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邵荣想他是很习惯一个人睡觉的,比如说他现在这样,赤着身子缩在暖和的被子里,炉子摇曳的火光照亮我和沙发,还有不算干净的斑驳墙壁。
在这样的火光里他会想起昏迷时候的刘凡,那时刘凡的脸映着篝火看起来特别安详,好像熟睡一样,仿佛被人亲一下就会微笑着醒过来。
余邵荣大概喜欢过他吧?具体什么时候忘记了,只记得当他被扑倒在地上昏迷的时候余邵荣突然才想哭起来,余邵荣早应该告诉他的。
那时候余邵荣很害怕自己终于会慢慢长大,而刘凡却永远十九岁。
现在很好,刘凡没有死,他甚至又安全地活过了第二次关卡,但余邵荣能感觉到大家都变了,当初那种感觉还有情绪被不知名的东西给代替了,大家变得疏离起来,他再也不可能告诉刘凡自己的感觉了。
余邵荣很怕死,他也不想慧慧或者刘凡死掉,之前查看信息,戒指能告诉余邵荣死人可以复活的时候余邵荣松了一口气。虽然要花许多点数,虽然需要将驻地和熔炉都升级许多次,但戒指的答案起码给了他希望:人死确实是真的可以复生的。
这样也好……起码余邵荣就不用再总是患得患失,预备去满怀着惆怅缅怀他人。
这算余邵荣重获新生之后头一次暗恋,也只有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想法才会钻进他脑袋里,他真的不希望这种情绪无疾而终。
真好,他有血有肉,会笑会哭,有快乐、有哀愁也有遥远的愿望。
早晨慧慧叫余邵荣起床的时候余邵荣还没合眼。
她也没发现余邵荣有什么异常,坐他旁边,羊羔就着她手里的奶瓶喝奶,她另一只手伸过来往余邵荣嘴里塞了把花生仁。
余邵荣咔嚓咔嚓地嚼,心里难受的劲头还没过,他是成年人,他可不像慧慧这么幼稚,不为任何事情发愁。
“余邵荣你喝奶。”慧慧把盛奶的碗塞余邵荣手里,稍微有点烫,她吹了吹。
碗抱在怀里很温暖,一口口喝下肚,整个胸膛都热烘烘的。
余邵荣慢条斯理穿衣服的时候慧慧就在旁边摆弄她戒指,她抱怨戒指只认打包起来的物品,不打包的话一件就占一格,五格根本不够用。
手帕包着钱占一格,大塑料袋包所有衣服鞋袜占一格,备用书包装吃的占一格,剩下两格里一格已经装了诱发源,另一格只能装一样东西,偏偏她最近已经发现过最少十种以上新发光丝线,哪一样都想塞进戒指研究。
她问余邵荣怎么把戒指弄大,余邵荣只能说他也不知道,戒指具体的强化方法余邵荣自己还没摸索出来,到底需要更多的锚点碎片还是需要点数都不得而知,余邵荣现在不愿意去想该怎么处置徐大志和房间里其他人,因为无论是留着他们还是把他们全部弄死都让余邵荣反胃无比。
余邵荣背着书包出门,慧慧把想要跟他们一起出来的小羊羔抱回沙发旁边的小垫子卧着,然后出门落锁。
余枫华没回来,慧慧很自然地接过了原来余枫华的工作,开始照顾余邵荣。
慧慧提议小跑去学校,刚好锻炼身体,余邵荣拒绝了这个有建设性的主意,刚吃饱饭剧烈运动容易胃下垂,再说大冷天余邵荣恨不能装病在家不去学校,别说背着书包跑步了。
这一路余邵荣都很沉默,慧慧有很多话想说,有无数问题想问他,但余邵荣没兴致回答她,就消极地敷衍着应付,慧慧见余邵荣没状态也不再说话,就无聊地踢石子。
进教室的时候班里学生都来齐了,钉鞋踩在砖地上的清脆声音让不少人抬起头,包括正坐在铁炉边烤火的班主任。
做早操的时候体育委员眼睛老在余邵荣身边左右瞄,余邵荣懒散的动作让他恨得牙根痒痒,但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他皱了好几次眉头都没有去跟老师告状,做完操集合的时候他才小声说:“余邵荣你下次做操认真点,不然给老师看到要打你呢!”
咦,真新鲜,这孩子竟替他着想呢!
想到这里,余邵荣又回头看他,那腼腆的小脸似乎也没有原来那般面目可憎了。
数学课高老师又照例检查作业,谩骂和耳光不时响起,刻薄的言语在整个教室里回荡。
余邵荣大气不敢出,心里真的很紧张。
“余邵荣你别怕,”慧慧用手拍余邵荣:“有什么好怕的?”
难道你不怕?余邵荣瑟瑟缩缩地偏头看慧慧,跟她眼神交流。
慧慧摇杆挺得笔直:“不怕!”她说话的声音不小,是全班鹌鹑似学生里唯一一个敢抬着头的,以致于周围人都投过来难以置信地目光。
慧慧没具体说原因,但是左手轻轻抚摸现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戒指说明了她的心情。
说她完全不害怕估计连她自己都不信,毕竟余邵荣看到她腿在不自觉地抖,动作也很僵硬,但戒指跟她的经历给了她勇气,她要反抗。
矮胖的高老师忙着打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常。
并没花太多时间就轮到了余邵荣他们,这一回她肥胖的手先捞起了余邵荣的作业本,工整的字,准确的答案,没任何可以挑的毛病,鉴于余邵荣已经用成年人的字体和书写习惯好几天,所有老师都先后接受了事实,她也不例外。
“你在哪里剪的头发?”她皱着眉头用手指连连戳余邵荣脑袋:“死流氓一样!”
“校门口旁边。”余邵荣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把余邵荣本子扔桌上,没了下文,转而翻开了慧慧的作业本。
“你看你这本子……”高老师一脸恶心:“烂得像讨吃子的铺盖一样,你不嫌恶心?”慧慧的作业本旧了,前面部分有些松脱,被高老师拿在手里用力一抖就散开来。
“……”慧慧没说话,余邵荣余光里看到她直视着老师皱了眉头。
“咋了,”高老师也提高了声调:“说你不对了?你啥意思?”
“我本子破,但我作业做了,没错题。”慧慧说。
“啪!”重重一巴掌响起,慧慧捂着脸几乎趴到地上。
高老师尖锐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谁让你说话了?日你妈你还敢顶嘴?”
慧慧的眼睛几乎喷出火,她咬着牙往起爬,面目狰狞地伸出右手……
“通!”一脚踢在她身上把她踢倒,随即她就被拽辫子硬生生揪着站起来,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左右开弓的巴掌就扇了上去!
余邵荣缩在位置上不敢看。
他听到慧慧哇哇的哭声,嗓门特别大,连高老师的怒骂声都遮不住!
先是用手抽,然后是用书打,后来上讲台拿了棍子,打得慧慧到处钻,钻到旁边桌子底下都躲不过,她当初的勇气早就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惊慌无措。
这一顿打了足足有半节课,但高老师打得非常有技巧,所有重手几乎都在看不见的地方,而且不会伤筋动骨,慧慧虽然被打得满地乱爬哇哇叫,但大都是呜呜哭着求饶道歉,没身体受重伤后的惨叫。
唉!本来可以避免的,何必硬来呢?
高老师要慧慧下跪着给她道歉,慧慧照做了,下半节课罚站在位置上听课。
慧慧一直在低声抽泣,她喜欢的新衣服被蹭成了灰球,刚剪的头发被人揪成毛疯子,两脸高高肿起,眼睛哭成桃子,眼泪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滴。
她不敢大声哭,出声的话黑板擦会飞过来砸她脑袋上。
下课以后慧慧才坐下,她埋头趴在桌子上哭得很伤心,周围好多人都指指点点看她笑话,也有人为她的新衣服可惜,才穿了一天,这下就算洗干净也没原来那么好看了。
余邵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索性什么话也不说,就干坐着。
第二节是班主任的课,上课时慧慧已经止住了哭,但红肿的脸和没干的泪痕很清晰。
班主任似乎是已经知道了情况,也没说什么话,就叫大家打开课本直接上课。
这一节课上得很没劲,慧慧一直在抽噎,她手抖得厉害,捏不住笔,写生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余邵荣跟她说话,她抬起头看他,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像兔子。
余邵荣说我要尿尿,让我出去下,慧慧就傻傻站起来走到旁边,等余邵荣出去以后又坐回去,趴在桌子上开始哭,哭得更委屈更响亮了。
余邵荣从厕所回来慧慧还趴在桌上,不过没哭声了,就跟睡着一样,余邵荣把后排的桌子往后挪,从她身边过,慧慧把背向前挪了挪。
最后一节自然课,班长说起立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只有慧慧就趴在桌子上不动,课本也没有换。老师走过来似乎想说话,但看到她蓬乱的头发和满是尘土的衣服后没出声,任由慧慧趴在桌子上一整节课。
放学铃声响,所有人下课起立的时候慧慧依旧不起来,等老师出门以后她才抬起头,收拾书包。
“慧慧你中午想吃什么?”余邵荣问她。
“随便什么都行。”慧慧不回头,尽量自然地回答余邵荣,但她声音里有哭腔,鼻音很重。
放学站路队慧慧也面无表情,体育委员让第一排报数,报到慧慧的时候慧慧不开口,沉默了五六秒下一个学生主动接上数字,报数完毕,队伍唱着歌往出走。
整个过程班主任就在旁边,慧慧连歌都不唱,但她没批评慧慧。
校门口有人围着熟悉的红色围巾冲他俩招手,余邵荣点头,身边的慧慧想把头低下却来不及,生硬而勉强地笑笑。
这一路是极尴尬的一路,余邵荣不想说话,慧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高小林好几次努力想找话题都没人搭茬,别扭得走路都几乎同手同脚,离余邵荣家越近高小林越沮丧,脚步很重,感觉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我到家了。”余邵荣说。
“喔。”高小林脸色也很差,大概他觉得余邵荣是不愿意自己送他回家,故意不跟自己说话。
“你还没给他看你的羊!”慧慧抬头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进了她家。
“你要看我的小羊羔么?”余邵荣问他。
“要!我还没见过你的羊羔呢!”高小林瞬间有了精神,他送余邵荣和慧慧过来了两次,余邵荣从来没邀请他进家门的。
余邵荣慢吞吞掏钥匙开锁,木门掀开,破旧邋遢的家就展现在他面前。
高小林穿着浅米色呢子大衣,脖子鲜艳的围巾和脚上干净的旅游鞋跟余邵荣家格格不入,但他还是愉快地跟余邵荣走进来。
家里空气不好闻,羊又尿在门口了,一股骚味直冲鼻子。
“咩……!”小羊羔蹦蹦跳跳跑到余邵荣腿边,它应该饿了,伸着嘴在余邵荣垂下的手里找奶瓶。
“呀!真是白白的小羊羔,真好看!”红围巾心情好,直夸脏兮兮的小羊羔长得漂亮,他还说小羊羔像余邵荣,好看。
余邵荣说他出去给慧慧买饭,问高小林要不要留下一起吃,看样子高小林非常愿意,但还是忍痛告诉余邵荣他得回家了,再晚要挨骂。
“余邵荣……”临出门高小林回头站住,欲言又止。
“嗯?”
“那个……”高小林努力组织了下语言才开口:“我能跟你们一起上学么?”
“你家又不在这边。”他家在学校东边,余邵荣家在西边,不顺路。
“你家离学校近……哎呀你不用管,”他摆着手跟连珠炮似说:“一起去学校,我找你。”
不等余邵荣再说话,他就急匆匆走了。
“我买炒菜米饭怎么样?”余邵荣说。
“嗯。”藏在她家门帘后面的慧慧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