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敬川随着楚玄轻飘飘落下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他们落下的地方是漂浮在高楼中心的一个平台上,别无他物,只有一张桌子和诸多侍从而已,桌边等分地摆了三张椅子,其中一张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与楚玄截然相反的,那人身着白袍,连身边的剑也如冰雪一般莹白剔透。虽然他乍一看似乎慵懒惫怠,但令萧敬川更无法忽视的是那人一双细长凤眼中较浅的瞳色,若有若无地透露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冰冰。他悄咪咪地将自己的椅子向楚玄那边挪了挪。
楚玄二人一坐下,便立即有人上前斟酒。萧敬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姑娘站在桌上给他倒酒,便听那白衣人开口了:“又穿得像奔丧一样了?”
“嗯,”楚玄正色道:“来奔你。”
若不是楚玄来之前叮嘱自己少说话,萧敬川简直想拍桌大笑,且不说这白衣人也不看看自己穿的模样,他就从来没见过好脾气的楚玄如此冷硬的样子。
白衣人也不在意,问:“听说你前些年在找我?”
“你趁人之危关了我那么久,我还不能揍你一顿?”
“那你把我活活打死怎么算?”
“打死而已。”
萧敬川听得一阵毛骨悚然——什么叫打死而已……这兄弟俩之间是怎么回事?
“别以为我是报私仇,”白衣人点点头:“关起来才能免得你又被人剐零碎了——你看你之前的样子,炒一炒能摆桌全荤宴了。”
好毒!萧敬川不由在心里赞叹一句。
“我那是形势所迫,”楚玄自己取了酒壶,挥手让奉酒侍女下去了:“总好过你这种自虐狂,把那个人从小养大了,就图他从背后把你捅个透心凉。”
白衣人脸色一沉:“谁告诉你的?”
“大哥有个册子,专门记你这些事。”
“妈的!”白衣人恨恨地低骂了一句。
楚玄还没把酒送到嘴边,忽然想起件事:“听说你养那人的时候,还肯亲自下厨?”
“是又怎样?!”
“他果然够隐忍,”楚玄叹了一句:“换我早捅死你了。”
白衣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手拍在那冰雪一般的剑柄上:“欠教训了?!”
“怕你不成!”
一黑一白两柄剑同时盘旋而起,仿佛有两把看不见的手持剑一般,萧敬川觉得周遭的空气也开始旋转变化,如同有无数刀刃在盘旋。
抵在一起的剑身刚开始只是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摩擦声,而后渐渐变为嗡嗡的振动声,紧接着便发出如同万千厉鬼要从两剑相抵处咆哮着爬出一般的凄厉声。
随后整座楼开始颤抖,四周发出细碎的崩塌断裂之声。
楚玄和白衣人还在僵持中,萧敬川的头却如同遭受凌迟一般剧痛不已,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叮嘱了,攒足了全身能动用的所有力气,突然双手捶在桌面上,大吼一声:“都住手!”
兄弟二人之间微妙的平衡瞬间被打破,两柄剑当啷一声同时跌落。萧敬川终于从痛楚中慢慢缓了过来。
白衣人像是刚发现他一般,冷冷盯着他,向楚玄问道:“救你的是这小子?胆子不小啊。”
“不是,是他父亲。”
“他爹应该也是个愣头青。”
“嗯……咳咳……”当着萧敬川的面,楚玄不好回答得太肯定,但很显然兄弟俩难得达成了一致,看不出两个人前一刻有如仇人。
萧敬川痛苦地捂着头,听到楚玄在耳边轻轻说:“敬川别担心,我们只是在小打小闹而已。”
小打小闹……萧敬川看着摇摇欲坠的高楼无言以对。
白衣人安静地看着楚玄安慰萧敬川,忽然说道:“小子,你身边不是有个号称神医的蒙古大夫么,怎么不让他给你看看?”
“他不愿意。”楚玄接口道。
白衣人了然:“看来你们似乎遇到点麻烦,需要哥哥帮忙?”
“不用!滚!”楚玄冷漠地拒绝:“本公子算无遗策。”
萧敬川昏头涨脑地看着二人,完全搞不明白自己收了帖子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难道就是为了来听这对兄弟的日常吵架?忽然间他注意到楚玄已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才想起来,这么久以来自己似乎从来没见过楚玄喝酒。
他也试着尝了尝杯中酒,清冽甘甜,几乎尝不出酒入喉中的辛辣,不由猜测楚玄的酒量应该是并不怎么好。
见他杯空,楚玄探过身来为他斟满,忽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远远地大笑而来:“弟弟们!”
还不待萧敬川反应过来,只见一黑一白两条身影犹如射日之箭一般从桌边飞纵而起,直袭来人,同时地厉声叱喝道:“滚!”
来人的笑声转瞬变成惨叫,似乎被飞踢得很远。楚玄二人倏地回来,白衣人已经大怒地一拍桌子:“来人!把他给我赶远点!谁允许他来的!”
楚玄大怒问道:“不是你请的?”
白衣人更怒:“我有病?”
萧敬川迟疑地看着楚玄,他从来没想过楚玄也会有发怒的时候:“那是谁……”
楚玄闷闷地回答:“大哥。”
萧敬川无言以对,他以为眼前这对兄弟的关系已经很岌岌可危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
“行了,人你也见了,我就赶紧走了,别一会儿那个江湖骗子又回来了。”被人这么一搅局,楚玄也无心逗留了,拉起萧敬川就要离开。
“小子!”白衣人忽然叫道。虽然萧敬川很想拿出皇上的威风训斥他如此无礼,但他更明白在这里的地头蛇不是他,听白衣人这么一叫,他居然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我们家老三是个实心眼的傻瓜,你尽量对他好点。”
萧敬川忽然有些了然——绕了这么一大圈,这位二哥给他发请帖,该是就为了跟他说这个吧。这人看起来跟楚玄见面就吵,没想到骨子里居然是个护弟狂魔。
“二……二哥请放心。”他本来想着是不是该叫二公子,但又觉得平白低人一头,不知怎的居然跟着楚玄一起叫成了二哥。
“二哥?”白衣人愣了一下,随后拍着桌子爆发出一阵大笑。萧敬川登时觉得一股热劲从脖子一直窜到头顶。
楚玄半侧过身子撇了白衣人一眼,难得没有呛他,只哼了一声便拉走了萧敬川。他们进来的时候发现骚包的白衣人居然没给楼造个门,楚玄只得带着萧敬川从楼顶落下。离去的时候楚玄自然不肯再爬窗户,干脆直接推倒了方才已经断裂的半座楼,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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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温柔的夜风吹过,但萧敬川还是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头还在疼?”楚玄问道:“我还是给你配一些解药吧,给身体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一说起这个,萧敬川有些神色黯淡:“……我到现在还是觉得……她不可能会害我……”
楚玄看了看萧敬川。两个哥哥常常说他死心眼太天真,但他没想到这位九五之尊会在这方面比他还天真,不由叹了口气,右手不轻不重地在萧敬川背后拍了一下,一点光芒一闪而没。
在对方有些纳闷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已经转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慢慢说道:“执着于追逐者,入深渊而不自知。”
“母后已经得尽尊崇,她执着追逐的……会是什么呢?”
见萧敬川神色黯然,楚玄忽然一拉他的手,两人向上升起又渐渐落下,正站在一朵硕大的莲花灯上,灯光柔和却不觉半点灼热。
“这是天街的花灯,好容易来一次不看看,可惜了。”
方才萧敬川一直没有抬头看过天空,此时才看到四周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各式花灯,或大或小或远或近,沉浮闪烁,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犹如银河泄地。
“怎样,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萧敬川看着他灯光映衬下柔和的脸,勉强笑了一下:“忽然想,我如果能像你一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该有多好。”
“敬川,你说的不对,”楚玄指了指下面:“这里的规则不同于人间,我们各有各的生活,我哪怕有通天之能,也只能让他们畏惧,但我对他们并没有统帅力,顶多驱使一二。生灵散漫,不擅群居,更不会集结成军。而你不同——你高高在上,一呼百应,虽然有敌人对手,但也有更多追随你的人,在这一点上,你能做的事情远多于我。”
萧敬川苦笑了一下:“可是我有时候觉得,我还没有一个绝世高手使人震慑。”
“敬川觉得,我算是高手吗?”
“自然是,”萧敬川道:“我还没见过华骁对谁这么又怕又敬佩过。”
楚玄轻笑了一下:“但是……程朔派兵来拿我的时候,我还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萧敬川忽然觉得,对于前朝开国时这件事,楚玄似乎并没有像和白衣人谈起来时候那么释然:“你……很介意这件事的,是吗?”
“圣人也许会不介意,可惜我不是。”其实他很介意,非常介意。
楚玄不想再说起,便换了个话题:“敬川,只要你肯,你能做到超出你想象的很多事情。”
他拍了拍萧敬川的肩,指着微微泛白的天边:“月食之夜要过去了,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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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三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