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一般。”贺晚一脸谦虚地戴上了面具。
左忘:“……”
他本意是是想把贺晚拦在鬼市外边,没成想……
可自己来鬼市也是临时起意的,贺晚总不至于未卜先知。可若要说他真是运气好,恰巧带了一副本不需要的面具,……这运气也太好了些吧?
既然甩不掉,还不如和和气气的。左忘叹了口气,对身后的贺晚做了个请的动作。
贺晚倒也不客气,一脚迈进了鬼市的大石门。
向前走了几步,雾气才慢慢稀薄了些,幽深的巷子一眼望不到头。
“这鬼市怎么这么阴森……”贺晚嘟囔。
周围时不时走过一两个戴着面具的,被雾气遮挡得只能看出大致身形。
“鬼市除了阴森些,倒也和你们人间古时候的集市没什么不同。”左忘的声音有些低沉,透过面具传出,更显得沉闷了。
“渡灵师大人见过人间古代的集市长什么样?”
“见过,很久以前了。”
很久以前了,久到都记不清那个渡灵的魂灵长什么样了,只记得那魂灵的魇界是在长安的一个坊市。
盛世之下,一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灯火喧天,游人如织,见到那街景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一个词——人间烟火。
沉寂了好几世内心突然躁动起来。他想如果自己能入轮回,生到这样一个世界,有人间温情,有市井气息,热热闹闹的……
该有多好。
可这念头也就在那次渡灵的魇界中存在了那么一会儿,出了魇界,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很久以前了?”贺晚重复着,回想什么似的,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鬼市七陌八巷,岔口多到数不清,方位感差的进去了很难绕出来。
说话间,两个戴着青光鬼面的小鬼倏然从雾气中窜了出来,一左一右窜到了左忘和贺晚前面。
青光鬼面是镂空的,隐隐能看到面具之下枯树皮般的皮肤和没有眼仁只有黑眼珠的眼睛。
不过左边的那小鬼还没近身,就被左忘拿一把玄铁扇子格挡住了。
右边那个小鬼就有些惨了,被贺晚一把按住胳膊,要被摘掉青光鬼面。
那小鬼呲牙一叫 ,面色突然凶狠起来,张开嘴就要咬贺晚。
那张开的口中密密麻麻长着两排小锥子般的牙齿,这要咬下去,估计得钻出两排血孔。
贺晚见状忙撒了手,一把将那小鬼甩到了地上。那小鬼也没继续来咬,朝贺晚呲了呲牙就跑了。
小鬼跑的很快,一眨眼已看不清身影了。
左边小鬼见只剩自己一个,也呲了呲牙,然后调转方向,灰溜溜跑了。
“左大人,你们冥界可不怎么有待客之道啊。”贺晚嫌弃的甩着手,刚才抓那小鬼胳膊时,明明看上去干树皮似的皮肤,摸起来却是粘腻腻的。
“无主之地,哪管你是不是客,没看见连我都要咬么。”左忘淡淡的说,收了玄铁扇子。
贺晚盯着那扇子,目光沉了沉。
“怎么,感兴趣?”左忘注意到了贺晚的目光。
贺晚又扬起那没心没肺的笑:“玄冰寒铁,虚空檀骨,火画扇面,镂空沿边,好东西,哪能不感兴趣。”
“那你就感兴趣着吧。”左忘将合起的扇子收进衣袖。
下一秒,贺晚只觉一阵凌厉的疾风擦过发梢。
他下意识抬手,却又撤了回去。
左忘那刚收进衣袖的扇子现在抵在贺晚脖颈上,锋利的边缘紧挨着皮肤,寒意从脖颈处开始蔓延,直至全身。
“你是谁?”
贺晚垂眸看着抵在脖子上的扇子,“这话问得奇怪,我不过一个要过奈何桥,入轮回转世投胎的魂灵,自己都忘了自己前世姓甚名谁,你问我我是谁?”
他的目光又转向左忘,那目光中包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的左忘手里不禁松了力道。
“还是渡灵师大人又忘了我喝了那碗孟婆汤了?”
左忘把松了的力道重新加了回去,“你只不过扫了一眼我这扇子,玄冰寒铁和火画扇面也就算了,你怎么就知道这扇骨是中空的?”
贺晚挑了抹笑,因为有利器抵在脖颈,那笑容只是浅浅的,带着几分鬼魅。
“玄铁火画扇,旁门左道的一本史书上有记载,只不过到后世失传了。况且你这扇子肯定在扇子骨前端能推出锋刃或是毒针,如果扇骨不中空,锋刃毒针往哪儿藏?”
左忘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他扇子前端确实能推出锋利的一排尖刃。
“我真是从书上看来的,你自己没听说过还不许别人知识渊博吗?”
左忘真是服了这人,脖子都快刺出血了还在这儿拼嘴上功夫。
“我生前指不定是什么夜黑风高下斗盗墓的,知道些什么古代宝物也就没什么奇怪的吧。”
“你要不信,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左忘盯着贺晚,目光深邃,好像要把眼前的魂灵盯穿。
贺晚轻叹了口气,迎上左忘深不见底的眼眸,“那你说我是谁?”
左忘仍是纹丝不动,连表情都没变。
半晌后,左忘卸了手上的力道,将玄铁扇拿了下来。
这人是谁?
他要是自己不说,无理无据的,总不能强加罪名吧?
再说,他是谁,其实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最多只不过是自己百世渡灵中的一个匆匆过客,再普通不过了。
只要他渡完灵,进了轮回,从此阴阳陌路。
怕只怕……渡不过去。
贺晚手轻轻抹了把脖颈,指尖上多了抹鲜艳的红色。
“左大人还真手下一点情面不留。”
左忘斜睨了眼贺晚,“我和你之间有什么情面可言吗?”
“萍水相逢,缘分天定。”
左忘转身就走,心里对这牙尖嘴利,看起来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魂灵的警惕又加了几分。
“左大人,缘分难得,指不定你以后就再也见不着我了,不如趁此良辰美景,一同寻欢作乐可好?”贺晚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
左忘:“……”
这是一点不记仇啊……
脖子上都破皮了,还敢跟着。
幽深的巷子两边都是店铺,仿唐风格,每户门前都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没有风,那些灯笼却在左右飘动。
飘啊飘……
巷子地面上铺着青石板,映着灯笼投下来的昏黄灯光,泛出抹青幽幽的色泽。
他们拐进一条偏僻巷道,巷子里目之所及只有他们两个活物。
店面都清一色的紧闭着,只能透过那纸糊的窗户看到里面幽微的烛光。
“师父,这门怎么都闭着,他们都不做生意的吗?”一阵颤巍巍的声音从另一侧的侧巷里传出来。
“这声音听着耳熟。”贺晚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鬼市,子夜开市,魍魉皆现。现在还没到时候。”透着三分张扬三分冷傲的声音响起。
“那……那师父,子夜开市,我们现在来干什么?”
“干什么?我饭吃撑了出来溜达溜达不行啊?”
商柒不知道自己又哪儿惹到这姑奶奶了,立马缩成一团,不再出声。
“秦大人,好久不见!”左忘停下脚步,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雾中显现出来。
“啊啊啊啊啊——鬼啊——”商柒当场表演了一个魂魄出窍。
“嚷什么!”秦久怡反手一个巴掌拍到了要跳起来的商柒脑袋上。
商柒立马不喊了,鹌鹑似的扯着秦久怡袖子躲在她身后。
“你给我撒开!”秦久怡一脸不耐烦地甩甩胳膊,“按人间说法,你自己就是这冥界一鬼,还怕什么鬼。”
贺晚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这徒弟怎么和你那徒弟一样,胆小的跟兔子一样?”贺晚凑到左忘耳边说,但声音却没小半分,生怕对面两人听不见似的。
商柒看清了是谁,又听到对方的评价,赧然笑笑。
秦久怡倒是没什么反应,好像这徒弟不是自己的似的。
左忘也转头凑到贺晚耳边:“唐眠胆子勉强比兔子大些。”
秦久怡看着被左忘抢走的魂灵跟左忘待在一处,默默翻了个白眼,“我记得跟左大人几天前刚见过。”
“话说回来,左大人和这位……”秦久怡顿了一下,没想出来措辞,直接往下说了:“这么早来鬼市是?”
“吃撑了,散步消食。”左忘无缝衔接道。
秦久怡:“……”
“既然如此,不如一起?”
左忘发现秦久怡也是个不记仇的,上次抢了她两个魂灵,她似乎也没放心上。
于是左忘:“不了,我们步调不一致。”
秦久怡低头看看自认为不短的腿,再看看左忘和贺晚的腿,于是——
把原因归结到了自己徒弟身上。
“没事多吃些饭,多长点个。”
商柒欲哭无泪:“……”我吃再多也长不高了啊,这里可是冥界。
冥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块福地,待在这儿年纪不长,容颜不变,原本是什么样以后就都是什么样。
虽然逃不脱最后一捧黄土散于天地的结果,但却免了人间那套生老病死的流程,更遑论拥有绵长的寿数。
秦久怡再转头时,前面的街巷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不,鬼影。
秦久怡气得跺跺脚,然后迈着高傲的小步伐“溜达”去了。
雾气越来越重,连灯笼的的轮廓也看不清晰了,只能看见一排排昏黄的光亮飘在空中。
左忘和贺晚并排走在这空旷的的巷子里,巷子七横八陌,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这一片雾气中走,很容易迷失方向感和时间感,再加上这鬼市两边的建筑店铺都长得大差不差,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梦境之感。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笛声,笛声催的很紧,悠扬中透着几分鬼魅。
紧接着,四面八方开始响起笛声,此起彼伏,可却盖不过最开始的那个笛声。
左忘抬头看向远处:“空笛启夜,琵琶召鬼。”
果然,笛声将歇的时候,几声琵琶音宛然而起,凄惶空灵。
周围昏黄的灯光骤然明亮起来,照的雾气一片暖黄。
四面八方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听的头皮发麻。接着就是木板门开门时吱呀吱呀的声响。
——鬼市开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