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起了凉风,垂下来的花枝被吹动,相互碰撞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月光无法穿透密密麻麻的藤枝,昏暗的长廊之上,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静谧,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只有茂密的枝丫偶尔随风摆动。
空气变得沉闷浑浊,淡雅的木质香气变得腐烂黏稠,令人窒息的潮湿感扑面而来。
良久后,姜以尘的目光才从那间散发着温暖气息的厢房上收回。
“那间屋子里有东西,而且很危险,我们最好别靠近。”
但如果现在不过去,等行走符时效过了,那就只能被迫留在长廊之上。
一个石灯和一个石墩子,任谁来了都不会觉得她们属于这里。
陈桐的语气变得有些急躁,“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吧,那些人说不定一会儿就追过来了。”
不仅是因为进退两难让陈桐觉得烦躁,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困惑。
说实话进入长廊后,她并没有再感觉到那种不好的感觉,也没有感觉到危险,甚至想要赶紧穿过长廊,进入那间温暖的屋子。
但姜以尘的语气很严肃,明显没有在开玩笑,现在两个人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姜以尘没有任何理由在这种时候骗自己。
“你说话呀,现在往前走不行,往后走也不行,咱们到底怎么办啊,总不能就傻乎乎的呆在这儿等死吧?!”
见姜以尘沉默,陈桐忍不住有些气馁。
行走符已经完全变成灰白色,最多两分钟就会化成灰烬,到时候她们俩就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幸好这样压抑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听姜以尘冷静的说道,“往左,下水。”
“啊?哦哦好。”
陈桐迟疑的看了一眼左边的围栏,正准备挪动笨重的身躯推着石墩子继续往前,却听姜以尘有些急的喊道,“别再往前了,直接把围栏撞开!”
这里离长廊尽头的木质凉亭只有四五步远,大概就是石墩子滚一次的距离,如果没把握好力度,姜以尘要么被她推进凉亭,要么被直接推进那间厢房前的小院子里。
陈桐尴尬的应了一声,挪动着将石墩子换了个方向,往前一推,石墩子便朝木围栏咕噜咕噜的滚了过去。
‘咔嚓——’
‘嘭!’
伴随着围栏断裂和重物落水的声音,陈桐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缓慢挪动到边缘。
满是枯枝败叶的水池里,圈圈涟漪自脚下往外散开,标示着姜以尘所在的位置。
又是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守在长廊这一头的几个蓝衣护院相互对视一眼,纷纷举高了手中的火把,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被粗壮的藤蔓完全覆盖着的木质长廊。
一阵凉风吹过,跳动的火光和朦胧的月色透过垂下的花枝,落下斑驳不清的影子,昏暗的长廊深处传来几声细碎的低语。
其中一个护院壮着胆子举高火把靠近,便听见长廊深处,传来一阵哀怨婉转的唱戏声。
“......姹紫......嫣红......”
火把掉落在地,往长廊入口靠近的护院重重跪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揪着胸口处的衣衫。
他浑身颤抖,额头冷汗直冒,嘴唇泛白,双眼睁开到最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见此情形,众人吓得纷纷向后退去,嘴里不停念叨着‘云娘勿怪’。
只有甄十九还站在原地,他咬紧牙关,走上前试图将甄二一往后拖去。
谁知跪倒在地的甄二一根本无法拖动,甄十九拍打着他的肩膀,试图将人叫起来。
“甄二一,甄二一!醒醒!醒一醒!......”
突然,还在试图拉扯甄二一的甄十九也不动了,他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神呆滞的看着长廊深处。
那哀怨凄凉的声音开始逐渐变大,这次所有人都听见了。
“......开遍......”
按道理说两人躲在水下,应该听不见水面之上的声音,但不仅能听见唱戏声,陈桐只感觉头皮发麻,身体发冷,止不住得想要颤抖。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心脏狂跳不止,呼吸变得慌乱和急促。
她一开口,牙齿便止不住的上下打架,“你,觉不觉得,突然变得好冷?”
“似......这般......付与......”
水池荡起圈圈涟漪,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轻轻触碰着水面。
姜以尘只感受到一股悲凉哀戚的感觉,她安静的等了一会儿,见身体没有其他异样,这才回复陈桐。
“可能因为我们在水里,所以才会冷。”
“......断井......颓垣......”
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恐怖气息,不仅仅是长廊入口处的人受到影响,撞开围栏掉入水中的姜以尘和陈桐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不,不不是因为这个,比刚刚掉,掉入水的时候冷多了......”
陈桐的牙齿像是受到电击般剧烈的撞击着,说话声音也带上了恐惧的颤音。
“她,她唱的是,是什么,为什么,越来越冷了......”
姜以尘闭上双眼,试图捕捉声音的来源,发现这唱戏声不像是从一个地方发出来的,就像是同一个人站在了不同的位置上唱一样。
而且这唱得似乎也不太对,调拉比原来的更长,咬字和断句也很怪异。
“良辰......美景......奈何...天...”
一股寒意从毛孔钻入,顺着四肢往心脏处爬,姜以尘也开始感受到唱戏声带来的影响。
或许也是因为两人躲在水下,池水阻挡了大部分声音,所以受到的影响要比在长廊上小得多。
看着面前无比浑浊的池水,暂时摸不清变成石墩子后的自己算是什么东西,虽然无法移动,但能在水底睁开双眼,自由的呼吸。
姜以尘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身后的陈桐吸引,牙齿打架的声音太大了。
这位住在长廊尽头那间厢房里,让其他人不敢靠近的危险人物带给陈桐的反应太大,必须得说点什么转移陈桐的注意力,要不然肯定会出问题。
“她唱的是牡丹亭,接下来的词我知道一些,要念给你听吗?”
牙齿抖个不停的陈桐一愣,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颤抖的唇,“不用......”
话音未落,头顶之上又传来几声幽怨凄凉的声音,“......朝飞......暮卷......”
陈桐喉咙滚动了几下,声音颤抖着,“你还是念吧。”
用你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念出来,至少不会让人害怕。
接下来的时间里,水面之上的人无论唱到哪里,姜以尘都会提前用那种平淡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先给陈桐念一遍词。
如果时间来得及,还会和陈桐讲一讲是什么意思,在姜以尘坚持不懈的努力下,那哀怨惆怅的声音开始越唱越小,逐渐开始淡去。
唱戏声停下来的瞬间,身后那‘咔咔咔’牙齿打架的声音也终于消失了。
姜以尘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头顶的长廊之上,传来几声清脆的‘嗒’‘嗒’‘嗒’,有什么东西蹦蹦跳跳的进入了长廊。
片刻后,那道蹦蹦跳跳的声音便停在了围栏缺口的地方。
见没了动静,陈桐和姜以尘两人在水面之下急的抓耳挠腮,又不敢率先出声。
两个完全无法移动的人,承担不起一丝风险。
头顶上方很快传来的对话声,“他们是去前面了,还是从这儿掉下去了?有几个人啊?”
“不清楚。”
回话的男声接着说道,“前面那间屋子有些奇怪,我们最好别过去。”
“他们会不会就在屋子里?”
“不好说,我们就在这里等会儿,你的位置比较高,注意一点后面,小心那些护院清醒过来。”
“行!”
从对话里听不出什么来,担心陈桐出声的姜以尘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冲动,这才放心下来。
回想了一下上头这两人的身份,最开始说话的男人声音很陌生,应该是十二个玩家里,唯二没有正经开口说过话的两人。
分别是坐在4点位置,一开始站在第三排用钩子上到大石台之上的那个男人。
坐在5点位置全程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就是不知道是其中哪一个。
另一道回应的声音很好认,就是曾经帮助陈桐走到大石台之上的那个瘦高个。
姜以尘还记得他长得像瘦长鬼影,身上有淡淡的果香味,会使一根半透明的丝线,丝线连在人身上就像是控制着一个漂亮的人偶,可以在空中做出一些诡异的高难度动作。
过了一会儿,便听头顶上再次传来对话声,“那些护院好像开始苏醒了,怎么办?要不咱们先离开这里?”
瘦高个男人回道,“再等一等,现在情况不明,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做的事情太过有限,得想办法和更多队友会合才行。”
陌生男声好似迟疑了一下,“可这些护院堵在入口,一会儿要是全醒过来我们该怎么出去?”
瘦高个思索了一下,正要建议隐藏在碧绿藤蔓之中的小绿蛇先离开,稍后接应他一下就行,便听围栏缺口下的水池中,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呃,那个......”
“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我们俩先弄上去啊?”
听见队友的声音这么近,瘦高个男人明显愣住了,他没想到寻找了这么久的队友竟然一直躲在水下偷听。
陌生男人的声音瞬间变得气愤起来,“你们哑巴了吗?竟然躲在水里偷听我们说话,你们就在这里为什么不吭声?嘴巴被缝起来了吗?就算被胶水粘起来了也能吱一声吧?!这是摊上了什么神经病队友,知不知道我们俩追了那群人多久才找到这里?!”
陈桐哽了一下,莫名觉得这人说的话有些似曾相识。
但她和姜以尘躲着水池子里偷听是事实,于是有些心虚的解释道,“别生气别生气,我们俩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不得已要谨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