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嘈杂声中,茅草搭的茶棚应声而倒,路边歇脚的行人无一受影响,就着四处飘飞的灰尘和稻草秸秆啃干粮,还不忘八卦道:“听说城东王员外家的千金今天出嫁的时候逃婚了,现在婆家还在派人四处搜查呢!”
另一个在倒下的茶棚里给水囊灌水的汗衫壮汉道:“这门当户对的婚事,她为何想不开要逃婚呢?”
“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王员外那个老了没心肝的老货,把亲生的闺女嫁的是娄知县的公子,那公子哥儿可不是什么正经人,长相不雅观不说,还是个好色之徒,整日不思科举,只知眠花宿柳,光是小妾都娶了四房,还有两个庶子早已出生,正经姑娘谁愿意嫁过去啊!”
汗衫壮汉打完了水也气愤道:“噫!那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嘛!真不是个东西!”
“谁说不是呢!”
“逃得好,最好一辈子都找不到。”
……
一片附和声中,人群里一个从大娘手里接过干烙饼正在啃的小丫头,头又微不可见地低了下去。
她把自己抹得灰头土脸,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活像是刚从难民堆里爬出来,混在一群风尘仆仆、行走江湖的人之间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违和。
大娘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问道:“小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家里长辈怎么也放心你这么小的年纪出门在外。”
白羽一边啃饼一边支支吾吾道:“家里出了灾事,长辈们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说完还象征性地抹了抹眼睛,原本就不甚干净的脸这下彻底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她这一番说辞在大娘眼里就是可怜年幼,飞来横祸,家里人无一生还,孤苦伶仃,更是惹得大娘爱怜不已。
等一群人歇息好了之后,大娘和同行的人商量后便带着她上路了。
同行路上知道了大娘一家原是柳州人士,此行是从山南贩货绕道永州,接下来要去肃州将手上这批货卖出去,等再次返回柳州就已经快到腊月时节了。
大娘有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儿,名叫蕊儿,跟随在商队里,小姑娘人长得漂漂亮亮的,笑声清脆悦耳,嘴甜又可爱,很快就承担起了照顾白羽的任务。
蕊儿看她头发乱如蓬草,脸上也被尘土和汗水糊得看不见本来的肤色,她打了一盆水,把帕子沾湿递给白羽,“大姐姐,你擦擦脸吧。”
看白羽不接,蕊儿凑近她想撩起她颊边的乱发帮她擦脸,被白羽躲了过去。
蕊儿低声细语道:“今天太阳落山后,我们会到达柳荫镇,到时候商队会在柳荫镇歇脚,你先将就一下用帕子擦一擦,晚上住客栈再叫水沐浴,好吗?”
白羽还是摇头。
蕊儿彻底没了办法,把帕子搭回了马车的木架上,从车上跳下去找她母亲去了。
马车上只剩下白羽一个人,她这才抬起头,用手把两边的乱发别到耳后,车壁上镶着的一面铜镜里映出她的面容。
她很少以女子的形态出现,眼前的这张脸也不是她的,就算是以凡人的时间来计算,看了十几年仍是不习惯。
商队一行走的是官道,行至暮色四合总算是到达了柳荫镇。
柳荫镇镇如其名,沿着湖边栽种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柳树大道,七八月的天气里,青翠欲滴的柳条参差错落,从枝干上一直延伸到与对面的枝条相互接应,密密匝匝地遮盖在道路上空,道路下是浓荫片片。
这一片片的绿荫大大缓解了商队赶路的燥热。
等找到客栈住下来,白羽才听商队里的人说此地距永州已经有三十里路了,她悬了一路的心这才放下。
大娘给两人叫了水沐浴洗漱,白羽洗去脸上污渍,理顺头上乱发,换上家常衣裳,大娘和蕊儿这才发现白羽竟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姑娘,你……你叫什么名字啊?”大娘的话问得有些犹豫,照她看这姑娘如此人才,怎么会一个人落魄地在外流浪。
“大娘,蕊儿,你们叫我阿习就好。”
“阿习姑娘,你家里是造了什么灾,要不要我们帮你报官?”天可怜见的,让一个小姑娘遭此灾难。
白羽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哀声道:“多谢大娘关心,实在是说来话长。我爹娘上山砍柴不慎跌落山崖,摔死了,家里只有一个老祖母,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半月前也已病逝,叔叔伯伯欺我孤女,家中留下的几亩薄田、一间祖宅都被他们侵占了。竟还要……还要将我嫁给一个瘫子,我假意顺从,又趁着他们不备这才逃了出来。”
“真是天杀的一群恶毒亲戚,”蕊儿在旁边抹眼泪,大娘一把将瘦弱的白羽搂进怀里,连声说道:“好孩子,别害怕,你既没处去不妨以后就跟着我们。你放心,这商队里有我家一份股,没人敢赶你走。”
……
第二天一早,商队准备开拔时,众人都发现队伍中多了一名容貌昳丽,身量苗条的妙龄淑女。
经过打听才知道这就是昨天孙大娘带上车的那个灰头土脸的“叫花子”!
这可惊掉了所有人的大牙,大家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于是这个不可思议导致的后果就是后面几天不断有陌生面孔来白羽她们所乘的马车跟前晃悠。
一会儿问饿没饿需不需要干粮,一会儿又问渴不渴需不需要喝水,过了一会儿实在没活说,跑来问需不需要停下来方便方便……
这群人中最活跃的就是一个头戴方巾,五官坚毅,身材粗壮的汉子。
据大娘所说,这是她的外甥孙成,秦州人士,因父母常年出门在外,从小在她跟前儿长大,今年二十又一,至今还没给订个人家,此番这般殷勤,定是看上白羽了。
大娘是以长辈打趣晚辈小儿女情事的口吻说出来的,白羽却觉得自己不能不防,万一她真有让她当外甥媳妇的想法,碍于救命恩人的关系,闹得太僵总归是不好。
于是后面几天在还有人拦车说话时,白羽总是表现的十分害怕却又强装镇定有礼的模样引起了孙大娘的注意。
所幸她运气不错,孙大娘也没那个意思,后面再有人趴窗,大娘就主动出面把人都赶走了。
连续行了七八天的路,本就是人困马乏,再加上夏日炎炎,骄阳似火,正午赶路时地面上的暑气蒸腾,和被太阳烘烤过的草丛一起灼烫着人的腿脚,实在是难受。
马匹也是不堪重负,一路上,人中暑,马中暑,闹得不可开交。
终于在距离播州城门还有二十里地时,商队的掌柜下令在播州休整三天后再出发。
队伍里惊爆出一阵阵的欢呼,最后十几里路,大家铆足了劲,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完了。
车队到达播州城门口时,也不过申时末,递交通关文书和引信证明后,一行人顺利进城。
商队掌柜姓钱,听名字就知道他肯定会发财。
钱掌柜安排孙成先一步去客栈订房间和安排晚饭,自己则带着商队其他人将货物暂存至官署仓房里,预付了三天的托管费用后,又带着众人前往客栈。
听说这两天是播州的城隍庙会日,大家洗罢风尘,又享用了一顿热热乎乎有汤有水的菜肴,养足了精神打算好好玩上三天。
回到房间,白羽换了一身衣服打算洗漱就寝。
蕊儿端了一篮子衣裳和针线走了进来,她把针线篮子放在桌上,回头就看见白羽已经脱衣散发,便好奇问道:“阿习姐姐,你这么早就要睡了,不出去逛逛庙会吗?”
一同相处了这么几天,白羽跟蕊儿也算相熟了,听她这么说就知道这小姑娘是想去了,不过自己一个人不好意思说。
白羽直接点出来:“你是想去玩了吗?”
蕊儿羞涩一笑,凭白添了几分可爱,“我还没见过播州的庙会是什么样的呢。我们那里过庙会的时候大家会对歌、跳多耶舞、演侗戏,还有舞狮、抬花炮,可热闹了呢!不过我年纪小,我阿娘不让我自己出去玩,都是成哥偷偷带我出去逛,这次我们回去刚好能赶上正月十五的花灯节,阿习姐姐到时候一定跟我们一起去。”
白羽也听得热闹,她的记忆里热闹事好像不太多,闻言也不由得心神向往,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正想承诺明天一定带她去见识见识播州的庙会风光,转眼就看到蕊儿已经在灯下穿针引线了,膝头还搭着一件青灰色的外衣,看样式不像是她和孙大娘能穿的。
白羽问道:“你在补衣服吗?”
蕊儿点头,“这是我阿爹和成哥的外衣和袜子,我看它们都已经磨破了,就想着帮忙补补还能再穿一段时间。”她说完就又低下头专注在针线上,还嘱咐白羽早些休息,不必管她。
白羽赞了一声“真勤快”,就进了被窝安心入梦。
还是回来更新了,希望我能一直写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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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