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漫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高兴。
对于他来说,积攒功德成为有封号的神仙太遥远,只有每日和京落的修炼才真切。他现在很享受鼠目寸光。
看着眼前湖水蓝的衣裳在景色里万千旖旎,像是一汪清水流进心里,涂漫低下头掩饰着被烫红了的脸颊,
“师父,对我来说,你就是这世间最重要,最独一无二的,别的东西我不感兴趣,我只想一直和你待在昆仑。”
京落明白,一般人第一次离开自己长时间居住的地方都会如此,何况涂漫的情况,
“你以前说过,在万千世界里维持本心才是最重要的,凡间朝代更换,每日都是新的光景,练心最好。”
听完京落的话,涂漫不再推脱,因为他知道这是京落想让他经历的。
涂漫规矩的行了礼便去往仙子处领任务了。而随着他开始下凡,昆仑幻境也恢复了很久之前的安静。但京落并不会不习惯,因为她觉得涂漫日后成了仙君,昆仑的一切事物都会交给他,那时候她只会更加清闲,现在只不过是提前适应罢了。
她一定会是个最和蔼,最轻松的大师祖。
到那时她要做些什么呢?
京落站在窗前,昆仑仙幻境除了昼夜自动更替外,一直维持着初夏光景。远处,仙鹤在溪边驻足,京落目光一松,飞身落到了溪水边。自从她化成人形后已经几万年不曾在水里游过了,俯下身,她将手放进了水中,这时的溪水温度正好,让她想起了遥远的,自己的鱼生,那第一件事便回去看看她出生的那条河吧。
京落站起,手指落在了腰间的帛带上——
树影斑驳掩盖窈窕身姿,翠叶繁花绵延散开直至昆仑幻境结界,忽然一位潇洒利落的人影翻身轻落在了昆仑之上。落花缤纷拂过他的衣袍,只见来人抬眸,一双桃花眼尽显风流,不是涂漫又是谁。
昆仑幻境清新怡人,涂漫闻着久违的气息向前漫步。凡间确实千变万化,但也诱惑重重,可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甚至在踏上凡间土地的第一时间就想念起了昆仑。若不是仙子安排给他的事情太多,他早就回来了。
虽然只有几日没见到京落,但对于涂漫来说,这也是第一次离开她这么长时间,他不知道京落是否在想他,可他却想立刻就见到她。是以,他为了躲着那些再给他安排事情的仙子特意落在了这里。
眼前是一片仿若烟霞的辛夷树林,他看了一眼,也不管有没有路就走了进去。诸多鲜花都在这时节盛开,大朵的粉紫色坠在枝头,涂漫只能以手压着才能往前走,但他疾步匆匆,带的树枝很快缠在了一起,随着力量一合一松间,花树上柔软的花朵如雨一般倾泻下来迷蒙了涂漫的双眼。
涂漫无奈,抬手拂去眼前花幕才伸手压住花枝,可随着最后几朵辛夷花从眼前坠落,他却被一抹纯白定住了目光。
灿烂缤纷之中,朝思暮想的身影背对他站在溪边,随着纤素玉手轻移,纯白色的宽袖长裙滑落,像是春雨落在桃蕊之中,涂漫定在原地,目光移不开半分。
完全披散开来的青丝在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身上浮动,玉足轻抬,借水开花自一奇。雪白的肌肤融进溪水,宛若轻云蔽月,飘飘若流风之回雪。如此光景在眼前,涂漫心如擂鼓,手腕不自觉的一颤就折下了花枝。却不料水中仙姿也在这时悠然转身面向了他,他一惊,手中花枝掉落,可身体却动弹不得,眼前大朵的辛夷花还在簌簌而落,清溪之中,修长白皙的手轻轻将水淋在手臂之上,然后任由其滑落入水,西沉的暖煦让眼前水沉为骨玉为肌的景色更加旖旎入心。
远而望之,皎若朝霞,近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涂漫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躁动,好像在推着他向前,可他只迈了一步就逃也似的转身跑了。
一路头也不回的飞回自己宫殿,涂漫却仍觉气息不稳,他甚至给了自己胸前一拳,却依然呼吸困难,无奈他只能转身飞到了自己最不喜欢去的昆仑幻境地脉里。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至极,涂漫躺在冰面上,手脚张开,似乎过了很久,寒气才让他的心平静下来。长出了一口气,涂漫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虽不成器,但尊师重道是最基本的,他怎么可以忘了自己的身份,怎么可以一直盯着师父的身体!
可是
可是他明明知道那是大逆不道,却为什么没有立刻挪开目光?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眼前还满是刚才的情景?
涂漫感觉身体里好像有股气流在流窜,他眉头紧皱,随即一拳打在了冰面上,随着冰缝里的寒气乍起,他也栽在了冰面上,现在,唯有这万年的冰寒之气才能压住他心中那些喷薄欲发的幻想了!
昆仑日月转换,直到天彻底黑下来后涂漫才起身,花草树木最怕寒气,可即使现在自己被寒气伤透了他也甘心,因为他至少可以心平气和去见师父了。
涂漫第一次希望去往师父宫殿的路可以长一些。
他一步步向着师父的宫殿走去,皓月当空,宫殿在黑夜之中闪着微光,涂漫踏入宫殿内却并没有看见正座上的人,他转动眼眸,目光最终定在了窗边的锦榻上。
窗外明月在,照得彩云归,清冷的光芒散在一张轻松惬意的睡颜上,让平时看起来淡漠端庄的神情温和了许多。
看着师父难得一见的熟睡样子,涂漫心头如水漾开,脸色也浮出了温柔,他不想惊扰师父休息,可刚想离开之时,榻上身影却忽然翻动,雪白细腻的肌肤又凝住了他的目光。涂漫的眸子在月光里颤动,他鬼使神差走到了京落身边。
呼吸好像在这刻停止。
涂漫的双眼从纯白色的压襟长裙一路向上,越过散在曼妙身姿上的青丝最后停在了白玉一样,几乎全部漏出来的脖颈之上。
修长柔和的线条顺着衣裙延伸,恍若暗香涌动,涂漫的眼前又出现了溪水边的一幕,眼前的软玉温香与脑中旖旎风光交替,一股燥热霎时间流遍全身,涂漫不自觉的弯下身体跪在了锦榻下。
自识字开始,京落在涂漫的眼里一直都是出尘如画的神女之姿。可此刻,借着月光,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她面容才发现,一向以清冷著称的青明上神,他的师父,实际长着一张美艳绝伦的脸。
这样一张不动声色就可倾倒众生,一旦眉目传生情,众生便会心甘情愿沦陷的绝世面容近在眼前,涂漫觉得全身的燥热从心开始肆意发散,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聚在指尖,他抬起手,伸向那原本应该永远藏在心底的美好。
昆仑仙境静谧无声,可涂漫心里却翻云覆雨,因为他想把眼前的人抱进怀里一时一刻也不要松开,只要能如愿,便是立刻死了也无憾了!
可终究,缠绵的手只停在了衣衫之上。
炽热的目光转向京落的睡颜,精致面容像是一滴春雨又一次滴在了涂漫心上,他俯下靠近,却在闭上眼之时偏了偏,唇便落在了倾斜在榻的青丝之上。
奇异的香气顺着柔软的发丝流进了心里,涂漫不舍的抬起头,贪恋的目光落在京落脸上,此刻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想得寸进尺。
忽然,眼前的人眉目微动,下一刻,京落睁开了双眼。突如其来的对视,像是清水从头灌下,涂漫全身立刻透亮,他急忙起身连连后退,却在转身想逃之时被一声轻语叫住了。
像是被定身,涂漫换了好久,才僵硬的转过身面向京落。入目之中,醒来的人虽素衣散发,但眉目之间却慵懒明艳,涂漫直觉溪水之景又一次浮现,但下一刻,他就如雷灌顶低下了头。
京落难得深睡一次,就梦到了她得鱼生之地,还见到了以前的族人,所以她醒来之后神清气爽,却不想看到涂漫站在面前无精打采的低着头。她以为涂漫在凡间遇到了了困难,便语气软了很多,
“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凡间比昆仑要复杂,第一次下凡不知从何处下手很正常,我当年也是如此,你不必介意。”
“不是的师父,我,我在凡间很好,很顺利。”
“那便好,如果遇到了困难就和我说。”
涂漫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以后,你尽可随意修炼,有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如果觉得昆仑太过平静也可留在凡间,等到功德圆满之时,我会在蟠桃盛宴上给你讨个封号,到时你就是一个真正的神仙了。”
涂漫总觉得京落今日的声音柔和了很多,他慢慢抬起头,听到京落继续说道:
“到时,我便可以歇一歇了。”
原来,师父是想离开了。
涂漫觉得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离,恍恍惚惚间,他忘了自己是否行礼就退出来,只是恍若一片雪花,不知道往哪里飘。
师父想闲下来随意看看,作为徒弟理应在旁协助,可想到离开二字,涂漫便觉得心中像坠了一块石头。他无力的捂着胸口,想把那些幻想压下去,可却像故意和他作对一样,那些景象竟然越来越清晰,一股从心流出的麻痒伴随着揪心席卷全身,甚至要迸发出来,涂漫的呼吸越来越强烈,最终,一掌拍在了旁边的花树上。
他早就不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桃妖了。
从被京落点化人形带回昆仑幻境到如今,百年的时光过去,他原以为这只是习惯,习惯和京落修炼,习惯有一个地方容纳自己。可在见到那惊鸿一瞥的艳丽之时,他便明白,从前所有的开心伤心生气难过的着落点都是喜欢。
他是京落的徒弟,他喜欢自己的师父。
情不知所起,但他明白,这份感情就是凡间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甚至,更深,深到他不想离开她一刻,也不想让她离开自己一寸。
涂漫明白自己的心,可更明白无论是仙界还是凡间,师徒,永远是一道需要赌的坎。他可以不在乎所有,可,师父呢?师父会怎么选择?
涂漫觉得心口的石头越来越重,面前花朵纷纷,他想,不管怎么样,他再也不会离开师父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