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晓,肖氏阵营准备在敌军最疲乏的时刻来一场奇袭。
“你不怕吗?”
大家整装待发时,子渊问身边的萦轩,这是萦轩有生以来第一次披甲上阵,铠甲的份量如同将要面临的困难一样,比想象中要沉重。
只见萦轩付之一笑,答道:“怕呀。可即使临阵脱逃,这份惧怕也不会消失,倒不如将化恐惧为力量,一鼓作气,势如破竹。”
子渊赞赏地点点头,示意一旁的卜凤去取东西。不一会儿,卜凤捧着一对刀剑从里帐走出来。萦轩一眼就认出那是镂花刃和黑刀云染。
“我出征时便带上了它们,权当一份缅怀,不曾想竟然会有物归原主的一日。”子渊感慨,卜凤在他的授意下郑重地把刀剑交回萦轩手中。
镂花刃,是落澄锻造的武器。不知他是否想过,有朝一日他锻造的东西会成为上阵杀敌的兵器?
“陛下,希望我的这份勇气,能助你大捷。”说完,萦轩戴上璃尘连夜为她雕刻的夜叉面具,握着刀剑,大步流星地迈出营帐。
子渊愣住了,原来她已经知道了。
卜凤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她的坚毅,让我想起已故的师妹……”
「她是否会像当年意气飞扬的木诩烟一样,一步一步走上战功显赫的女神将之位?」
苍北敌营,浓烟滚滚直上青空。
出师前,萦轩便提议,奇袭第一步,先烧粮草。于是乎才有了这一刻,敌营的兵荒马乱。
号角声起,两军大战一触即发。
奇袭小队半队人马归来,送来捷报。苍北的人吞不下这口恶气,来势凶猛。
就在这时候,一个戴着夜叉面具的将士一马当先,在后方一位穿斗篷的隐士的辅助下,左手执刃右手持刀,冲锋陷阵,为身后奋勇而上的军队杀出一条血路。
“肖子渊哪里招来的鬼面将,如此勇猛?!”苍北上峰战将极为震惊,双方争战已有一段时日,眼看即将大获全胜的局面被攻破,心生不甘。“你的兄弟有高人相帮,你还在后头悠哉?!”
苍北上峰对话的,是一个半倚在后面战车上,面戴睚眦面具的瘦削男子,他身旁还有一名额间有花钿的侍女伺候。男子不在意,只调整了一下倚靠的姿势,游手好闲的行事作风故也惹怒了上峰。
上峰战将拔刀抵在男子颈上,气急败坏道:“你最好识趣些,当初是你提着你们皇帝的头颅来投诚,不是我们硬拉你进来的!”
男子微微坐直了身,轻轻推开战将的刀,气定神闲地说:“大将稍安勿躁,本王没记错的话,我们谈的是合作共赢。并且,你方战事能连连告捷,也不看看是谁的功劳。”男子说着,抬手轻勾侍女的下颌,“花瑶,给点颜色那个鬼面将看,省得大将质疑我们的实力。”
花瑶福了福身,骑上一匹马,在两名士兵的保护下,迅速来到前线。她拉起一支挂着装满香粉铃铛的鸣镝,铆足劲射向鬼面将队伍的上空,当铃铛爆破,粉末如天女散花般落下来,花瑶的惑术便开始了。
身陷迷幻,肖朝的将士痛苦地呻吟起来,或痛哭流涕或无端挣扎,随后,更相互厮杀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萦轩百思不得其解,无措地四处张望。
「等等,这股熟悉的香味……」萦轩念头闪过,视线越过人群,落在远处的花瑶身上。
「你们一定会再碰面的,她对重回这个世界耿耿于怀,必定想方设法向你套取回归此间的信息,到那时,别犹豫,了了她。」
言犹在耳,萦轩握紧手里的刀剑,驾着马飞快地朝花瑶奔去——
看来,肖子渊节节败退不是没有原因的,花瑶从中作梗,使用惑术引他们自相残杀,再这样下去,对方无需一兵一卒亦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萦轩的云染黑刀直逼花瑶面前,两名护卫兵落马,刀刃即将横在花瑶脖子上时,一把利刃适时地挡在了前面。
“为什么我的惑术对你不起作用?!”吃惊的不仅是花瑶,还有萦轩。
她认出了这副异兽面具,是血影门的睚眦。
两人也认出了夜叉面具底下那双极具泽西特色的,清水般明澈的眼睛。
“你居然还活着!”睚眦冷笑一声,用力一抵,萦轩被他的内力弹了出去。
然而,萦轩刚站稳脚跟,睚眦已欺身上前,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璃氏有名,其名为尘,引气为风,化风为刃!”璃尘及时赶到,替萦轩挡下攻击之余,还不忘给睚眦还一道教训。
半边睚眦面具掉落,男子露出了半边脸。
“肖子研?!!”萦轩失声喊道。
“殿下,对方也有术师,我们不宜恋战。”花瑶拦住肖子研,警示地说,“寒山咒术,非我等能敌,需另辟蹊径。”
肖子研听劝,举步退避,花瑶紧随其后,三步一回头,目光不离萦轩与璃尘二人。
璃尘又唤来一道风,吹净了花瑶散布的香气,苍北一方见形势不对,当下收兵暂退。
肖朝将士欢呼起来,萦轩回到子渊身边,暂时性的胜利并没有让她和子渊增添愉悦,相反,他们都清楚,看似局面扭转,实际伤亡更多的是自己这边。
“为今之计,只能设法除掉她……”话音未落,萦轩就听见子渊大呼一声“小心”,反应过来时,子渊已推开她,而他的臂膀则不慎中了一支暗箭。
这三支箭,是肖子研射来的。
丧家之犬的阴鸷最恶毒,萦轩箭搭弦上想要个礼尚往来,卜凤制止了:“穷寇不追,为陛下治伤要紧。”
箭头泛黑,怕是涂了毒。
折返军营,萦轩看着子渊被众人送进营帐内,小声问身边的璃尘:“冒昧地问一问,有能解百毒的神药吗?”璃尘亦小声回答:“有是有,但不知道合不合用,再说皇帝身娇肉贵,不一定会用来路不明的药物。”
“借我点呗,在情在理我该表示表示,毕竟也是因我而起,我怕被其他人怨怼。”
璃尘无奈,从袖里掏出一小包药粉。
萦轩谢了一句,拿着药包竟公然掀起肖子渊营帐的帐帘——
帐内气氛凝重,四五个军医围着子渊,卜凤侍奉在侧,除了褪去上衣的虚弱的子渊,大家都谛视住萦轩。
萦轩好生尴尬,只能众目睽睽下,拉上璃尘灰溜溜地退出营帐。
远离“事发地点”,萦轩才得以喘口气。只是这口气,带着一丝沉重的疑惑。
除了赤膊的帝王,忧心忡忡的臣子,她还看见了没受伤的另一边臂膀上显眼的“刺青”,一直延伸到胸前,“刺青”的图样是一只道不出名字的鸟兽,鸟兽的眼睛嵌着一颗珍珠?还是玛瑙?白得透亮。
萦轩又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过几年未见,肖子渊不仅身份变了,还多了不少秘密。这跟落澄有关系吗?希望没有。
此时萦轩偏过头,才想起身边的璃尘,这一路过来她也沉默不语,不怪自己心不在焉时忽略了她。
“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萦轩问道。
“萦轩。”
卜凤追了上来,恰巧打断准备开口说话的璃尘,“陛下请你回去一趟。”
萦轩犹疑片刻,还是答应了。她回头对璃尘说:“晚上再聊。”
「方才看到的图样…明显是我族不外传的秘术——共生咒,可他身上为什么会有共生咒的咒纹?是谁给他施的?是谁要与肖子渊共生呢?」璃尘望着萦轩的背影陷入沉思,眉头深锁,「命悬一线的人才需要依附生命,该不会是……」
另一边,萦轩折返子渊的营帐,帐帘掀起,里面烛火摇曳,新帝坐在榻上,显得心事重重。
见萦轩来了,子渊舒展笑颜,问道:“你的药呢?”
萦轩“嗯?”了一声,后反应过来,把药包递到子渊面前。
肖子渊缓缓伸出手,并没有接下药包,指尖掠过萦轩的鬓发,如捧珠玉般将她搂进怀中。
“你知道吗,这几年,我过得很是心力交瘁。那年你坠崖后,小白垂危,走投无路的我只能向老五屈服,换取我们的生路。老二为他抢到父皇的传国玉玺,强行拥立老五继位,老五生性暴戾,不服从者杀无赦。他们知道我懂训犬,于是把我赶去军犬营劳役,若我敢反抗,便断了御医司对小白的诊治,这样一过就是三年。”
“当看到你回来了,我真的万分欢喜,小白活下来了,你也活下来了,我不再是孤军奋战…萦轩,感谢你助我取胜。”
本想挣脱子渊的唐突,但一席真心话听下来,萦轩也感受到了他的不易,温柔地拍了拍子渊的后背,安慰道:“你是落澄的挚友,也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哪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
萦轩说着站起来,准备退下:“陛下好生休息,那包药…你信得过我的话就服下吧。”
子渊一把抓住萦轩的手腕,抬起的眼眸闪烁着炙热的光,萦轩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挽留之意,手略生硬地从他的强握中抽离,避开了他的目光。
“兴许是余毒未清,朕倍感无力,有劳萦轩姑娘为朕上药。”子渊边用着看似寡淡的语气吩咐,边解开单衣。
他用“朕”自称,萦轩明白,他是在以君王的口吻命令自己。
见萦轩不为所动,子渊亲自拿起药壶举到萦轩面前,抬了抬手,示意她接下。
“子渊,既然你认我这个朋友,就该尊重的我意愿。帮你上药这份差事,我拒绝。”萦轩无视君王暗藏的愠色,一口回绝,并隐隐有些恼怒。
子渊怅然地勾了勾嘴角,回身背对着萦轩,意思不言而喻。
萦轩恭敬地行了礼,转身重重掀开帐帘,此时璃尘正站在帐外等候。
“璃尘回去吃……”话音未落,一阵疾风从萦轩身旁呼啸而过,回过神时,已看见璃尘满脸惊愕地按压住子渊。
璃尘端详着子渊的后背,嘴里念念有词:“两个?竟然有两个?”
动静略大,把守在帐外的卫兵也引进去了。为防产生误会,萦轩慌忙跑在前头,迅速拉开璃尘。
“你们退下!”子渊大声斥退贸然闯进来的卫兵,似心虚地看了萦轩一眼。
“陛下,现下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能不能告知在下,你身上为何有两个共生咒?施咒者是谁?要与你共生的人又是谁?”
看着璃尘咄咄逼人的架势,萦轩不免疑窦丛生。
帐外嘈杂起来,听声音应该是卫兵把卜凤和萧凌请来了。
“璃尘,我们先离开吧,有问题明天再问,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解。”萦轩拉起璃尘从营帐另一边离开,她刻意不去看子渊此时的神情,怕隔阂变深。
“你方才说的共生咒是什么?可以解释给我听吗?”来到户外,萦轩便问起令璃尘失态的原因。
璃尘无奈地叹了叹气,娓娓说来:“你看到了吗?皇帝陛下身上的纹样。”萦轩回想了一番,点了点头。“延至胸前的图样是玄鸟,延至后背的图样是青鸾,皆以灵石定睛,那是共生咒的咒纹,你也可以理解为咒术施展后留下的痕迹。”
“共生咒,是一种能让两个人共享寿命的咒术,它是我们璃氏一族的独门秘术。所谓共生,就是指一个濒死之人,如果有人愿意与他同受共生咒,那么这个濒死之人就能活下来。”
听到这,萦轩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她仿佛已经猜到与肖子渊共生的人是谁了。
“这种咒术不是什么恶毒的禁术,只是它有悖生老病死的常理,不被提倡。承受这个咒术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反噬的危害,这一点萦轩姐姐你可以放心。”
“与他共生的人,应该是落澄,对吧?”萦轩询问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璃尘点点头,继续解释道:“白先生还活着,这点毋庸置疑。只是…陛下身上被施了两重共生咒,这就意味着,他是与两个人共享寿命。共生咒虽说无害,却也耗神,十分考验分享者的意志,我佩服陛下有这股意志力,胆敢身负两个人的生命,然而我更好奇的是施咒者,因何故与陛下结缘。”话到此处,璃尘顿了顿,神色开始凝重,“我在意的不止这点,那两颗定睛灵石的色泽一明一暗,按理说共生咒的媒介是不会有色泽区别的,会产生这种异样的原因只能是,暗的那一个人不是濒死之人,而是刚断了气的人,即使用了共生咒,也只是吊着一口气……”
璃尘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心疼此刻伤心难过的萦轩,她们都不确定救回来的那个人是不是白落澄。
“脱离了这个咒术,是不是就没有生的希望了?”萦轩忍痛问道。
“倒也不是,只要……哇!!!!”
话还未说完,一个从天而降的绳圈套中了璃尘,绳的另一端系着快马,将璃尘拖拽得越来越远——
萦轩急忙跑去马厩,随手拉上一匹马骑上,奋力朝璃尘被掳的方向追赶——
马上无人,马像疯了一样在前方狂奔,不管萦轩如何穷追,始终够不着,萦轩焦躁不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再这样下去,璃尘迟早会被拖死。
“璃尘!璃尘!用术,用术把绳子割断!”萦轩大声呼喊,璃尘未有回应,怕是已经晕厥。
“璃尘——”
一声疾呼,划破长夜。
就在这时,一匹骏马横空出现,驭马者熟练地控制缰绳,高扬的马蹄不偏不倚蹬在那匹疯马的肚子上,两马相撞,一场锲而不舍的追逐终于戛然而止。
“璃尘!”萦轩顾着璃尘的安危,没发现骏马的主人因撞击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果不其然,璃尘早已昏厥过去,她的后背满是鲜红的血印。萦轩解去她身上的绳子,把她护在怀里,警惕地环顾四周。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走运。”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萦轩回头望去,说话的是花瑶,还有跟随她的负屃。
“为什么你能回来?”花瑶手提铃铛,步步逼近,“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可以从那个世界回来?!”
花瑶情绪有些失控,她不敢相信李萦轩竟能平安无事地活着回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回去了自己的世界,然后又重归这个世界。
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样浅显的道理你不懂吗?”
方才摔出马背的神秘人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站到萦轩前面,护她们二人在身后。
轻风吹动了眼前人的玄衣,明明玄衣覆盖了这人的整个身躯,可萦轩还是透过这人的声音认出了他,热泪情不自禁在眼眶中打转。
阔别已久的伙伴现身在眼前,既欢愉也欣慰。
“皞风,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