,你快跑吧,快些离开。现下留在镇上,怕是不妥……”
“怎么了?因为新来的那几个后生丫头? 我确实觉得他们不一般,那又如何?”
黑影李公子不太在乎,随意问道。
“他们猜到是你了!你快走吧。算我求你,不要再找潘家人报复,也别再找姜家人寻仇……”
“哼!你说得轻巧!”黑影李公子一把推开姜娘子,怒道:
“死的又不是你!我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被活活儿打死啦,冤枉不?不就和你睡了几觉吗?!打都打死我了,还偷我的金子!这两口怨气堵得我呀,跟嗓子眼儿里塞了两块石头似的,我如何咽得下去?哎,你别哭呀,我又没埋怨你!哎呀,宝儿啊,你看你。别哭了,乖,听话,快说说,那后生小子、丫头片子是啥个来头儿?”
姜娘子被推搡后,差点儿摔倒,她肩膀耸动,委屈得又是一阵抽泣,以手捂面,呜咽道:
“他们很有本事的,不是一般人,没准儿是捉鬼的道士呢!与那黑白无常都有交情,还认识个什么神仙,神仙也要帮着他们抓你呢。你,你就听了我的劝,快走吧,祖宗,你打不过他们的,算我求你了!”
“哼!大意了!小瞧那潘宝了,岂料他是有背景的人啊!唉,失算失算,早知道就不招惹他了。”黑影李公子悻悻道。
他说完,见姜娘子哭得凄楚,似有不忍,伸手将姜娘子重又拉入怀中,柔声安慰道:
“刚才是我急躁了。许是最近修了上师传授的功夫,火气有些旺……”
姜娘子在他怀里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他,小心地问:
“上师?晓明,你说什么,别吓我。”
那黑影李公子吃吃地笑了,用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点,说道:
“小样儿,莫怕,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因为被姜四儿打死,
本就有怨气,下葬之日,陪葬的金链子,那可是我最心爱之物,我特别钟爱,你是知道的。竟然被那阴损的死老头子潘坦顺手给偷去了!本来被活活儿打死就心有不甘,这又被偷了宝贝,谁能罢休?!我当下怨气冲天,怨气瞬间凝结,就化成了冤魂,留在后山之上。唉,可怜极了!宝儿,你是不知道哇,镇日浑浑噩噩,跟无根的小草一般,苦哇!唉!苍天垂怜,后来巧不巧就遇到了上师。上师是谁,我不能说,说了就害了你。你只须晓得上师本事极大就行了。万能的上师见我一介鬼魂,孤苦可怜,就点化于我,并教给我一些本事,我才能够附身金项链之上,想办法带着我的宝贝从当铺里跑出来。指定是我前世积德了,才承蒙上师点化呀!不然,你想我一介书生,怎能轻轻松松便杀了潘家那许多人?起初我铁了心要先杀了那潘坦老贼的,谁料他家中竟有护法!我惹不起,这口恶气出不来呀!便决定索性杀光潘家其他人!宝儿,我能耐不?”
听到此处,那姜娘子浑身一哆嗦,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道:
“晓明,你,你,你杀人全是因为金项链被偷了吗?那,那,你活活儿被打死的怨,倒排在金项链失窃之后?那我又算什么?昨儿,若不是我哀求于你,你是不是也不曾想到要为了我,杀掉混蛋姜三儿……”
“你着什么急!金项链是我最心爱之物,我甚是钟爱!那潘坦老贼简直是摘了我的心头肉!要我命可以,偷我金子绝对不行!如今我有本事啦,杀个把人不在话下,慢慢来……”
说到此处,那黑影李公子眼露凶光,面色狰狞,牙齿格格做响。
“呸!你,你,李晓明!难怪镇上人说你是铁公鸡,你把金子看得比命还重!比老娘还重!”姜娘子气道,
“那老娘算什么?金项链是我的嫁妆,老娘我送给你的,因这个挨了姜三儿不知多少拳脚,你都不想着出手帮帮我,任凭我天天被打得鼻青脸肿!你、你,你是真心爱我,还是贪图我的金银?你给老娘说清楚!”
姜娘子此刻全然忘记了害怕,从黑影李公子怀里挣脱出来,之前的温柔一扫而光,十分泼辣地喊叫起来。
“你疯了吗?问这个有什么用?我都变成鬼了,什么爱不爱的?”黑影李公子歪嘴一笑,不屑道。
“你,呜呜,我看错了你!姜三儿那么打我,你都不管!手指头儿都不伸一下,要不是我开口求你,你还不出手呢!倒因为一根破金项链紧着杀人!呜呜呜,没良心的……”
“你有病吧?”黑影李公子越来越不耐烦。
“哈哈哈!太好玩了!本王见过贪财的,还没见过你这么有趣的?爱财如命说你还不够,你是爱财过命!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王我开眼了,佩服佩服!哈哈哈!”
半空中冷不丁响起一个男童的声音,将正在交谈的两人吓得不轻。那姜娘子更是“妈呀”一声喊了起来,一头扑进黑影李公子怀中,连头也不敢抬。
“谁?”黑影李公子警觉问道,四下张望。
小鬼不慌不忙地在他们身前三丈许处显出身形。
黑影李公子并没有认出小鬼王爷,只见是个男童,便松了口气,语气温和地说道:
“原来是个冤死的小孩儿呀。我怎没听说镇上有小孩儿冤死呢?是淹死的吗?我看你面生,莫非你是游魂至此?快点离开这儿,这儿不安全,没听说黑白无常在这镇上乱转呢吗?提防被他们锁走了,别自寻倒霉。”
他真说了个正着!前不久刚刚被黑白无常给锁了,小鬼听了这话,倒呆了呆。
但他只稍微停顿,马上就道:
“你自身难保,还管小王我?罢了,算你没有坏到家,虽是恶鬼,作孽不少,小王也给你个机会,你赶紧自己乖乖地钻进搜魂袋里,小王将你带到老和尚那里,叫他给你念念经,超度你也好往生。唉,小王我慈悲为怀,普度众生,阿弥陀佛!”
“呸!小崽子,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滚蛋!滚!滚!真烦人,没看我俩儿说要紧话儿呢,看把我美人儿吓得!老母鸡上房顶,你算个什么鸟?癞蛤蟆插毛,你算飞禽还是走兽?快滚蛋,不然老子一脚踢碎你的开裆裤!”
那黑影李公子骤然暴怒,破口大骂道。
小鬼没有丝毫准备,哪料那李公子装不了片刻就变脸了呢!他正背剪着双手,大慈大悲呢,冷不防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一时反应不及,竟然呆住了。他哪里受过这等恶气,更没遇到过比他更会骂人的鬼,刚一反应过来,脸就气绿了,顺着鼻孔直喷热气儿。
“哎呀,死公鸡!小、小气鬼,抠门儿没□□儿的!敢骂小王!我打死你!打、打死你!”
任他自持清高,此时也口不择言,任他平时伶牙俐齿,此时也被气得大脑缺氧,只憋出短短几句回骂了过去,完全不能解气。他眼泪都气出来了,哇哇鬼叫着,也不慈悲为怀了,双手一挥,两道胳膊粗细的电光就射了过去,不由分说,就下了死手。
电光在黑夜里格外晃眼,那姜娘子瞬间就眼前一花,什么都看不清了。而那冤魂李公子则勉强看得到两只小老虎头在半空中张着血盆大口向自己猛扑过来。
李公子完全没料到小鬼出手如此狠毒,骇得几乎魂飞魄散。他一把推开姜娘子,将她摔在地上,自己则向后急掠,躲避开电光。可是那两只电光小老虎早已锁定了他,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李公子掉头猛跑,算他有良心,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姜娘子,可也是有心无力,自救不暇!
眼看着老虎头就要咬到李公子,空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小王爷,快住手。咱们还要留着他,有话要问!”
正是潜伏已久的小朱。
小鬼闻言,并不收手,眼睛恶狠狠地扫向声音的方向,怒道:
“就不,他骂本王,本王饶不了他!去死!去死!”
他红了眼睛,青紫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双手不仅不停,还加了力道。两只电光小老虎更加凶猛,“呜嗷”几声,响彻夜空。
李公子拼尽全力向前猛跑,他速度其实很快,但小鬼王爷此刻是倾尽全力,非要他的性命不可,电光飞舞得更快!
任李公子两条腿跑得力竭,又化成黑影连跳带窜,仍听得虎啸声紧贴着耳边响,他已经来不及后悔自己长了一张千杀的破嘴,骂了惹不起的鬼!只想,完了,完了,这下是要魂飞魄散了呀!上师呀,你在哪儿呀,救救我!
这时,小朱和洪泽已经飞到了小鬼身边。其实他们一路紧随姜娘子,早就到了,只比小鬼王爷晚了一小会儿工夫,却并未急于现身。后来又听到那李公子说到了上师,就决定要听清楚那缘起究竟,便一直隐形静观。岂料小鬼王爷忍不住笑出了声,打断了李公子的话头儿。
此时见小鬼杀心大起,便立刻现身阻拦。
小朱性急,飞到小鬼背后,立刻伸手用力拉了一下他的后背,想叫他收回些许力道。
小鬼王爷怎肯依从?却被她拽了一把,趔趄一下,顿时分心,而偏偏就在此刻,那李公子突然转身,迎着两只电光小老虎就冲了过来。
小鬼又是没有料到。而就在他错愕之间,那李公子竟然一把扯断胸前的金项链,用力抡向小老虎,这一下子又快又准,又出乎意料!两只电光小老虎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刷”地一下,瞬间破碎!
而小鬼王爷也随即“哇呀”一声,喷出一大口黑血,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下,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