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汤掺水了 第1章 夏末秋初

夏末秋初，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开得正盛。放眼望去，那妖冶的红色仿佛席卷了天地。

鬼差站在了因池边，拿着一张大网，将池里洗净怨煞之气的魂灵一个个捞出来。

接着，这些魂灵被带到忘川河畔的一个破客栈前。

客栈是仿唐风格，总共三层，残败的墙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符纸，每个窗户旁都挂着一盏大红灯笼。

没有风，灯笼里的烛光却时暗时明，从远处看，就是灯笼的红色时浅时深。

客栈门前支着一口大锅，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不时泛起的泡泡在破灭后升起一缕缕墨绿色的烟。

锅旁站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身上的衣服制式很奇怪，也不知是哪朝哪代。老婆婆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木棍，在锅里不停地搅拌。

浑身还在滴水的魂灵在鬼差的指挥下规规矩矩地排了一条长队。

“前尘已逝——”风挟来歌谣一般的呢喃。

老婆婆将锅里绿中泛黑的东西盛到碗里，然后又从旁边一口半人高的大缸中舀出一勺忘川河水掺到碗中，搅和搅和，递给了第一排的魂灵。

那魂灵低头，看见碗里的汤面上映出了自己的脸庞。只不过汤的颜色实在诡异，连带着那张脸看着也有些诡异。

他盯着自己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端起碗，喝酒一般一口闷了。

鬼差看见他喝完了，按照惯例问了句“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就拉起那人朝奈何桥的方向拽。

一般魂灵喝了孟婆汤，别说自己姓甚名谁，就连刚才喝的汤是什么颜色都不会记得。

“贺晚。”

鬼差猛地仰起头，听见了自己脖颈处“咔嚓”一声。

客栈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原本躺在躺椅上的左忘听见这声“贺晚”，掀开脸上的报纸坐了起来。

鬼差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魂灵，顾不上自己的脖子，破了音喊道：“你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

喝了孟婆汤的魂灵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这种事自他当差，遇到了不知多少魂灵，还闻所未闻。

左忘身后，嗑瓜子的小徒弟捏着一把瓜子皮，发懵道：“师父，今天这锅孟婆汤该不是掺水了吧——”

尾音还没拖完，就看到师父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孟婆汤本就是掺着忘川水做的。”

左忘说完，别过头去，心想收徒弟的时候应该先检查一下脑子的。

他盯着那个自称“贺晚”的魂灵，不自觉压低眉头。迟疑了几秒，放下报纸，走了过去。

鬼差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还没缓过劲来，余光中瞥见一人朝这边走来，看着像……

左大人！

鬼差顾不上惊讶了，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左大人今儿怎么来了？”

按理来说，左忘这种一级渡灵师，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来，可今天……今天是初六啊！

左忘略过笑得谄媚的鬼差，直奔那个魂灵：“你记得自己名字？”

那魂灵不知是不是被左忘自带的冷冽气场震慑住了，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盯着左忘看，好半天才开口说话：

“不是，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但既然你问我叫什么，我总要回的吧，回‘不知道’太不礼貌了，我就给自己现取了个名。贺晚，怎么样，还挺好听的吧。”

左忘没回答，贺晚又将问询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鬼差。

不知是不是错觉，鬼差觉得贺晚的目光从左大人脸上挪开的瞬间，带着一丝慌乱，还有一丝……避让。

“好听，好听。”鬼差艰难地扯出一抹微笑。

左忘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鬼差搓搓手，“既然是场误会，那就——该过奈何桥了。”

贺晚目光从那个远去的背影上收回来，露出一个不辨真假的笑容，“好。”

鬼差拉着贺晚往奈何桥走，越想越不对劲，走了十几步突然停下来问贺晚：“我是不是见过你？”

忘川河畔每天来来往往魂灵不息，有长得像的也不足为奇，而且鬼差也知道自己有脸盲的毛病，但这个魂灵……鬼差眯着眼看贺晚，越看越觉得眼熟。

贺晚眉尾一挑，嘴角一弯：“我这张脸，可比潘安，可媲徐公，你如果见过，肯定深有印象，不会是这种不确定的语气。”

鬼差：“………………”

可确实看着眼熟……

鬼差一边回想一边走，走着走着发现自己成了被拉走的那个人。

鬼差：“？”

见鬼差停了脚步，贺晚：“？”

鬼差：“你怎么知道奈何桥怎么走？”

贺晚：“我去过。”

鬼差那原本快眯成缝的眼睛现在撑成了月牙形：“你说什么？你去过？”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一个魂灵说自己去过奈何桥？！

真是，见，鬼了。鬼差现在觉得自己的魂儿快要没了。

贺晚一把捞起倒了一半的鬼差，指了指前面：“我是看前面鬼差是朝这个方向走的，所以就跟着走。”

鬼差勉强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扯起嘴角掩饰尴尬。

第一次遇上和鬼差开玩笑的魂灵……

鬼差跟着贺晚到了奈何桥前，像往常一样，伸了伸手，示意眼前的祖宗快些上桥。

贺晚向前迈出一只脚，却迈不过去，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堵在前面。

他又伸着长腿向左右踢了踢，感觉到了明显的阻力，还是过不去。

忘川河上依旧弥漫着浓重的雾气。

他也不再尝试，收了腿，向鬼差摊了摊手。

鬼差看着眼前的情景，一边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还得送回去。

鬼差一路上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在贺晚身后飞快的倒腾两条腿。他腿短，差点跟不上走在前面的魂灵。

回到客栈门前时，老婆婆已经收了大锅，不见了踪影。

客栈里亮起了灯，暖黄色，和窗外红色的灯笼很是相配，透过窗户能看到一个个黑色的身影。

鬼差到了客栈门前才发现，这儿不只自己一个鬼差，还有一个拉着一女孩的，编号——他看了一眼对方衣襟——10099。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襟——10036。很好，数字比对方的小，这意味着，他的资历比对方大。

女孩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浅蓝色衬衣，格子裤子，还背着一个墨绿色的书包。

她生的好看，眉毛弯弯的，眼睛大大的，只是眼睛好像总笼着层水雾。

鬼差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声，心想可惜了。

躺椅从角落被搬到客栈门前，左忘坐在上面，看着鬼差和贺晚一步步走近。

“你竟然真的回来了，可你……”左忘身后的小徒弟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贺晚。

“唐眠！”左忘喝住自家徒弟。

过不了奈何桥的都是些执念过深，即使喝了孟婆汤也忘不全然的魂灵。

可贺晚——看着就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不像有什么苦大仇深的执念。

之前师父说贺晚过不了奈何桥时他根本不相信，可现实就是这样，越不信的越有可能发生。

“什么叫竟然回来了，哟，左大人，真是难得见你出来啊。”一阵脆如银铃的冷傲声音由远及近。

“师父，秦大人来了，这下好了。”唐眠立刻板直身子，嘴皮几乎不动，声若游丝地对左忘说。

迎面风风火火地走来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眼神里的张扬和恣意冲散了五官原本的柔和。

唐眠见秦久怡走近了，忙挂出招牌式微笑问好：“秦大人！”

秦久怡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对唐眠微微颔首的同时，一巴掌拍向了身后紧跟着的垂着头的家伙。

“有点礼数。”秦久怡看了眼被拍的发懵的徒弟，一脸嫌弃。

商柒摸着被打的后脑勺，规规矩矩叫了声“左大人”。

左忘看着秦久怡：“卦象上显示今日忌出门，原来是指这个。”

秦久怡也不恼，招了招手，商柒就搬来一把躺椅，和左忘那把一模一样。

秦久怡坐到躺椅上，“既然卦象算了忌出门，那左大人怎么还来，而且幽玄门到客栈这一带可不是左大人的辖域。”

这一带是秦久怡的辖域。

左忘目光越过秦久怡，看向远处的忘川彼岸。

因为隔得远，忘川河上的雾气显得若隐若现。

顿了片刻，左忘才开口：“我的辖域今天没有要渡的魂灵。”

秦久怡笑了：“真是奇了，左大人平时就算辖域里有要渡灵的魂灵，也是丢给手底下的渡灵师，今天怎么还专门到这里来找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