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时无才开始看出点铁门小窗外的样子,不是黑到完全看不见,而是带着点天刚刚蒙亮意味,走廊尽头的那个真正监视器也显露出些许模糊的身影,那道红外探测灯也一直亮着。
“笃、笃、笃。”
时无的左侧传来了些轻微的敲击声。
就像有什么物体弯下腰,在用指节轻敲着钢板。
一下,两下,三下,甚至显得有点礼貌。
“什么玩意啊?烦不烦!”中年大叔下意识爆喝出声。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人愿意提醒他。
“笃笃、笃笃笃。”
同一时间,敲门的节奏变了,像是在回应这个中年男人。
然后——
“……烦不烦?”
那声音还是少女的音色,但是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黏腻感和潮湿感,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
“你妈的。”中年男人骂出声,“等上岛了我要你好看。”
他梗着脖子喊着,但是一股冷汗已经从他的头顶开始冒出来了。
那声音还在模仿,次数越来越多,语气越来越杂乱。
“烦不烦?烦不烦?烦不烦?”
然后音节开始交叠,语调开始错乱,仿佛有十几张嘴巴、一张张少女脸在同时挤进同一根管道里讲话。
“……你妈的你妈的你妈的……”
重复变成了重叠,重叠又变成了卡顿,这声音带着些精神层面的污染,像一根尖刺刺入了头皮。
中年男人猛地朝门踹了一脚,可刚抬起腿,就眼睁睁看见那个窗口处,缓缓伸出一条黏腻的柔软圆柱体。
形状和人类相似,皮肤却是一种死白色的半透明状态,像是尸体泡水泡太久后烂掉又重新联合在一起的样子,或许来说,更像是一条很粗的触手。
那只柔软的触手动作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就攥住了那中年男人的手腕。
“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
中年男人发出凄厉惨叫,被那只湿漉漉的手硬生生扯向铁门。
那红外探测光线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片、在皮肤上迅速扩散开来的、青紫的、几乎像淤血一样的波纹
他的胳膊开始发白,皮肤鼓起水泡,紧接着,肌肉崩裂,皮肤一层层地剥落,似乎是已经沉溺于海底不知多少年了,整体都溶解成了黏糊糊的浆液,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咕哒”的一声轻响。
他的下半身也开始融化,随着中年男人不停的呼唤求饶,最后只剩一滩散落的血水和衣物,软绵绵地堆在牢门前。
死寂。
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味瞬间袭来,夹杂着死尸、鱼腥味和腐烂味,让时无都忍不住想要干呕。
可是那个“触手”还没有离开。
它还在窗口里缓缓滑动着,手掌弯曲、伸展、模仿人类在轻轻敲门。
然后,又有声音从它身上传来。
是那中年男人的嗓音。
“放……开我?”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那个声音依旧还在,一遍遍回响着,就像被卡带机反复播放的录音片段,扭曲、迷茫,带着某种无意义的执念。
那触手没走。它还在,在走廊里、在每一扇牢房门前,漫无目的地“巡视”。
每当它滑动到一扇门前,就会停留几秒,轻敲两下门板,再缓缓地转身、滑向下一扇。
而整条走廊的气味,也早已变得难以忍受。
时无已经看见有人死了,但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他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被动接受、甚至连呼吸都成为了奢侈。
他感觉自己快要呕了,已经开始眼冒金星了。
可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所有牢房里的人都在强行按住反胃的本能,有人低头不语,有人脸色发青,有人捂着肚子打颤,连嘴唇都在发白,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呕——!”
伴着一阵呛咳的声音,斜对面的刀疤男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弓着身子,像是在试图把胃都翻出来一样,一口呕吐物狠狠地砸在铁板地面上,粘稠的□□和未消化的食物渣混合在一起,溅出恶心的液体。
下一秒,那怪物就“唰”地一下扑到了他的牢门上。
那怪物用的是中年男人的声音,可说出口的,却是稚嫩、少女式的撒娇语言。
“我好冷啊……好冷,好冷,哥你抱抱我嘛……”
刀疤男脸色煞白到毫无血色,甚至可以看到他的嘴角都在不停抽搐。
他整个人已经开始僵硬着往后退,试图躲进角落,把整张脸贴到墙上不去看不去听。
“哥,我好冷啊……”
大叔的音色配上少女的撒娇话语,刀疤男瞬间感觉自己见到了天使。身体的呕吐反应越来越剧烈,仿佛已经彻底失控了,灵魂也要被一并呕出去了。
“呕!!!……”
时无:视觉,听觉,嗅觉三攻击。够了,我心疼这个刀疤男。
那怪物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持续地模仿,声音越来越尖细、黏稠,甚至逐渐带上了笑意。
“哥……我在这儿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时无这下子才终于看清楚了它的模样。
不再是触手,也不再是模糊不清的形体。
在那昏暗的走廊灯光里,在那一片黏液淌落的声音中,这只是一团流动的、不知名的粘稠物质。
它没有真正的五官,只有一些看似“眼睛”的红色突起,外层像是透明的水母一样,但更柔软、更厚实,唯独那些漂浮其上的像“嘴”一样的褶皱,仍在开合,念念不休地模仿人声。
它贴着刀疤男的窗口,像是在向他“撒娇”,但整个过程里,它始终没有真正进入牢房。
它会攻击人。
但不是无差别。
而是在等回应。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个怪物,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动弹。
直到——
“请注意,本次航行即将进入终末阶段。”
广播声突兀地响起。
那个沉溺的女声一如既往地缓慢。
“距离极夜结束,还有五分钟。距离抵达最终目的地,白洞岛屿,还有二十分钟。”
那怪物像是听懂了,整团身体一点点地从窗口抽离,然后向走廊阴影里缓缓退去。
正当它完全消失的时候,整条走廊的灯光也忽然亮起。
“滋——”
牢门处的门禁系统响了一声。
几道穿戴着全套防化服、戴着防毒面具的警卫整齐地走入走廊。
他们目光扫视一圈,看到角落那扇门渗出一地恶臭液体,只是对视了一下,像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其中一个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先清理。
而他自己则是一扇一扇的打开了牢门。
“别磨蹭,走。”
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牢房,脚步杂乱、神情木然。
刀疤男的嘴角还沾着未擦干净的呕吐物,整个人像是抽空了魂魄,被一名警卫左右架着才能勉强走路。
那少女倒是朝时无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快点。”又是一声命令。
人群被赶着登上一道铁梯,往上,穿过好几道舱门,最后终于踏上一块朝外开放的甲板平台。
“嘶。”
刚一呼吸进第一口外头的空气,不少人都下意识的感叹了一下。
虽然海风卷着浓烈的盐腥味和腐蚀性雾气扑面而来,但是已经比那沉闷的船舱好多了。
时无看着外面的天空。
雾气很浓,看不到太阳,远处的天幕才隐约透出一丝灰白色的亮度,像是黎明其实还未到来。
警卫把所有人赶到甲板上之后就离去了,而其余的几名玩家也自发的聚集到时无的旁边来。
时无看了一眼,除去昨晚死掉的中年男人,现在还剩下六个人,一女五男。
“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那少女打破沉默,双臂抱胸,不断搓着自己的皮肤,“你们知道吗?我昨晚一开始醒来的时候,差点以为是我自己精神出问题了,那玩意的声音,真的和我一模一样……”
“哥,当时我真的特别害怕。”她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发虚,“我特别怕那时候你真的信了。”
时无轻叹一口气,“差一点啊,幸好你后来提醒我了,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回应。”
那少女身子直了一些,神色瞬间轻松了一些,和刚才那个萎靡不振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真的吗?我真的有帮到你吗?”
时无偏过头,看着少女重新亮起来的眼睛,嘴角微微一弯,“对啊,多亏了你。”
这些副本有时候连他这种星盗都觉得难以忍受,更别说一些普通人了,而有时候只需要轻轻的一句话,就能让别人熬过最难受的一关。
旁边那刀疤男缓了半天,“哧”地一声,像是反胃后想吐又吐不出,“你那还算好的,我才是当场怀疑人生。”
他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脸色绿白交错,“我是真的快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听到它用那个大叔声音在那朝我喊‘哥哥哥哥哥’撒娇的时候,我差点原地就嘎过去了晓得伐?”
“哈哈哈哈哈哈。”旁边几个其他玩家也忍不住乐出了声。
“刀疤哥,时运不济啊。”
沉重的气氛缓和了许多,而距离登岛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快看,那是岛吗?”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时无朝远处看去,海面不再平静,雾气如同潮水般从四面涌来,而正前方的岛屿被浓重的黑灰色笼罩。
最醒目的则是岛中央的那座建筑。
它又高又陡,仿佛在拒绝阳光,黑灰色的尖塔错落,窗户全是镂空的长条形,像一个个竖着张开的嘴;整座建筑被铁网与围栏层层包围,城墙风格的外立面上密布锈迹和血渍。
阴森,沉默,压迫,规矩。
这是时无对白洞监狱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