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恒察觉到何涣对林璇的欣赏,又见她对自己行了礼。
林璇小小年纪,但她礼仪做起来行云流水,自有一番风骨。
她似乎对自己并无什么低看的意味。
卫恒无措的愣怔了片刻,才结巴道:“林小郎君……免礼。”
他似乎很紧张,说话后便呆呆地站在一侧。
林璇心里疑虑,按理说,虽然前王后已逝,但作为卫王唯一嫡子,不应会如此拘束怯弱。
何涣见状,心里叹了口气,便问林璇:“不知林小郎君来找老朽,有甚吩咐?”
林璇浅浅一笑:“哪里敢吩咐您老?璇来此,是因之前之事,来给先生道谢的。先生回护之恩,璇感激不尽。”
何涣放缓了语气:“你年纪尚幼,老朽若是躲在你身后,岂不是行径卑鄙?”
何涣说的话就像是他一向刚硬禀直的性子,有时候哽得让哑口无言。
像如今这般好声好气的时候,的确不多。
卫恒垂下眸子暗暗观察林璇,初时只感觉她长得好看,小小年纪一身素衣便能穿出一种风骨,让人感觉她灵气十足又沉稳大气。
他瞧着她唇畔的淡笑,忍不住攥紧了半新不旧的衣袖。
林璇和何涣道谢后,便听旁边一直沉默的卫恒道:“打扰先生,恒先行一步。”
何涣和林璇连忙行礼,等他走后,才直起身。
卫恒独自走来,又独自而去,身边连个跟着的人也没有,这样的情况让林璇皱了皱眉。
何涣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小声直言道:“其实,如今王后算是殿下姨母。王上甚重王后,王后却对其姐,也就是先王后有龃龉,才连带着本是金尊玉贵的殿下,变成了如今这样。”
堂堂皇子,受了伤竟连使唤的奴才也无,甚至还要自己来此取药,当真可怜。
卫恒如今如何,林璇已经看到了。
之前她对王后恩宠极重的事没有直观感受,如今一看才觉得此言不虚。
卫王为了她,果真是连唯一的嫡子也不顾了,竟任由别人欺他,也不管上一管。
真是无甚大局观念。
林璇想到自家要去贫穷偏远,湿热难耐的卫国时,越发头疼了。
何涣看她情绪不佳,加之手上伤员还未曾处理完,说了没两句话就忙活去了。
林璇担心秦氏久不见她担心,便走回了马车。
刺杀一事,似是虎头蛇尾,除了那些无辜而死的侍从与私兵,王上同其余世家官宦仍旧好好的。
伤亡有些惨重,前往封地的大军却只休整了一日,便重新赶路。
走了整整一日,才走到了卫国的官道,靠近了黎城郡。
黎城郡在卫国与中原的分界线上,虽来往卫国之人不多,但此郡却是要进卫国的唯一通道。其余几郡不是路途过于遥远,就是道路未通。
作为进入卫国的扼要,黎城郡接迎着来往商贩倒是还算热闹。
卫王到来的这日,黎城郡守早已携郡下各个县丞候在城门口。
卫王只是掀开马车一角,露了个面便到郡守府邸下榻洗尘,而跟随同来的幕僚同其家眷,都一同到了驿馆下榻。
黎城郡中主要大道为小块儿青石板修成,路面光滑平整,街头贩夫走卒来往众多,夹杂着卫地奇妙热烈的方言传来,虽然听不懂其中之意,但林璇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
市井热闹气息,让随侍的人脸色也好了许多,经过之前的遭遇,他们动荡不安的心,如今也渐渐平静。
到了驿馆,林璇心情也雀跃了起来。
终于能有热水让她好好洗洗澡了!
距离上一个客栈早已过了好多日,若是在这样下去,林璇感觉自己都要发臭了。
温水漫过身体,林璇在氤氲的水汽中,舒服的眯了眯眼。她虎口处的伤口刚刚结痂,还不能碰水,所以这澡是秦氏帮她洗的。
约莫是环境过于让人放松,林璇洗着洗着竟然趴在浴桶边沿打起了瞌睡。
秦氏看女儿头一点一点的,分明是困到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竭力保持清醒的模样,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怜爱。
她轻轻俯身,凑到林璇耳边:“璇儿若是困乏,便安心睡吧。待到要去洗尘晚宴时,母亲再来唤你。”
林璇只听到秦氏温柔的嗓音隐约入耳,仿若催眠曲一般,让她终于熟睡了过去。
秦氏把林璇身体上的水渍擦干,才把她抱到床上,为她盖上一层薄薄的毯子。
然后,她阖上了门,吩咐外间的绿萼:“小郎君睡着了,你莫让无关人扰她。若是她醒了,你便使人来告知我。”
绿萼敛目行礼,轻声道:“婢子领命。”
*
卫王的到来,意味这块卫地,如今的卫国即将有自己的统领者。
原先扎根在卫地之上,本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位者对于即将有个王上,心里无论是秉持着何种态度,面上他们都得小心侍奉。
但暗地里行事如何,那自然是另说。
夜晚渐渐降临,林璇跟随林知非一同前往黎城郡守杨澄郡守府邸,赴洗尘宴。
华灯初上,天色暗下来后,天边的那轮明月更加耀眼。
溶溶月光衬着羊角灯光,伴着舞姬柔美的身姿与桌上醇香的美酒,着实是种享受。
此时的男女大防并不如何严苛,但也需男女分席。
众人皆知王上只有一位先王后遗子,只是那卫恒不得他的心,他席位便故意被人一再挪后,同一众家臣之子坐在到了一处。
家臣携来赴宴的都是嫡系子弟,人数不足十个,而卫恒恰好坐在林璇旁边。
“王上,王后驾到——”内侍微尖的嗓传遍宴席,林璇跟随众人跪拜。
无一人敢抬头窥伺。
“众卿平身。”待上头雄厚的嗓音传来,跪拜之人才起身。
林璇趁这时迅速向高处瞥了一眼,然后迅速低头。
卫王正值壮年,倒是长得英武,他身旁坐着个年轻女子,想必就是王后。
匆匆一眼,林璇也只看清王后容貌清丽脱俗,眉眼间天然流露出一抹温柔。
但从些许传言来看,王后性子与容貌气质并不相符。
卫王说了些话,宴席便正式开始。
卫地夏日干热,冬日严寒。此地民风较为开放,百姓性格豪爽。
卫地歌姬身着当地舞衣袅袅婷婷的走上来时,便让没见过这般阵仗的许多官员红了面颊。
她们雪肌玉肤,玉臂半露,合着动人的笙竽乐声,柔婉轻盈的身姿在月下翩翩起舞,十分勾人。
林璇绕有兴趣地欣赏了片刻,不经意间看到台上王后的笑意似是有些淡了。
林璇心里不觉便有些乏味,恰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婢子万死,污了殿下衣物,还请殿下恕罪!”
婢女跪在卫恒面前不断磕头,直到额头上有了血迹。
她嗓门很大却又在发颤,引得旁边的一个身着蓝衣,白白净净的世家子弟朝卫恒行礼之后劝解:“殿下仁心厚德,还请饶过这个手笨眼拙的婢子一命。”
那婢女闻言,似是得了相助之力,停下磕头,嘴上却不断请求:“婢子自知死罪,恳请殿下饶婢子一命。”
林璇目光扫过动作拘束的卫恒,看向趁机搅浑水的世家子和那眼神暗恨的婢女,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卫恒听到有人小声说他心狠的话后,越发无措了。
随侍的何青见状,忙道:“殿下仪容略损,不若先饶了这婢子,先去换衣如何?”
卫恒像找到了主心骨:“孤先去换衣,至于这婢子,便先饶她一次,下不为例!”
他便朝周围之人颔首,先行一步。
何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临走之时朝侍女看了一眼。
宴会继续,这小插曲不过片刻便翻了篇。
林璇看向歌舞升平的宴席,君臣相得的画面,莫名感到了一种别扭感。
明明这世道一点也不平稳,黔首无辜而死,上天又不厚待,天灾频出之下,饿殍遍野,而眼前的光景却是欢娱且奢靡的。
桌案上的菜肴都是上好的肉食,虽然现在只有煮和烤两种烹饪方式,但脍不厌精,炙不厌细,菜肴都是由大厨精心制成,耗费食材甚多且贵。
只是林璇从林知非那里得知,许多地方都已经有易子而食的乱象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林璇直面这样的情况,心里便不觉厌烦这样的场景,于是称病到林知非席上告退。
林知非考虑到她大病初愈,又受了惊吓,只让她认了认几位长辈,便允她先行。
林璇对外是个小郎君,如今的场合身边便换了个名唤阿城的小厮。
夏夜的长风吹来,稍减了些许热意。明月被乌云遮了,满天星辰隐在云在,空气闷热压抑。
阿城带着林璇走过林荫小道,欢快道:“小郎君瞧这天气,应是要下雨了。这一场好雨一来,便会凉快许(多)……”
林璇突然出声:“噤声!”
她眼力出奇的好,在灯光稍暗的地方,竟看到卫恒惨白着一张脸朝她这边跑了过来。
来不及想原因,林璇立即推了阿城一把:“去告诉父亲,此处情况不对。”
她稚嫩的嗓音带着冷意,神色仿若带上霜雪。
阿城怔了怔,被这样的气势所摄。
脚下被踢得一痛,对上林璇清凌凌的眼神,他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就风一样地朝着来路迅速跑去。
他下意识服从,倒是忘了林璇若是出了事,他护主不力,半途离主,也是一个死字。
林璇本也想跑,只是她太小了,速度太慢。最后非但一个跑不掉不说,还没有办法请人援救。
她慢慢朝另一个方向后退,想要匿去自己的踪迹。
但她速度太慢,转眼卫恒就到了她这里。
距离越来越近时,林璇瞳孔忍不住一缩。
她看到卫恒身后,跟着几个穿着黑衣的人,正朝这边跟过来。
黑衣人有些意外的看着林璇:“那里还有一个人!”
最前方的黑衣人:“一并抓了!切莫打草惊蛇!”
她真倒霉,被殃及池鱼了。
口鼻被捂住时,林璇心里一阵绝望,意志逐渐脱离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