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装修布置这间屋子。
开始时一切都很模糊。
墙上挂上了大大小小的相框,但里面的照片看不清楚。
现在知道前面在墙上看到的小孔和挂钩是干什么的了——都是用来挂相框的。
书桌旁边的一块墙上钉着一块实木板,上面用图钉钉着一张张大小不一的纸,似乎是从哪儿裁下来的。
等画面逐渐清晰,这些纸的本来面貌呈现了出来——那是裁下来的报纸和杂志。
当时裁这些报纸和杂志的人一定很小心仔细,因为裁出的边缘很齐整,没有一处毛边或是裁斜的。
桌子和书架上开始逐渐堆起书,床上的被褥也变成了蓝纹斑点的,地上铺了软软的地毯,还多了一堆毛绒玩具。
唐眠看着眼前的变化,想着这间卧室外面会不会也发生变化。
他想出去看看,但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陌生的脸。
“啊——”
唐眠魂都吓没了,四肢不协调地乱舞,被左忘一把按了下去。
左忘:“有点出息行不行。”
唐眠鹌鹑一样缩到左忘身后,怯生生地打量着那张脸。
那其实是一张很好看的脸,皮肤白皙,眉眼清秀。
贺晚:“这姑娘有点眼熟啊。”
“啊?……嗯……确实有点,哪儿见过……”唐眠从左忘身后挪了出来。
“照片。”左忘指了指刚才那面挂满了相框的墙。
墙上的照片,虽然还是看不清晰,但大致轮廓很像。
“陈……陈晗!”唐眠惊呼。
还真被召来了……
左忘皱眉道:“能被召灵术召来的魂灵,都是已经离开人间到了冥界,却还没入轮回的。”
这姑娘离开人世已成事实,可为什么还没有入轮回?难道是刚死不久?
他们没注意的是,在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目光向他们投来。
陈晗缓慢地往书桌方向移动,“缓慢”甚至都是夸张的用词。
她的步子迈的很小,与其说是在走,倒不如说是在利用与地面间的摩擦向前移动。
她就像一个被不熟练的手操作着的木偶人,四肢僵硬,好看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嘀嗒——嘀嗒——”
伴随着陈晗的移动,房间里莫名出现了水滴落的声音。
唐眠以为是屋顶在漏水,往天花板上看了一眼,但并没有什么异常。
“嘀嗒——嘀嗒……”声音很空灵。
水滴落的声音应该不会很大,但这个声音却很明显,感觉就在耳边滴落,窗外汽车驶过时的鸣笛声都沦为了背景音。
陈晗终于走到了书桌前,打开了台灯,书桌那里顿时变得很亮。
于是,他们看清声音的来源——陈晗左手腕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将她纤细的手腕整个都快围了起来,血从伤口里流出来,沿着手心流下,汇聚到中指,然后一滴一滴的滴落。
“什么情况啊这是,她不疼的吗,这么大的口子,看着就疼……”唐眠皱着眉念叨。
唐眠最后的“疼”字的音拖了好长好长,因为陈晗坐下后身上开始出现更多的伤口。
长的,短的,深的,浅的,陈晗的两条手臂几乎找不出一处没有染血的皮肤。
“嘀嗒——嘀嗒——”声音更明显了。
明明是从陈晗手指上的血滴落发出的声音,可却像是整个房间都在滴血,声音围绕在四周,被放大了无数倍。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好像滴出了一首无字的歌谣,诉说着疼痛,绝望,回忆……
“嘀嗒——嘀嗒——”
“这么多伤怎么弄的啊。”唐眠半遮着眼睛,从分开的手指间隙看着陈晗。
下一秒,陈晗就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很模糊的脸,不是像之前的那种看不清,而是因为血和伤口布了满脸。
原本很好看的脸变得血肉模糊,只能依稀辨别出五官。
唐眠被吓得尖叫起来,拽着左忘的袖子往后退,可退了几步就被地上的破碎掉的相框绊倒了。
陈晗眼眸突然低垂,用手捂着脸转了回去。
“她能听见你说话哦。”贺晚俯身对着地上的唐眠轻轻说道。
陈晗能听见他们说话,甚至能对唐眠的那声尖叫做出反应。
“不是说魇界里的人看不见我们吗……”唐眠瘪着嘴怯生生地看向陈晗。
左忘:“谁说她是人了?”
她已是冥界一鬼。
唐眠瑟瑟发抖的同时,仔细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说什么大不敬的话。
左忘绕到书桌一旁,对着捂着脸的陈晗:“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唐眠:“?”
贺晚:“?”
这么直接?
女孩突然笑了,如果这抹笑容放到一张白净的脸上,应该可以算得上明媚了。可她现在的脸上却满是血污和伤痕,乍看上去,有些毛骨悚然。
“那个……要不要先包扎一下啊?”唐眠弱弱的开口问道。
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滴,很快就在地面上聚起来了一小滩。
左忘:“没用的,她是虚像入魇界,和我们一样,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模样,只和陈曦意识相关,我们改变不了。”
“当然”,左忘顿了顿,“是冥界里的陈曦,不是现在魇界里的陈曦。”
“那陈曦意识里的她姐姐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啊?”唐眠怕被陈晗听到,压低声音说。
“不知道,这问题只有陈曦自己知道。”
突然,房间里响起一丝异样的声音。
“什么声音?”唐眠害怕地望向卧室门的方向。
左忘和贺晚也转头看向卧室门。
“刺啦——刺啦——”
像是指甲划过木板的声音。
“这得多长的指甲啊……”唐眠听着这刺耳的声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门并没有反锁,可这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门也没被打开。
划了一会儿,又开始了撞击声。
此时这并不薄的木板门似乎承受不住门外的压力,锁撞击门框发出很急促的声音。
唐眠正想着外面会是什么鬼怪,以及往哪儿躲,就听见左忘说:
“开门看看。”
唐眠眼睛瞪的溜圆:“?”师父饶了我吧。
不过却有人附和:“好啊,我去开门。”
贺晚从靠着的衣柜上站直身,手插着兜不慌不忙地朝门口走去。
他单手按下门把手,猛地一拉。
——什么都没有。
想象中的鬼怪,幽灵一样都没出现。
刺啦刺啦的划门声也消失了,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幻觉。
贺晚侧了侧身,让左忘和唐眠能看到门外的情景。
“什么都没有,可能是因为是我开门,百鬼皆散。”贺晚勾起一抹笑,看着左忘。
可回应他的却不是同样友好的笑。
左忘脸上有一种敷衍却又看戏的意味。
这就算了,唐眠也一脸怪异的看着他。
怪异中透着几分惊恐和懵圈。
不对,不是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
贺晚瞬时收了脸上的笑,将一条腿向前移了几寸,然后猛然转身,同时后退了一步,与背后的门拉开一段距离。
两张脸。
贺晚:“……”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两张脸还是超出了贺晚的预想。
那是两张很抽象的脸,圆盘一样平的脸只有黑色,眼睛很大很圆,显得很奇怪。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是空洞。
没有嘴,也没有鼻子,外面罩着巨大的黑色披风,将整个身体都遮住了。
现在左忘知道唐眠那惊恐中带着懵圈的表情是怎么来的了。
这两位突然出现的就像是鬼屋里的NPC,在胆子大的玩家面前天然带着几分滑稽,但对胆子小的就……
显然,左忘属于前者,而唐眠属于后者。
至于贺晚……
“你们好呀”贺晚对着面前两位不知是什么物种的东西笑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唐眠都快吓死了,贺晚这句话更是雪上加霜。
“那个……你还是过来吧,这俩无脸怪看着凶神恶煞的。”唐眠躲在左忘身后压低声音说
“无脸怪?这形容挺贴切。”贺晚说着,却并没有过去。
“魇界里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可能会直接攻击,你还是过来吧”左忘开口。
“不干净的东西”是指魇界里的邪祟,但这个魇界里应该不会出现特别危险的邪祟,至于眼前两位,顶多是披着狼皮的羊。
贺晚听完后,插着兜慢慢往房间中间踱。
唐眠:“……”我的话难道不具有说服力?
可贺晚刚走两步,门口两只“羊”就相继从身后举起了两把弯刀向贺晚砍去。
弯刀很像镰刀,反射着寒光。
“过来!”左忘腿比最快,话还没还没说完,腿已经迈出去了。
在左忘拉到贺晚手腕的同时,贺晚已经转过了身面对着无脸怪,向后一倾,腿下一记横扫。
“我靠,厉害啊。”失去了左忘这个防护墙的唐眠,只好缩到书桌下。看见贺晚干净利落的动作,忍不住发出赞叹。
可贺晚扫过去的腿竟直直扫过无脸怪的衣袍,
唐眠惊讶:“不在一个维度?”
“虚影。”左忘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左忘试探性地抬起手臂向前伸了伸,两把弯刀再度砍下来。
但他很快就缩手了,与此同时被人往后一扯。
左忘回头,看见贺晚皱着眉。
刚才他拉贺晚手腕的手已经放开了,但对方却反扣了过来,在弯刀落下前将他扯了回来。
“干什么?”贺晚的声音尽可能的保持平静,但难掩颤抖破音。
“我想试试如果我们碰不到他们的话,他们能不能碰到我们”
“所以你就那么把手伸出去了?我看你这手是不想要了。”
左忘一愣。
一阵奇异的感觉萦绕周身,有记忆开始,他遇到形形色色的魂灵,进各种魇界,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这么跟他说话。
他用短短十二世时间从最初的七级跃入一级渡灵师之列,在冥界,除了总殿的,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称一声“左大人”。
但现在,眼前这个魂灵却带着斥责的语气在跟他说话。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左忘发现自己并没有生气或是不满之类的情绪。
或许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跟他说话。
或者是因为……跟他这么说话的人?
“我有分寸。”这句话一出口,左忘就后悔了。
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魂灵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