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溯 第28章 树灵

这是夜栖梧的箭？

可是——

夜溯晞面露疑惑，垂下手臂。

似乎跟她记得的不太一样？

——似乎变长了一些，还变实了很多。长箭更加实体化，几乎不再像是灵力所化，而更像是一支真箭了。每一根羽皆清晰可见，箭身上似乎还出现了闪烁的流纹。

分割了灵气与幻境的箭镞深嵌入地面，金色的灵气四溢，隐隐与“镜楼”成对冲之势。

竟有这般的气势！

攻击力也强了不少。这真是夜栖梧的箭？

她面上忍不住露出诧异，半信半疑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然她没有特别精确的灵力辨别能力，但身边人她还是熟悉的。这灵力运转和颜色，确是夜栖梧无异。

与灵箭冲到她面前同时，她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灵力波动。

她对此并不陌生——是幻境破碎的波动。

而她身处的这个幻境并没有消失，她只是感受到了它不可抑制的颤抖。

结合这支像是划破空间出现的箭。她猜测，应是夜栖梧在附近破幻境。

终于让她找着一个人了。那先去和夜栖梧汇合好了。

她打定主意，立即动手。

灵力再起，数道灵符凭空成型，飞快地旋转向四周，越来越快——天光缓缓阴沉下来，昏暗、阴森，天地渐渐被充满了猩红色。

碰撞，幻境开始摇摇欲坠，周围的一切被拉伸扭曲。

刹那灵力大作，伴随无数道清脆的“咔嚓”声，目之所及的一切，犹如镜面出现裂纹，而后支离破碎！

下一刻，硕大的世界假面瞬时化尘，被一阵不起眼的微风卷走。天地骤倒转。

夜溯晞被一阵风迷了眼。

等她再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身处那个发现跟丢了人的巷道口。

她耳边传来一阵激烈的碰撞声，隐隐有羽箭的破空声和不知什么生物的窸窣声。

还隐约掺着几道乱叫乱嚎的年轻男声。

夜溯晞立刻向那个方向去。

等她接近了，恰好看见夜栖梧在屋顶单脚踩着屋脊搭弓的一幕。

他手持他的进阶版弓箭，目光灼灼张满弓，瞬发一箭！长虹贯日，锋锐难挡。那箭如一道璀璨的流星划过，所至之处辟邪消祟。

不知道他怎么上去的。夜溯晞眉头微动。但看着他手中那把也发生了变化的弓，看来刚刚那一箭确实是他干的。

这个幻境的灵气确实异常丰裕，之前她凌空画符也感觉更顺畅。在这种环境下，夜栖梧如果参悟了如何更进一步地运转灵力也合情合理。

果然，绝境逼人成长。

他倒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夜栖梧的运气，倒是一直不错。

相比之下，夜栖月的运气，却总是差一点。

也不知她现在在哪……

夜溯晞将目光移到夜栖梧对面。

那——是一棵树。

没错，是一棵树。“他”长着一张糊满树皮的脸，但却长了人的五官。长得像个人，但臂膀以下却是树身，再往下是虬根盘绕。它有三栋楼那么高，阴影足能遮挡半条街，浑身笼罩着不详的邪灵气。

整个人，不，整棵树在空中悬浮，树根飞舞的样子像是章鱼在水中游，看得人眉头紧皱。

面对眨眼间逼近的金黄长箭，“树人”瞳孔骤缩，情急之下急忙侧身躲开，但还是被燎到了一点树皮，满头树杈树叶子随着它的动作“窸窣窣”“哗啦啦”作响。

它看向伤处，树皮直被那金色灵箭灼烧出了个洞，“滋滋”响。

它被激怒，棕褐色的眼瞳阴狠地瞪向夜栖梧。树根蜷起蓄势，张牙舞爪的树枝碰撞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夜栖梧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趁此机会再发数箭。而那邪灵早有了警惕，叫它通通躲了过去。

那树邪灵抓住空隙，猛击地面，暴起直逼夜栖梧！沙尘顿扬，数根枝杈穿出沙尘疾速向他去！那树枝最细一枝也有婴儿手臂粗，枝头处却尖似针芒，枝上皆缀叶子，叶片边缘利比刀锋。

当它们极速靠近时，可见那枝叶上处处点着异样的黑色。

夜栖梧见此情形，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他的灵术修出一把能消除邪灵气的弓箭，极克邪灵。但可能是一个技能点多了，别的就分不上了。反正他攻击力不错，但防御基本为零。

他纵身顺着瓦脊滑下屋顶，中途头不忘反手一箭，击穿了最前的一支树枝。

那泛黑的树枝断裂落在地上，“滋滋滋”，直接被箭上残余的灵力烧了个干净。

夜栖梧跃到地上边跑边回头，见先是一根树根扒上了屋脊，而后无数张牙舞爪的根倾巢出动扒满了屋顶，最后是树冠出现。那树邪灵像个八爪鱼一样灵活地攀上了屋顶。它虽然身躯巨大却丝毫不笨拙，动作迅速而灵活，屋上哗啦啦地往下掉砖瓦。

它立在屋上，那双棕褐色的凶煞眼眸瞬间锁定了他，树干蓄力，猛地向他的位置跳了下来！

阴影骤然笼罩，夜栖梧暗骂一声，扭头向后一个飞扑，而后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躲开了没被压成饼。

它轰然落地，砸碎了地上青石。它显然比所在的街巷要庞大，它把自己整个塞进来时直直撑裂了两侧墙壁，一路碾过了街边小摊。

那树邪灵显然没打算放过夜栖梧，枝干与根系猛地向前！锋锐的叶片沿途划裂了墙砖与房柱。

夜栖梧连滚带爬起来就往前蹿，“我就是破个幻境而已！又没挖你根！干嘛赶尽杀绝啊！”

那树有没有嘴尚存疑，肯定不会回答他，反而加紧了攻击。

就在夜栖梧眼看着要冲出这条街时，他突然发现前方地面有动静，他脸色顿时一变。

不好，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他手中灵力一闪，当即挽弓往斜前方屋檐上瞬发一箭，金光一闪钉进了屋头。箭尾金色灵力拉长成绳，另一头系在弓身。

夜栖梧旋身蹬地，灵力化成的绳绷直一拽！他顿时飞起，与穿地而出的树根极险擦肩而过！

夜栖梧飞身而上，收了灵力绳，单手拽着他的箭停留在屋顶。

此时后方追击的树干也到了，前后合击。枝杈疯长，密密往上延伸，要封了他的上方，堵住他所有的路。

幸而它本体太大，这条道狭窄，阻碍了它几分，给他争取了点时间。

他仰头，眼瞅着头顶最后一隙将要封起！如此情形，他眸光一厉，单手横弓在前。金光一闪，长箭出现在弓弦上。他抬臂使箭朝上。因着一只手固定着自己空不出来，夜栖梧只好张嘴咬住箭尾，手上用力——下一刻长箭冲出弓弦，灿金色的箭冲破根枝的牢笼，留下的金光化作火焰，沿着撕裂的边缘烧灼。

瞬间炸裂一声非人的嘶吼，几乎就在耳侧，震得他耳朵嗡嗡。

“嘶……”他龇牙咧嘴缩脖子。

但如此发箭终究力度有限，又没来得及蓄足势。他皱着脸仰头去看，只见头顶上方只是被烧灼到一定程度便不再往四周扩散了。那树邪灵似是发怒打算困死他，在烧出的洞口周围再分岔出枝叶，向中簇起，似是要再度织网。

枝叶根慢慢遮挡天光，昏暗。唯一的光亮只剩下了他手上的金色弓箭和眼眸中的光。

点点金色聚在夜栖梧眼底，他厉目看向那树邪灵主体所在。

这邪灵实力之高不容小觑，从它枝叶不痛不痒地去打，肯定无法伤它多少，等他彻底被困住就来不及了！

如果要动摇它的根本，只得接近树邪灵的头部。

只要，只要给他一箭的机会。以他刚被迫突飞猛进了的实力，他有信心一箭贯穿，必能大伤它！

只是如果要接近这八爪树的主体，恐怕不得不承受它的攻击……

顾不得了，时间紧迫，只能这样！

思绪流转在电石火光间。他抬眸，目光清晰地望向那快速逼近的树。

他再次用牙去拉弓，只是这次不再向着头顶，而是对着那层层树枝后的人面树主体。

他一连发数箭，即使威力不足，但那金色灵力着实克邪祟，逼的那树不得不停下，甚至还退了一步。

疼啊，不会到最后给他把牙整松了吧？！夜栖梧面目扭曲地想着，动作却不敢停下。

正在此时，他一箭穿透了一条厚重的树枝后，那邪灵终于露出了它的面孔。

夜栖梧眼睛一亮，他下一秒直接松手。金箭先他一步戳到了下方，给他烧出了个落脚之地。

落地刹那，他猛然蹬地飞身跃起！同时搭箭挽弓，箭羽上的灿金色映得他的眸中璀璨无比。

箭瞄准了那人面树的眉心，同时无数树根朝他而来，意图将他拽下。

他看见了，那树邪灵骤然收缩的瞳孔。

也看见了，视野斜下方，疾速朝他心口而来的，那泛着邪灵气的尖锐的树根。

他目光沉沉，弓弦如满月，箭瞬间离弦。

——这一箭，他笃定，那邪灵必然躲不过。

只是面前的这一击，他恐怕也……

他想，现在这场面，与当时夜栖月被玩偶邪灵抓住有些相似，没料到今天他也体会了一把。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地吼叫，几乎要给他震聋了，还有一声微不可闻什么东西的碎裂声在其中。

他痛苦抱头，能不能小点声！非得对着人耳朵喊啊！

诶——？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猛地睁开眼，他没事！

他往周围望去，那树正中他一箭，哀嚎声下，正在飞速枯萎。而他的周围不知何时出现许多深红色的符文，正在一点点地向外逼邪灵气。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符文，那邪灵竟不敢靠近，一近便立刻蜷缩后退。

他飞快扭头看向身前，那本应刺穿他的树根，竟被碎裂成了无数块散落在了地上。

来人没有他消除邪祟的能力，那碎块便就那么散在那。

他听见了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多亏了你刚才往天上射的那一箭，要不然在这跟掉满了蛆似的地方，我根本找不到你。”

这真不是夜溯晞夸张，刚才远观那密密麻麻的虬枝相互缠绕、涌动的样子，跟火锅里的红薯粉条似的，确实很像捅了蛆窝。

夜栖梧下意识回头。

“姐……？”夜栖梧愣愣，瞳孔微微睁大。

“嗯，你小子动作真快，我险些没赶上。还好赶上了，没事吧？”

“姐？！”夜栖梧突然一嗓子，像是忽然惊醒，他睁大眼睛，咋咋呼呼地控制不住音量，“你怎么会在这？”

他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能在这？你咋——”会灵力？！

这傻孩子。

夜溯晞看他那表情，觉得他可能一时之间脑子有点短路。

她失笑摇头，“看你也是个没事样。”

她随即正色问：“你二姐呢？”

夜栖梧听闻此顿时微微变了表情，看得夜溯晞心头一跳。

他面色低落下去道：“我们走散了。”

夜溯晞提起来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起码不是个坏消息。

她无言看了弟弟一眼。

她率先转身，“边走边说。”

夜栖梧立刻点点头跟上她。

夜栖梧越想越觉得，这几天所有的刺激加一块，都没有现在大。

他甚至怀疑这个姐是假的，还是来迷惑他的，可是刚才那层的真的幻境主已经在他手上了。

他盯着手上拎着的凄凄惨惨的一截树干，晃了晃，又晃掉了点树皮。看起来他那一箭确实是要命，这位树邪灵就剩这一点了。

这个世界真是玄幻啊。夜栖梧感慨。

夜溯晞前面走着也没忘数落他：“叫你们注意安全，你们总是不放在心上，这种地方，你俩竟然就这么闷头来了……”

夜栖梧不敢插嘴，只好睁着俩眼睛，复杂地盯着她，一脸欲言又止。

从看见夜溯晞出现，到现在都走出二里地了，他还是这么一副大脑处理过载的痴傻样。

夜溯晞一回头，看着他这幅模样，啧了一声。

他头发乱糟糟的，衣裳遍布划痕，有的伤处还见血了，再加上一脸二傻子的表情。

夜溯晞不忍直视地移回眼。

片刻，她无奈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惑，不急，等回家我再跟你们解释。现在得去找其他人了。”

现在的情况，夜栖梧也只好先压下满心疑问。

夜溯晞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先说说你和栖月，你俩是怎么走失的？她现在人在哪？”

夜栖梧跟在后面，他想起这个，立刻别的都顾不上了，立刻跟姐姐抱怨：“因为她之前来过这儿，我就一直跟着她走嘛，哪想到中途她被这个树墩子给顶替了！它化成夜栖月的样子，我竟然一点也没发现！差点叫它给我带井里去！”他越说越气，最后说的愤愤甩了甩拎着的树邪灵。

“还好我机智，发现这里是幻境。最后我要破幻境的时候，这个邪灵终于按捺不住露出真面目了——我俩就打起来了……再后来你就来了。”

夜溯晞叹气，“所以，你并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跟栖月走散了的吗？”

夜栖梧垂头丧气点点头。

“我和渊暝跟你们情况类似。”她简略道。

“他也来了啊。”

夜溯晞嗯了一声，看了那树邪灵一眼，“这样看来，这里不止一位幻境主，它只是刚刚那一层的幻境主。”

夜栖梧似懂非懂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这是去哪啊？”夜栖梧终于想起来问，快两步跟上她。

“你看那。”夜溯晞抬手指前方。

夜栖梧顺着望过去看到了一栋楼。他皱眉不解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栋楼楼上有灵力波动，好像有人。”

“镜楼，嗯，就是镌铭楼。”夜溯晞简单解释道。

她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镜楼里有人，但夜栖梧那里显然情况紧急，她只好先往那去。

话语间，离得镜楼近了。

夜溯晞感知到，皱眉说：“楼里面的人好像是渊暝。只有他一个，夜栖月不在这。”

“那，那夜栖月去哪了？”夜栖梧惶惶看过来。

夜溯晞沉默不言。

“我们先进楼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