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充满物欲与浮躁的时代,没有人在意你想什么,也没有人留心你做什么。平淡如水的生活,舔之无味,思之无谓。虽说人生几何,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才不枉此生,可绝大多数人却只能随波逐流,为糊口为安定而浮浮沉沉地度过这漫长的一生。当然,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尽相同,但至少,林歌的生活是这样。
一清早,这座城市就下起了滂沱大雨,熙攘的人群里穿梭着一个急速的身影,脚下溅起的水花使她比周围的人更为湿漉。
到达中心医院,她慌忙收了伞,闪躲着大堂里挂号的人流,马不停蹄地赶往住院部。楼层越接近,她的心悬得越高,当听到有欢笑声从508号病房传出时,她心上的石头终于放下,脚步也渐渐放慢……
「幸好…抢救过来了。」
林歌长吁一口气,没有着急进去,靠在墙上休息片刻。双腿因放松下来而发软无力,伞尖的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原本就湿透了的帆布鞋上。接到母亲电话时她正好在出外勤,原以为会错过最后一面,所幸只有虚惊一场。
“奶奶,好点了么?”林歌整理了一下仪容,微笑着走入病房。母亲和继父也在,还带来了才10月大的芊妹,芊妹是林歌的孩子。多年前,她父亲病逝,之后母亲改嫁,这倒没什么,况且当初也是林歌劝服母亲找到对的人就要努力把握,继父也对她很好,只是林歌心里有道坎,不想打扰母亲的新生活,便与他们产生了距离,如今,她只剩奶奶一个亲近的人,难免会极为重视。“蓝叔好。”林歌抱起芊妹,向继父问好,继父报以微笑,两人没有多余的话语,格外生疏。
“林歌来啦?”出去打水的黎婶回来,心思细腻的她瞥见了林歌湿透的鞋,“放心吧,阿湫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是啊,总算活过来了,我还以为要去上面报到了呢。”林歌的奶奶岳湫精神焕发,打趣附和,一瞧见林歌不高兴,立马收声。“那么小歌,我们先带芊妹回去了,你先照看奶奶,晚上我来换班。”林母说道。林歌点点头,在奶奶床边坐下,黎婶送走林母一家后,捣腾起她带来的一束康乃馨。岳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小钥匙,交给林歌:“你拿着,去一趟我住的地方。”林歌不理解岳湫的用意,困惑地收起了钥匙。
岳湫睡下后,黎婶带林歌前去岳湫的住所。黎婶是林歌奶奶多年的挚友,是个隐形富翁,开办了一家占地不大的福利院,仿欧式建筑,离中心医院不远。爷爷死得早,奶奶一直孤家寡人,自福利院创立便搬了进去,每天看着院里活蹦乱跳的小孩,倒是一种慰藉。黎婶领着林歌到岳湫所住的小阁楼,“阿湫住院后,我每天都有吩咐清洁工打扫,好让她一出院就能回来。”黎婶打开房门,里面干净整洁,即使阴雨天也不会感觉沉闷。
房里的摆设一如既往的森氏小清新,少年时林歌常来这里玩耍,陪伴奶奶,步入社会之后就没再来过,现在成了家,就更没有时间了,林歌抚摸着房间里的家具,百感交集。“阿湫的病,应该撑不了多久…”黎婶语气里透着伤感,林歌沉默不语,攥在手里的钥匙被掌心的汗染湿,其实她料到的,现在奶奶精神这么好,会不会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黎婶,我想一个人在这呆一会…”窗外雨淅沥,林歌的心情如同这阴霾的天气。黎婶点点头,掩门离去。床的右侧放有一个别致的书柜,以文人史书居多,奶奶爱阅读,所以林歌也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
林歌轻抚架上一排排散发着书香的书籍,一个红木雕花的收纳盒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小心翼翼地拿下来,盒子上了锁,林歌用奶奶交代的钥匙打开了盒子,里面收有一幅斑驳的卷轴,旁边还有一个小锦盒。林歌展开卷轴,年代久远,由于保管精心,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原来,这是一份族谱。
“苏荀轶、苏皖滢、苏云纤…这是我们家的族谱?”林歌自言自语道,她原名苏蔷,母亲改嫁后才随母姓改了名字。林歌放下族谱,又打开旁边的小锦盒,里面放着一个鸡血藤做成的手环,环上镶了一段银制的朱雀图腾花纹,做工细致,镂空部分纤尘不染,应该有人时常擦拭打理。正想细细端详,手机铃声响起,是公司来电催促林歌回去处理未完善的事情。林歌这才想起她是临时告假来的,连忙答应着,将东西放好后匆匆离开。
雨下了整整一个星期,本就是初秋季节,雨后微凉,空气中还弥漫着湿重的氤氲。
下班后林歌直接到医院探望奶奶,这时候她正和黎婶谈笑,见林歌来了更是喜上眉梢。“蔷蔷,过来。”岳湫挥手招呼道,把床头柜上的小礼盒送给林歌,“你的生日礼物。”“什么情况,我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呢。”林歌笑着,好奇地拆开礼物——
一个嵌着一颗梅花样式水晶钻的白金手镯。
“这…奶奶,礼物也太贵重了。”林歌不想收,却给岳湫打住了。“往年都是送你一些书,这回送点贵重,来年…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送你生日礼物了。”岳湫挪了挪后背的枕头,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话语间多了几分无奈,气氛一下变得凝重,林歌左手戴上手镯,缓缓坐下,不知话从何起。“我的身体我还是清楚的,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岳湫侧过头,慈爱地看着林歌,“你爷爷和爸爸都去得早,而你妈妈又有了新家庭,难免兼顾不来,现在你虽然成了家,却依然活得不快乐…爱情上你受过伤,亲情上又不够满足,什么事都往心里放,造成了你这般隐忍的个性…蔷蔷,怀着对一个人的思念,与另一个人生活,是无法幸福和快乐的。”岳湫的话句句戳中林歌的痛处,生活上林歌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然而奶奶却什么都清楚,可见她心思澄明得很。
“蔷蔷,人虽然不能随心所欲地活着,但也要时常倾听心底的声音,在作出某些决定时,还是得遵从心之所向,既然无法忘记,那就选择放下,我不希望你活得太累。”奶奶的一番语重心长,让林歌久久不能平静。
林歌回到家,看到芊妹可爱的模样,郁闷的心情才稍稍得以缓解。芊妹出生后,婆家那边撒手不管,不乐意帮忙带娃,为方便上班时芊妹有人照看,林歌一家和母亲继父两人住一起,继父早年丧偶,认识母亲前也是孤家寡人,所以没有太多掣肘。丈夫杨兆志早出晚归,从杯水车薪到日进斗金,他确实为他的事业力争上游,然而他回馈家庭的却一成不变,依然是九牛一毛,林歌那点微薄的工资,光是补贴家用已是物用其极。
晚饭后,母亲和继父带芊妹外出散步,林歌留在家里洗碗,杨兆志回到家一头栽在沙发上,满脸倦容。“吃饭了吗?”林歌晾起碗筷,问道。“吃了。”杨兆志闭目养神,显得特别疲惫。“奶奶生病住院,我可能拿不出足够的钱跟你合份买车…”林歌话音未落,杨兆志一骨碌坐起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不是说好了吗?怎么突然反悔呢?!”“我也不想的啊,奶奶住院需要医药费,难道我要坐视不理吗?”杨兆志的态度让林歌也急了,声音提高了几分贝,谁知杨兆志不甘示弱,也提高了音量:“你奶奶不是有个朋友很有钱的吗?让她帮忙垫着不行吗?下个月我老板要来视察,我说好要去接他的,我都计划好了,你这样临时变卦,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听到这话,林歌怒了:“你就只在乎你自己的事,不就是首付少了些,供的时间长了些,有必要那么计较吗?再说,以你现在的薪酬即使不用我那几万存款,要买下一辆二十万的车简直绰绰有余!”“你说得轻巧,我工作上还有其他花销,难不成卡里一分钱不剩全拿去买车吗?!”
两人怒目而视,林歌真想把旁边的花瓶砸过去,但理智克制了她这种冲动。为生活她的工资卡从来都是月月清,那几万存款是她小时候的压岁钱,长年累月一点点攒起来的。杨兆志的自私让她心寒,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选择的人,与人无尤。
吵架后的沉默,冷却了空气,散步回来的两位老人,感受到了这层冷意。
“Pa~”正处于蹒跚学步的芊妹摇摇晃晃地走到杨兆志身边,环住他的小腿,咿咿呀呀地喊着“爸爸”的谐音,杨兆志抱起芊妹走到阳台,逗她聊天。俩老人分头行事,蓝叔找杨兆志谈话,林母拉林歌到房间谈心,十点多时,杨兆志称同事约吃宵夜,又出门去了。芊妹睡下后,林歌来到客厅,与两老交谈。
“大致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蓝叔语气和蔼,一点也没有严父的样子,“小歌,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我们是家人,风雨同舟的家人。你用不着什么事都自己扛。”“蓝叔,我…”蓝叔打住了林歌的解释:“从前我一个人住,没花啥大钱,而且我这人平时也没什么消遣,所以多多少少有点积蓄,我跟小志说了,给你们拿去填补买车的费用。”林歌低着头,只觉得心有愧疚,心烦的事接踵而至,让她有点吃不消。“蓝叔,钱我会慢慢还你的。”蓝叔立马摆摆手:“说什么还不还,都是一家人。芊芊还小,你们别总是吵架,会影响她成长的,家和万事兴呐…”
接下来的时日,林歌继续三点一线的生活,公司、医院、家里来回跑,她和杨兆志仍处于冷战期,这不知是第几回冷战了,林歌已无暇理会,直到买车的事情尘埃落定,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杨兆志才缓和了之前冷漠的态度。其实林歌心头的火气始终没有消散,只因蓝叔的那句“家和万事兴”,她忍了下来,不想再去计较。
提车之后,杨兆志先载林歌和芊妹去了婆家一趟,受尽吹捧和赞扬后兴高采烈地回家。“今晚几个同事叫吃饭,我不在家吃了。”杨兆志交代了一声,便叫了车离开。林歌抱着芊妹,无奈地叹了口气,举步向家里走去。
总是这样的,在外的时间远比在家的时间多,对此林歌习以为常,反正他在与不在对林歌来说没有区别。
深夜两点,一阵力道颇重的敲门声惊扰了熟睡的林歌一家。林歌怕芊妹惊醒,连忙披件外套前去开门。“你好,我是杨兆志的同事,他喝醉了我送他回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礼貌地说道,杨兆志正醉醺醺地趴在他背上摇头晃脑,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抱歉,麻烦你了。”林歌拉过这个沉甸甸的累赘,不好意思地点头道谢,林母和蓝叔也闻声起床,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刚关上门,杨兆志“哇”的一下在客厅吐了一地,难闻的气味顿时充斥整个客厅,不料这时房间传出芊妹的哭声,林母前去哄孩子,蓝叔负责处理烂醉的杨兆志,林歌则负责善后,收拾地上的秽物。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林歌心头的火气本就未平息,如今又来一茬,更让她怒不可言。刺鼻的味道熏得林歌十分难受,她咬着牙弄干净地板,就进书房帮蓝叔的忙。“蓝叔你去睡吧,我来照顾他。”“没关系,我来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呢。”“没事,我可以的。”林歌说着,在杨兆志躺着的沙发前坐了下来,蓝叔知道拗不过林歌的坚持,摇摇头微微叹息,便回房睡觉。
“嗯…我好失败…赚不了大钱,买不到房……我好失败…”杨兆志咕哝了几句,转个身又睡过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林歌坐在旁边,望着这个醉汉出神,她想起过往的种种,怀孕时她的丈夫也像现在这样三番四次地喝醉,若不是家里有蓝叔和妈妈帮衬着,日子真不知怎么挺过来,那一次林歌依旧记忆犹新,甚至成了林歌心里一道抹不去的阴影,那会林歌已是将近临盆,恰巧蓝叔和林母去喝朋友的喜宴,原本说好杨兆志在家陪着林歌,谁知他堂弟一个电话他就要出门,出门前林歌曾挽留他,可他却说堂弟考上大学没好好庆祝,现在放暑假难得有空,一定得去捧捧场。
“少去一次也无妨啊,下个暑假再聚也行吧?我快要生了,一个人在家我怕。”林歌的语气接近恳求,却引来杨兆志的不悦:“有什么好怕的,离预产期不是还有大半个月吗?没事的,我很快回来。”说完,门关上了,林歌心情低落到极致。越害怕发生的事就越会发生,那晚,林歌真的提前破了羊水,打电话四处求助,丈夫没有接电话,母亲和蓝叔正回来的路上,自己叫了救护车,自己开门给救护人员,那时已是晚上11点了。等候救援的那段时间,内心别提有多绝望,至今仍历历在目。那天杨兆志凌晨4点才回家,这时候的林歌,已经在产房努力着……
林歌把湿毛巾又热了一遍,重新敷在杨兆志的额头上,怀孕时尚且是这副德性,往后的日子恐怕更是煎熬,这一刻,林歌忽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她抬起头,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