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溯 第15章 遗忘

走廊一片漆黑，两侧数个房间的窗户幽深无光，只有逃生通道的提示牌发着幽幽的光。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手电筒的光随着人行走一遍遍扫过。

脚步在每个房间门口停留，手电向里扫去，冰冷的光短暂停留这一片黑暗。

一个个房间，寂静得如无人一般。

脚步移动，手电筒随之不经意扫过水房，又很快移走了。

——未发现水房角落的黑暗中曾有影子显露一角。

人影远去，走廊尽头又是一片寂静漆黑。

突然半空悠悠飘出一张符纸，在半空被突然出现纤长的两指夹住——

夜栖月从角落走出来。

她在黑暗中往那巡查老师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人已经走了。

她下个周开始走读，学校里的东西，打算这几天利索解决得了。

把书和枕头堆被里，再盖个衣服在床头，不靠近仔细看，倒也像是有人在。再贴个潜行符在身上，关灯后悄无声息溜走，连舍友都发现不了。

就是得避着点巡查老师——夜栖月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疾行下楼。

出了宿舍楼，她避着监控，三绕五绕，绕到一片荒地。

荒草地凹凸不平，她穿过草堆，苍耳还有一种不知名的刺粘了她满裤子。

嘿！竟然还真有个废弃楼，这么荒凉的角落。

她一边摘着裤子上的刺，一边仰头往上看。

这栋楼一共五层，外墙斑驳，爬墙虎类的植物顺着外墙管道延上了二楼。

这邪灵着实能藏，她在这一年竟然听都没听说过这里。

一缕夜风冷飕飕掠过后颈，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四周没有多少光亮，天上一弧月牙，像是一道缝隙。

她的学校被戏称“荒郊野岭”，虽然有点“过誉了”，但确实学校位置比较偏僻，地势也略有起伏。

她还隐约听见了远处有不知名生物的叫声传来。

今天应该是这样的月亮吗？还有，这鬼地方为什么没路灯啊？忘了就可以不安了吗？

她上前一步试着去推门，门被锁着了，纹丝不动。

嘴角抿抿，还得用景潋的办法啊——

她抬起手，眼中倒映出一抹亮紫色的光，眨眼的功夫，她周围浮现无数光点。光点聚成紫色丝线，霎时平地起风，丝线在空中舞动，像是上百条线虫在相互缠绕……

呃，这个联想略令人不适……

她拉回跑偏了一瞬的思绪，眼神全神贯注凝视手中。在她的注视下，“牵丝”若有灵魂一般互相缠绕、扭曲，不一会编成了一整条长鞭。

灵力聚成的长鞭延伸数米，尾部好似逸散在空中，几缕散线飘扬轻舞。

她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一个方便撤退的位置，然后拎着长鞭随手一甩，一声破空之声！

长鞭短促地击中大门，相触的一瞬间却发出一声巨响，一阵气流涌向四方——不看这场面还以为打了一声响雷。

而这片区域之外，校园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被惊醒。

这么一声巨响，却并未在门上留下痕迹，门只是重重颤抖了两下。

夜栖月的短发被气流吹起，风吹得她眯起眼。

她随即扬手又是一挥——这下甚至都没有击中门，只是略略擦过，而这扇门却像是被重物重撞了一下，门震颤不已，发出不堪负重的声音，簌簌往下落尘土。

夜栖月见机眼神一凝，上前一步，扬手重重一甩——

碰撞前刹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当机立断卸力，门缝中一抹黑影一闪而过，急速蹿向楼上。速度之快，让人不由怀疑是眼花了一瞬间，随之“轰隆”一声，尘土飞扬，门大敞迎客——

夜栖月捂鼻扇了扇灰尘，往里探探头。

景潋倒是靠谱，里面这个确实不算什么大邪灵。

她抬脚向里面走去，然后就停步了——在上楼梯和一楼之间，她好像有点摇摆不定，面露犹豫，往上看看又往一楼走廊看看，迟迟不决。

看得暗处窥伺的目光跟着一起一落的，险些磨碎自己。

终于，夜栖月目露坚定，往前一步，踏上了楼梯。

在暗处的东西正要松一口气时，夜栖月忽然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身一步踏进了一楼走廊。

角落处：？？？！！!

夜栖月没忍住露出一点笑，又赶快收敛了笑。

她打量着这里，走廊两边的教室门全是那种老式木门，从样式和颜色来看已经大有年纪了。

这里有不同寻常的异常感，最惹人注目的是每扇门顶部都贴着白底的封条。

夜栖月伸手让一撮丝线凑近那封条，纸的边缘已经泛黄，紫光照亮上面蒙着一层灰的字迹，时间是十多年前的。

漆黑、陈旧的走廊，十多年前封条，腐朽的气味。

夜风呜呜吹过，墙角的蛛网被吹上一层灰尘，吹得大门一颤一颤——

紫鞭急速甩过！刹那从中间分成两半，又同时延长，一头拴在大门把手上，一头系在楼梯扶手上，牢牢定住了大门！

夜栖月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让大门自己在她背后关上的。

她回头看走廊，身旁亮起点点光点，这些光点就这么跟着她往前飘，给她照亮前方。

她打开第一扇门，开门扬起一片尘灰，她被呛得咳了两声，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是一间普通的实验教室，按开关灯没反应，相必这里已经八百年没交过电费了，电路恐怕也老化地一接电一个大呲电花。此处唯一的光源就是她身旁的光点，想到外面那些爬墙类植物的那覆盖面积，就算是白天的光线恐怕也不行。

她延长牵丝在教室里照了一圈，好似没发现异样，把门轻轻掩上，接着去开下一道门。

这条走廊不长也有十来个教室，她这么一扇门一扇门地开过去，险些把自己开成鼻炎，也没看见个鬼影子。

她阖上最后一扇门，站在原地沉吟片刻。

——然后转身向楼梯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暗处的东西松了一口气。

尘灰像是被风带起，悄无声息地凑近楼梯口，发现夜栖月确实上了二楼。

若非这么安静的环境绝对听不见这样微小、窸窣的声音—某—一个教室不起眼的角落，地面上隐约有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在移动，教室外、教室角落、窗外……它们从各个方向来，迅速聚集到一处，接连不断，被不断压缩，压缩。

——最后，凑成了半根坑坑洼洼的粉笔。

那四面八方来的，如水滴归海的，竟然是无数细微的粉尘！

此处的邪灵竟是半支粉笔，此邪灵发现来人惹不起，一个障眼法，然后利索地把自己挫成灰，撒在一楼各个尘封多年的教室里。

这小邪灵，平时就算有人发现这里，把自己塞进粉笔盒或随便滚落在地，又有谁能发现？

粉笔往地上一倒，放轻声音咕噜咕噜往外滚。

它滚两下就得起来确定一下门的位置，耗了点时间才找到门。不过它不急，这上面还有好几层楼呢，那人肯定不会很快。

到了门边才发现来人走的时候还没关好门。它暗骂一声没公德——不过这正好方便它了，它顺着门缝滚出去。

大门被那人的灵丝线绑住了，倒是方便了它出去，怕发出声响它不敢跳着走，滚着去门口。

那人灵力真是厉害啊，这么厉害干嘛闲的没事来找它麻烦，它就是半根小粉笔，平时不过就吃点人的精神气，碍着谁了？只得重新找住处了，真可恶！

它越想越气，眼看着要出大门了，它干脆竖起来跳着往外走，还愤愤扬起一堆尘土。

嘿！我呛死你！

它将要跳出大门，最后一下带着怒气愤然起跃——

啊啊！啊啊啊——

它跃至半空，忽然感觉撞上一张网，自它碰上的地方，点点紫光显露，连点成线，细线密密织成一张网，像是蛛网捕食一样粘住了它。

“竟然是粉笔成精了？”夜栖月的声音从这边的楼梯上传来，她扑了扑扶手上的灰尘，嘴角扬着得逞又惊奇的笑，支着手臂往下看，“怪不得我觉得怎么哪里都有你，竟然能当机立断把自己挫灰，也是有毅力。”

小粉笔像是被粘住四肢的蚊子，来回晃悠，一个劲地挣扎，但夜栖月怕它跑了，都快把网织成布了，它想跑，恐怕得现场展示一下把自己挫成灰的过程。

可惜夜栖月不会让它碰触地面的。

小邪灵绝望地发现挣不动了，顿时垂头丧气，束手就擒一般松劲，任由自己悬在网上。

夜栖月笑了笑往下走：“咱也不是那虐待邪灵的人，你这号的威胁不大，顶多让人困节课，我也不会怎么你——”

就在她即将靠近网的时候，霎时一阵劲风从楼道涌来，楼上、楼道、楼外铺天盖地的灰尘向她扑来——

夜栖月：？！

……

小粉笔被丢进塑料袋子里时，还高兴地晃了晃。

让你算计我，还笑我弱，吃土去吧！

然后被团吧团吧粗暴地塞进口袋里。

夜栖月扒拉扒拉头发，拍了拍衣服，感觉自己也像个粉笔做成的——一拍就窸窸窣窣往下飘灰。

她一脸冷漠捶了一下口袋里的粉笔头。没管它的挣扎，夜栖月抬头往上看。

这个初级邪灵都要跑了，肯定要把自己全部带上，可是她还是感觉上面有东西。

她忽然想起景潋那日的语焉不详，沉了沉眸，抬步往楼上走去。

她刚才为了诈那根粉笔，只是从另一边楼梯上到二楼，穿过走廊，然后从这边大门的楼梯下来，并没有仔细看二楼。

她到了楼梯口往里一探，二楼确实没有什么，各个教室和一楼的位置也差不多。她还是没细看，接着往上走，三楼、四楼也都没有异样。

她上到五楼，这栋楼每层有教室，还有储藏室，下面两层是化学品储藏室、仪器储藏室之类。这一层储存的都是一些资料，还有藏书室，大多都只剩空架子，落了厚厚一层灰。

甚至还有文物存储室，想来现在用的科技楼里那个终年不开的藏室，放的那些个仿制品就是从这搬过去的。

她还记得里面有个手工木制品，那粗制滥造的，她好像在网上看过一模一样的。就那么个东西，倒贴钱给都嫌亏，同学们一致认为这是在帮他们交智商税。

她走了一趟来回一无所获，突然止步蹙眉仰头。

她的感觉告诉她——还要往上。

再上面？她脸上堆起疑惑，这栋楼外面看只有五层，楼梯也只能到这层，怎么再往上？

她若有所思看向口袋，掏出装死的粉笔。

她晃了晃塑料袋子，举到眼前，“喂？上面是不是还有一层？怎么再往上？”

粉笔一动不动，趟平得像是根普通粉笔。

“啧”一声，她挑眉，“你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什么粉不怕水？

她转头就走向洗手间，来回开关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几滴发绿的水滴在了发黄的砖石洗手池里。

她打开塑料袋，给粉笔展示了一下这般场景，粉笔一整个怔住，下一秒，隔着塑料袋猛扯她。

她笑了一下，跟着指引找到了一扇木门。

门后是一长回折楼梯，楼梯尽头又是一扇紧闭的门，白墙灰阶，让这片小空间显得无比逼仄、压抑。

这看起来像是通向天台。

楼梯尽头的门是全金属，风格看起来跟这栋楼格格不入，像是一堆小灵通里混进了个8 128。

她推了推门，没锁，她推开门往外看，外面确实是一片空阔的天台，正中央有个半球形的暗色玻璃外壳，占地很大，玻璃里面好像还有什么。

她抻着牵丝，谨慎上前察看，这一看，倒吸一口气。

——不得了，下面是“小灵通”，这里有“飞鸽传书”。

这个像是倒扣的半球形玻璃碗里是别有洞天，她都不知道这算不算古董——

它像是将个荒废多年、拆迁了一半的老房子整个吊这来了——只一间空阔的屋子，残壁裸露大片，幸存的墙面上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哪一届学生留下的涂鸦。应该是窗的地方没玻璃，应该是门的地方被两块疑似门板的木板横道拦路。

——一整个凄凉、惨败的感觉。

她从窗往里看，满地稀稀落落是蒙灰的木板、砖头。

她一时陷入茫然——这到底是拆了一半？还是建了一半？

里面还有个木楼梯——这玩意居然还有二楼。

她看了眼从靠近这里就没声了的粉笔，把它塞进口袋，然后从窗户翻了进去。

她艰难地寻找落脚点，发现这里确实除了那个木楼梯，再没别的可看了。

她靠近楼梯抬头往上看，二楼其实也就是个阁楼，或说是储存仓。

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她小心地一步踏上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楼梯，这仅供一人落步的木楼梯还没有扶手，动一下就吱嘎作响。

她提起一口气，小心地平稳身形，每一步都心惊胆颤。

她总感觉这上楼梯的过程过去了一晚上，实际上没有多久台阶就到头了。

她最后一步踏上去没听见吱嘎声，终于松了一口气。

周围环境有点黯淡，她凭着周围点点光，第一眼先看见了有一线裂缝的屋顶。

夜栖月：？

然后她才开始注意到这片小空间里的最显眼的东西，就这一眼，旁边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一下子震惊到了，感觉这个地方一直在刷新她的震惊。她对这个学校的印象又改变了一点。

那居然是一个天文望远镜，如果不是脚架和镜筒，这样的古老样式她都不敢认。

这里是个小型天文台？！

她终于知道屋顶为什么开一道裂缝了，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这个望远镜是短筒，看起来有些笨重，她凑近看了看，可能是因为镜头被盖住了，她愣是没找到从哪下眼。

平复了一下震颤的心灵，夜栖月没发现什么，打算撤离。

她小心地再下木楼梯，下到一半忍不住手撑了一下小阁楼的木地板——这一下，却让她一把掰下来个什么。

她是掰下来块砖吗？

她感到手感不太对，又不敢在楼梯上久留，一直出了这个建筑，到了天台上，才仔细打量手里的东西。

一个小木匣子。

还好，不是什么别的，没关系，她的接受能力挺强的。

可能是不小心把这玩意砌进去了……毕竟刚才那小阁楼是木地板——这合理吗？

刚才那感觉更像是木板腐烂，接合处断裂，露出夹层里的这东西，被她一把拿下来了。

她打量了一下这个不过手掌大小的木匣，像是装首饰品的，外表挺新的，没锁——随意的像是被丢在这里的。

脑子还在犹豫要不要打开，手已经下意识打开了它。

然后她就被吸引了目光。

这是一块……水滴状的玉吊坠。

红绳末端系着一块青绿色的玉，外形似水滴，细看表面是无数的多边形，无数个面映出奇异的光。

恍然好似有极光在内流转，再仔细看又像是错觉。

不会是后天合成、加荧光剂了吧？她拿着匣子颠了颠，又晃了晃，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红配绿？什么搭配？”夜栖月嘟囔。

夜栖月没去碰它，“啪”一声合上匣子，原本也想塞进裤兜，发现略大，便只好拿在手里。

她尽力将一切恢复原样，关上大门，原路返回。

月隐入云，她手中攥着个木匣，穿过草丛荆棘，趟过偏僻的荒丛地，离开了这片遗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