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因阁共九层,最上面一层是司书鬼的住处,不开放。剩下八层按内外环排布,外环是普通圆塔的布局,内环中空,设九根粗大柱子,从一层直抵八层,柱子中间实心,外侧凿成书架的模样,摆满了各式物件。有带轮子的八层高梯子,用来取高层的东西。
现在没有书童,他们只能自己找,自己挪梯子。
上到二层,全木质书架和地板,顶上吊着大灯,很明亮。二层有十二间半封闭式房间,外面用屏风充当门。
左忘一间间推开找,运气不错,推到第三面屏风的时候就找到了。
一个巨型镂空金属球悬在半空中,泛着莹莹光泽,金属球外青蓝紫三色金属环绕球心交错旋转,变换着诡谲的阵型,看的时间长了,很容易觉得自己陷入了幻觉。
左忘将玉瓶悬在空中,玉瓶颤了两下,被吸到了金属球的中间。三色金属环越转越快,快到转出了残影,看不清金属球里面的玉瓶。
半分钟后,金属环渐渐慢下来,恢复到原本的速度。一声闷响,金属球下方的匣里多了两样东西——空了的玉瓶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六外,巽位,甲未,5621
“这是编号?”贺晚捏着纸条问。
左忘“嗯”了一声,不由得心烦,缘因阁也不知是哪位人才设计的,找大些的房间还行,找书找资料找小物件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不是阁内人很难找到。
这纸条看着写的挺清楚,但实际找起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因为阁内二层之上是旋转楼梯和普通楼梯辅助铺设的,有些“上面”阶梯教室的布局形式,三层踏上去可能直通五楼,六楼和七楼之间可能还会有六点五楼。更不用说那乾坤八位和天干地支排的编号了,完全不按顺序,甲组书架接下来可能会是丙组,也有可能会是辛组,当然也有可能是正常的乙组。
贺晚听了也一个头变两个大,捏着纸条想一把火烧了算了。
突然,一楼传来一阵喧闹,贺晚探头向下看了一眼,乌泱泱一大帮人,一个个笼着袖子缩着手,迈着小碎步,顶着大白高帽,把身高硬生生拔高了两寸。
“缘因阁的书童。”
左忘:“你怎么知道?”
“啊……刚才不有个书童领我进来嘛,一模一样的打扮,那小书童领进来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恰好有几个书童上了二楼,见到阁内有生人先是一愣,认出是左忘又恭恭敬敬行了礼。
左忘把纸条给一个小书童,让帮忙找,又随口问道:“你们阁主呢?”
指的是司书鬼。
“去总殿述职了,估计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那个小书童在阁里七拐八绕,脚下都快拧成麻花了,但一路通畅,很快就带他们找到了纸条所指的编号。
小书童从书匣里抱出一个木盒子,没有什么花纹,但看成色应该是好木材。盒子带着锁扣,却没上锁。
左忘以前在缘因阁也找过魂灵前世资料,不过薄薄几张纸,和其他人的装订在一起订成一本小册子,方便翻阅。
像这样单独存放,还装一个盒子的倒是没见过。
左忘问出疑惑,小书童只说了四个字:“因为特殊。”
贺晚无语:“这不废话吗?”
小书童拧着眉,很不高兴,瞪了贺晚一眼,把盒子交给左忘就噔噔噔下楼了。
贺晚啧了一声,“气性还挺大。”
左忘打开盒子,里面也是薄薄几张纸,放在大盒子里显得有些空荡,纸张、墨迹和左忘之前看过的没什么区别。
可等左忘看完那几张纸,却发现就如小书童刚刚说的,特殊。
几张纸,几轮前世,不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出生,不一样的人生经历,可却都终结于二十三岁,风华正茂的年纪。
指尖触碰着那一张张纸,左忘心里一阵难受,每一世,从出生就伴随着先天性疾病,每一世的疾病都不相同,可却同样残忍。
更特殊的是,每一世离开人世到冥界,都是渡三次灵,从出生到死亡,魇界自然消散。到第三次渡完灵,毫无征兆的,就能过奈何桥了,然后入下一个轮回。
下一世,又有从出生就伴随着的疾病。
就好像困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比坚固的牢笼中,生生世世,轮回不息,却始终脱离不了。
左忘知道这不寻常,过来奈何桥入了轮回那就是新生,没有每一世都伴随先天性疾病的道理,更不会有每一世都终于二十三岁的巧合。
左忘把纸张重新放回盒子,说:“我晚上去趟我师父那儿。”
他想问问嵬介的看法。
半天没回应。
“贺晚?”
“嗯?你说什么?”贺晚猛地抬头,眼里的错愕一闪而过。
再一瞧,倚着入顶式书架,揣着兜,岔着腿,一脸吃饱了没事干的模样。
左忘抬手将盒子放回到架子上,“没什么 。”
要下楼时,书童们正在移屏风,挡住了来时的路,他们只好绕远从另一边下。
刺啦——
刺啦——
屏风和木地板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各式屏风在通道上移动,左忘觉得自己想在走迷宫,还是会变换道路的迷宫。等下到一楼,回头看,哪还有贺晚的影子,应该是刚才的迷宫走岔路了。
贺晚绕过几个屏风,转了个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他取下那个木盒子,打开,抽出最下面一张薄纸,折了三折,揣进了兜里。
这一处偏僻,没人看见他。
他绕过屏风,泰然自若地理理衣服,下到一楼大厅。
明亮的蓝白色灯光打下来,左忘的每根发丝末梢都镀上了一层银色,他站得笔直,长腿在深褐色的木柜衬托下多了几分禁欲的味道。
贺晚把目光从腿上挪开,往上移,看见左忘将一张巴掌大的黄纸对折,交给小书童,“等你们阁主回来后交给他。”
贺晚上前,抱怨道:“差点绕不出来了。”
出了缘因阁,左忘去找嵬介,本该回酒楼睡觉的贺晚却杵在原地。
“左忘”,贺晚叫住前面的人。
左忘停下来,转身,“怎么了?”
“我没钱住酒楼了。”贺晚说得理直气壮。
左忘一直觉得贺晚的钱是个迷,住酒店住的是天字号上房,买菜捡贵的买,衣服更是一箱子一箱子往幽冥谷搬,最后买的不尽兴了还去买染料自己染衣服。
可是,每次去镇子上吃饭都是左忘掏钱,去茶馆喝茶听话本是左忘掏钱,进魇界买各种东西还是左忘掏钱。每当这种时候,贺晚就手一插兜,往那儿一站,“没钱”二字的语气说的好像是别人欠了他的钱一样。
“没钱睡忘川边上去。”左忘没好气地说。
贺晚一听慌了,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晚上的忘川河畔又冰又冷,那阴风一吹,发际线都能后移半寸,大半夜黑灯瞎火的,要是从地底钻出个邪祟都发现不了,一口啃掉我半个脑子,我就只剩……”
“你不啃掉邪祟脑子就不错了。”左忘越听越离谱,打断了贺晚,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七八步,一句“那回幽冥谷住吧”随着风轻飘飘吹过来,重重砸到贺晚脑袋上。
贺晚抿着嘴让自己尽可能保持矜持和沉稳,可惜最后还是笑了出来。
他拽着绳子从衣领下拽出重环吊坠,摩挲着,注视了左忘离开的背影两秒,然后急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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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因阁。
司书鬼接过书童递过来的纸,打开。
青焰。多谢。
落款是左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