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楼阁 第13章 不测

顾清影回到父母家中时，已经是傍晚十分。

往日回到家中，父母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等她归来。一桌子的诱人的菜肴，有她喜欢吃的红烧肉，清汤鱼丸，清炒虾仁，雪菜毛豆。母亲一听见有动静就从楼上冲下来，温柔慈爱地问“乖女儿，回来啦，工作累不累啊？”

这一次回家却是无人迎接，一片静悄悄，无一点声响。桌上没有菜，厨房里也没有烟火气。

她站在楼梯口朝上喊了两声：“妈，妈？”

楼上半晌才有了动静。母亲晃悠悠地下楼来，看都不看她一眼，当她似空气一般。

“妈，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顾清影多了一丝担心。

她的母亲年轻时候身体就不太好，年纪越大，毛病越多，高血压，心脏病，高血脂，高血糖，中老年常见病，她母亲都占了。她见母亲脸色不好，以为母亲是身体不太舒服。

母亲一双眼睛先是紧紧地盯着她，继而开始泛红，然后随之落泪。

她吓了一跳，慌忙拉着母亲的胳膊，“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我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母亲一边抹泪，一边甩开她的手，泪雨纷纷坠落，抽噎声不断。

她被母亲的举措弄得莫名其妙，又劝不住，只好任由母亲哭泣。等母亲哭完了，自然会开口说。

果然母亲独自哭了一会儿，见女儿没再劝自己，也不再哭，用衣袖擦干了泪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见母亲停止了哭泣，顾清影抽了供桌上的纸巾递给母亲。母亲也不接。

顾清影讪讪地笑道：“妈，你这做什么啊，我一回来，你先给我哭了一场，弄得我莫名其妙？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惹您不开心了？”

她一面说，一面试图给母亲擦泪痕。

母亲挡开了，语气不善地说：“你别跟我说话，我没你这个女儿！”

“你这又说得什么气话，我可是你唯一的女儿啊！说不要就不要了啊！哪能啊？”她为了哄母亲，故意撒起娇来。

“我哪有你这样的女儿啊，说离婚就离婚，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你还当我们是你父母吗？你有尊重我们吗，你会听我们劝吗？”

顾清影明白了，母亲骤然得知自己离婚的事情，不能释然，怪罪自己。她知道父母这一辈的人不能接受自己的想法，她并不生气。再说，母亲也是担忧自己以后的生活，出言责备是无可厚非的事。

“那爸爸，也知道了吗？”

“能不知道吗，他昨晚回来，跟我说你离婚了，肺都快气炸了。清影啊，你怎么能离婚呢，你这以后怎么办啊？我和你爸爸都愁死了。”

“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没告诉你们是怕你们担心。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们了。我和他离婚了，一个多月吧。”

“难怪啊，这段时间，每次问嘉祺怎么不回来，你都说他忙呢，原谅你们早离了啊。你这个孩子，你怎么能离婚呢，你说你，你和江嘉祺好好的婚姻，怎么说离就离了呢。江嘉祺人品又好，事业又好，对你百依百顺，对我们又孝顺，你对他哪点不满意啊？你真是太不知道好歹了。”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数落。

“妈，婚姻是我们两人的事，个中的原因我们两个人最清楚，你们外人哪里看得到我们的问题。”

“那你说，你们是什么问题？噢，我和你父亲都是外人了？”母亲指着女儿，气息不定。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哎，怎么说呢……反正你们看到的是表面，你们看不到深层次的原因！现在给你解释也没必要了，反正，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哎，你这个孩子，真是，非要离婚干嘛啊，离婚了，你以后怎么生活啊，哎，我都愁死了。你这样一意孤行，吃亏的是你自己！”母亲又气又恨。

“母亲，你也不要担心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好的！”她不得不安慰母亲。

“江嘉祺也真是的，怎么会答应你的无理要求呢，他这孩子，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居然纵容你……他就是太纵容你了，才会答应你离婚的，一定是这样的。哎，我……我真的希望，你们只是一时意气用事，等你们想明白了，还会再复合……不行，我要找嘉祺谈谈……”

“妈，你就别乱想了，我和他不可能了……”顾清影甩了甩头。她和江嘉祺错误的婚姻终于结束了，怎么能再重蹈覆辙呢。

“你这孩子，就是太犟了，一根筋转不过来，等下，你爸爸回来，让他来教训你，真是……我们对你太溺爱了，把你宠得无法无天……哎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母亲三番五次地竖起了手，又不忍心打女儿，一次次又放下了。

母亲的唠叨和责备还没有停止，父亲回来了。父亲在国企上班，上下班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今天很明显，回来晚了。

父亲的脸铁青，比母亲的脸色还要难看。

顾清影知道这顿暴风骤雨是免不了的，她根本无惧这场风暴，她当初选择离婚，就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

父亲坐在母亲侧边的椅子上，一句话不说，更不看女儿一眼。

许是父亲对女儿的态度太过严厉和冷漠了，母亲又心疼起了女儿，暂且放下对女儿的责备和抱怨，为女儿文辞掩饰，“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他们已经这样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你也别生气了，现在怪她也没有用了。气坏了身子，还是我们自己受罪。她以后怎么样，我们也没办法，随她去吧，都三十岁的人了……”

“妈，你说错了，我今年才二十九而已……”顾清影忙着纠正母亲，“按照周岁计算才28！”

“你就是四十岁在我们眼中还是个孩子，你看看你做的事情，一点不成熟，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说离就……”母亲又开启了她的絮叨，不过一想到丈夫的情绪，当即又闭了嘴。

父亲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你们两个孩子，从前是同学，彼此性情了解，又是自由恋爱，你们怎么会……”

“爸，你就别抱怨我了，我和他有很多事情的，我们有我们的想法，分开了比硬生生地绑在一起要好……至少，我们都可以重头开始！”对于父亲，顾清影不敢嬉笑，态度端正。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你了！”父亲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撇下了母女俩人，独自上楼了。

“咦，马上吃晚饭了啊，你还上去啊？不吃饭了啊？”母亲在后面喊，父亲也不理。

母女俩人简答地吃了个煮面条。母亲一直在数落女儿的不是，顾清影知道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让她说几句也不打紧，并不还嘴。

“你离婚了，以后准备怎么办？回家住，还是住哪里的？你们以前的房子，他有没有给你一套？”母亲最关心的还是女儿以后生活。

“他给了我一套，让我有地方可以住。你们也不用担心了，我并不在意他的房子，反正，我不久也要离开海城，去外面看看……”

“什么？你说什么，离开海城？”母亲摔下筷子，怒气冲冲地说，“你这孩子还真的想一出是一出啊，你在海城待的好好的，干嘛又要出去？你要去哪里？你想做什么？我跟你讲，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海城，待在我们身边，别惹我们俩个老人担心了！我们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我和你爸爸一听说你离婚了，都气得吃不下饭，一夜之间生了多少白头发？你看，你仔细看，都是为你愁的……你不知道，你爸爸，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唉声叹气，话也不说了，饭也不吃了……”

顾清影知道自己亏欠了父母，让父母为自己担忧了，但是，她不想用自己的幸福换父母对自己的安心。她的人生才过了五分之二，一小部分，那之后的五分之三才是她应该抓住的精彩部分和核心部分。

事情已成定局，无法再扭转，庞桂珍不得不接受了女儿离婚的现实。

当天半夜，顾清影在睡梦中被一阵“哐哐哐”的拍门声惊醒。她来不及思索，飞快地开了门，母亲抱着她嚎嚎大哭，撕心裂肺。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脑中产生：父亲出事了？

母亲夜里起来小解，喊了父亲好多声，不见应答，才知道不对劲。

顾清影没有时间悲痛。母亲已经哭晕过去，父亲的危机还未解除，她必须强迫自己振作精神，承担这个家庭的责任：救回父亲，照顾母亲。

抢救室外，她心急如焚地等候，在走廊里来回不停地走，她满脑子都是父亲和自己的往事。

七岁的时候，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突发高烧，父亲背了她去医院看病，她病好了，父亲病倒了。

十岁的时候，过生日，父亲花了一个月的工资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鼓励她学骑车。

十三岁的时候，她因为考试成绩不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父亲担心她做傻事，用身体撞开了门，胳膊受伤，血流不止。他嘴里却念着：“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十五岁那年，即将要中考，因为压力大，老是睡不着觉，父亲给她写了十多页纸的信，鼓励她，安慰她，帮她顺利度过那个焦虑期。

十八岁那年，参加高考，烈日炎炎，父亲送她去考场，目送着她进去，在人群中大喊：“顾清影，加油！”

父亲对她的爱之多，没办法计数，父亲对她的爱之深，没办法测量，父亲对她的爱之重，堪比巍峨泰山。她这一生都没办法偿还父亲的恩情。而现在，父亲还在抢救室，生死难料。她该怎么办，她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