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君恶臣录 第10章 重山越

春日宴主要是孩子们游园玩闹的机会，大长公主带着夫人们逛了一段路，便有人觉得乏了，便就近选了个歇山水榭，将临水一面的美人靠铺了软榻，卷起了纱帘。湖光山色间，大家都放下了往日的琐事烦恼，轻声慢语地聊了起来。

微风吹过，隐隐似乎有缥缈的琴声传来。

“这是明月郡主在抚琴吧。”一位夫人笑道。

“是《醉渔唱晚》啊。”有人轻声道。

水榭中聊天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似乎都在仔细倾听，只觉琴声妙曼，浑然天成，挥洒自如，自在怡然，为这慵懒闲散的春日更添一份自得。

一曲已毕，却仍如绕梁之音。

大长公主不由赞叹道：“明月郡主果然天赋过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意境，不愧是谭大家的得意弟子。”

“明月郡主难得来京城一次，不知道……”几家带了公子来春日宴的夫人都不由心中难耐期待。

水榭中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待要起身再走走时，忽然又听到琴弦一扣的声音，这次琴声的距离似乎比上次近了些，众人听得便更清楚了些。这一扣之声铿然如金鼓突响，令人心头一跳。众人不由驻足。

与之前的曲子不同，这次的曲子非常陌生，起初低沉压抑，如黑云压顶，似千里空旷，而后又似有流水哑哑，沉默的河水间有金戈划过。

“这里是……《夜渡》？”片刻之后，有人忽然低低惊道。

其他人也忙倾耳听去，果然是《夜渡》一节，这一节古曲是为众人所熟知的，但因为此曲已是百年前的古曲，且残留下来的节段非常少，也并不连续，因此虽然人人都曾习过这些节段，却从未有人奏过此曲。

此时，琴曲已过了小序，渐入高亢，成功夜渡的将士们已开始突袭，只听得披纷灿烂，矛戈纵横，似有无声的厮杀，血饮黄沙。

“杀气纵横，杀气纵横。”有人低声道。

“这里是！《裂甲》！”又是熟悉的节段，终于有人确认了。

众人也不再说话，听那琴声已接近尾声，天地之间金戈铁马，旗风烈烈，千古风流。

大长公主默默听完，终于喃喃道：“难道……这就是《重山越》……”

“莫非谭大家也一起来了？”有人低低问道。

“不，”大长公主摇摇头：“谭大家乃修禅之人，断不会有如此兵戈杀伐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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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在水榭中的众人不同的是，凉亭中的众人几乎都被陆悠悠一路行云流水般的身法惊住了。他们年纪相仿，自幼便已经熟识了，对陆悠悠的斤两自然也是知根知底。

但见她此时绛袖殷颊，一身红衣似乎已与手中兵刃融为一体，一提一冲一沉一移若行云流水，身似蛟龙，枪如流星，一来一去似有雷霆。

就在大家目瞪口呆之际，楚玄这厢右手一剔，而后将弦压住，曲声顿停，而陆悠悠则如乳燕回巢，手中枪在身前甩出半圆，停住。

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只见枪风扫过之处，几尺外的数十根翠竹忽然拦腰断掉。

楚玄站起身，将琴还给一旁的姑娘，低声道了声谢谢。他暗暗揉了揉指尖，如果不是必然，他也不愿意奏这样受罪的曲子，但陆悠悠的基础不稳，他需以适合的曲印其步法，暗中相助。

虽然在高手眼中也许会破绽百出，但唬一唬眼前这几个人还是十拿九稳的。

“陆悠悠！”顾盼盯着那处断竹，忽然尖叫起来：“你这是在恐吓我吗！”

是的……楚玄在心里默默替陆悠悠回答了，否则他也无需多此一举了。对于顾盼这种门外汉，再多的妙曼身法也比不过最后这一下的效果震撼。

陆悠悠自己也愣住了，她只觉得方才自己进退之间仿佛身不由己一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最后那式收招居然有这样的威力。

她盯着那边的竹林，半晌才忽然得意大笑起来：“顾盼，你若不服，也可以拿出本领来。”而后不等顾盼尖叫，便大步向楚玄走来：“谢过楚公子。”

“陆姑娘身手神俊，在下不过锦上添花而已。”楚玄谦逊笑道。

见众人纷纷上前围着陆悠悠赞叹，顾盼狠狠一跺脚，带着几个人匆匆离去。

楚玄退到人群外，正待坐下，却听有个温柔的声音轻声叫他：“楚公子。”他一转头，发现是那位将琴借他的姑娘，忙拱手道：“姑娘有何吩咐。”

围成团的众人不由又都向他看来，对他这种见谁都叫“姑娘”的做法无可奈何。

那姑娘也不在意，只轻声问道：“楚公子可会弹奏《春雨楼》？本……我对其中的第四节总是把握不好。”

楚玄犹豫了一下，问道：“方才的《醉渔唱晚》可是姑娘所奏。”

“是的，让楚公子见笑了。”

楚玄正色道：“姑娘技法纯熟，可见有名师在侧，又兼兰心蕙质，玲珑剔透，在下不敢造次。”

那姑娘的脸红了红，却见陆悠悠拨开人群，向他道：“楚公子，明月郡主痴迷此道，楚公子又精于琴技，既然郡主垂问，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推脱。”

楚玄很想苦笑，这丫头怎么回事，不过是见她勉强为自己出头心中不忍，怎么这么快就好像跟自己很熟的样子。

不过等等……郡……郡主……

他只得拱手歉然道：“郡主恕在下有眼无珠之罪。”抬头见到明月郡主期待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道：“既如此，在下从命。”

一旁侍女又将古琴递了过来，楚玄双手接过，方才在石桌前坐下，便见众人已都转向了月亮门的方向，纷纷道：“见过大长公主。”楚玄也忙站了起来。

在众位夫人的簇拥下，大长公主缓步而来，见了这个小院子，不由有些好笑：这些孩子是怎么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的。缓缓扫视了一遍众人，她问道：“方才是谁在此奏曲？”

不用孩子们说话，她便知道了答案，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亭子里面一位看起来很面生的少年，那少年穿过人群快步走来，向她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大长公主。”

她上下打量了楚玄一番，问道：“方才你弹奏的可是……《重山越》？”

一时之间，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先问楚玄是哪家的公子，因为她的脑子里全都是那兵戈交加的琴曲。真的是《重山越》吗？那个已经失传了数百年的古曲？

“回大长公主，是《重山越》。”

众夫人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连之前亭子中的孩子们都愣住了，他们刚刚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了陆悠悠身上，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只有明月郡主面色如常——方才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楚玄身上，所以早已确定了此事。

仿佛看出大家的疑惑震惊，楚玄接着说：“臣祖上痴迷收集古曲，故而才有幸习得此曲。”

“公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成就，堪称国手，本宫眼拙，竟不知今日春日宴请到了如此俊杰。”

楚玄还未回答，便听到一个大嗓门由远及近而来：“哈哈果然在这里。”

话音未落，华骁已经大踏步转过了月亮门，一看到大长公主，不由赧然：“臣华骁见过大长公主，不知大长公主在此，臣喧哗失礼，万望恕罪。”

“无妨，平身吧。”

华骁直起了身，又向楚玄行了一礼：“华骁见过楚相。”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像被定了身一样，半晌无语，只齐刷刷地不住打量楚玄——这位新贵看起来似乎跟传言中的名声不太一样。

楚玄觉得众人目光黏在身上如坐针毡，只得向华骁道：“多礼了，华统领此来何事？”

华骁道：“方才圣上听见有人奏曲，别致精彩，竟不知今日宴席有此佳客，便遣在下前来相邀——不知是哪位俊才？”

这下连楚玄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所有目光又都聚在华骁身上了——有眼不识金镶玉，也就是这样了。

大长公主不由一笑：“原来是楚相，倒是本宫失礼了。华统领，方才就是楚相在此奏曲。”

华骁觉得自己的下巴咔嚓地掉了下来。

见华骁目瞪口呆的样子，大长公主也觉好笑，便道：“既然圣上相邀，大家便一起去吧。”

楚玄犹豫了一下，向大长公主行礼道：“大长公主恕罪，臣可否有个不情之请？”

“楚相不必客气。”

“方才承蒙郡主青睐，臣已应允为郡主试奏《春雨楼》小节，不知可否容臣耽搁片刻。”

大长公主微笑点点头，但脚步并未移动，楚玄见她并没有先行离去之意，便告了罪，回到亭中——他府中并无女眷，所以自然不方便与郡主来往，而此去赴皇上之宴，应该也不会有时间再如现在一般聚了。但他行事向来如此，既然应下来，便自然要践行的。

他坐了下来，略一调整，流畅明亮的曲子自指下泄出。春雨楼头，横吹短笛，洛阳少年，白马轻裘，千金一笑。若春风拂过，若四月芳菲，若轻软飞絮，若桃花流水。

明月郡主在一旁默默听着，不由面上泛热，双颊殷红。最后琴上指尖一挑，琴弦犹颤，如细水流去，缓缓方止。

大长公主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听完，才缓缓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外如是。楚相果然不同凡响——皇上想必久等了，大家且跟我来吧。”

楚玄站起身低声向明月郡主道了别，便与华骁一起跟在了大长公主身后，紧随在二人身后的便是明月郡主，其他夫人一干人等随后。

才反应过来的华骁忽然靠近楚玄，低声问道：“楚相，没想到你还会抚琴，怎么没早见你露一手。”

楚玄也低声道：“本相还会杀人呢，要不要给你也露一手。”

华骁默默地缩回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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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重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