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非并未直接去找卫王,他先是去驿馆找了两个辈分较高的老臣,说明了卫恒的情况。
这两个老臣都非卫地人,而是国都之人。
他们由天子直接任命,一人任卫国太尉,掌军队之事,一人任相国,辅佐卫王治理卫国。
这二人原在国都便声望颇高,不止卫王,连陛下也要对他们客气三分,最重要的是两位老臣规矩守礼并注重嗣子继承。
孙浩,字博瀚,原是国都老将,不仅弓马娴熟,为人更是耿直忠心无比。如今他被陛下派来卫国任太尉,陛下自然会放心。
毕竟孙浩耿直且忠心,很受陛下信任。孙浩的老友吕谅也是陛下任命来卫都,官拜相国。
这二人为一文一武的翘首,实则皆为陛下心腹。
卫王轻易也不能得罪。
林知非与孙浩和吕谅自是相处得不错,考虑到卫国的处境,他立即就想到了这两位肱骨大臣。
听到卫恒平安的消息后,两位老臣面露喜意,片刻又为难道:“可惜殿下受了惊吓,怕是暂时只能在无愧那处静养。如若是在黎城郡官邸,还不知会遭些什么罪。”
倘若人还未到卫都,卫王唯一嫡子半路被人掳走且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出,加之卫王又无其他亲子,不免会使朝廷震荡。
林知非话语间把卫恒的情况说得不甚明白,但孙浩皆想到了许姝。
若说与卫恒关系最僵的,莫过于是许后了。
“啪!”脾气直的孙浩直接拍了桌子,“王上英武,乃是一英雄豪杰!可惜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惑主,动摇国祚,国将不国啊!”
卫王若有其余亲子还好说,如今他只有一子,却还听信许姝枕头风,刻意冷落无视卫恒,那就是头脑发昏了。
“孙太尉小心隔墙有耳。”
孙浩的好友吕谅吕相国立即劝住他,对林知非道:“有劳林祭酒跑这一趟,只是那贼人气焰嚣张,若要暂时保证殿下安慰,我同这老家伙不得不跑一趟,好压一压她这气焰。”
孙浩自是耿直,却也有勇有谋,更兼有一颗爱才之心。
他们这一把年纪人,权势加身自是债多不愁,只是林知非才华甚重,人品端方,而他和吕谅是要去敲打许姝同卫王的,若林知非与他们一同去禀卫王,难免会下了卫王的面子。
更因卫王本就忌惮他们,如今他们在卫王之前便找到卫王的儿子。
卫王实力不如臣子,他作为一国诸侯王心胸又很狭窄,所以他定会心存忌惮。
若是卫王心中记恨,那对林知非的仕途可是不美。
人才埋没,也的确让人唏嘘。
孙浩摸摸长须,看向林知非的眼神十分温和:“无愧所言极是,只是此事还是由本官同相国去做,你先回驿馆等我二人消息 。”
吕谅轻轻颔首:“无愧听孙太尉的,若此遭你与我二人同去,只怕这事不好办。”
卫王心胸狭窄,若是强硬要把殿下一路带着走,指不定殿下又在别处被许姝害了去。这还要再加上一个林知非的前程,吃力又不讨好。
林知非一想便明白他们回护之情,不由羞愧作揖:“无愧在此谢过两位大人大恩,只是害得两位大人替无愧筹划劳累,无愧甚是是羞愧。”
孙浩摆摆手豪爽道:“此事不单单只为了你!不过知非你字无愧,便要牢记你老师的期望,你定要知黑白是非,做事无愧于心。”
林知非再次恭敬作揖:“小子受教。”
吕谅满意的看了他一眼,才对孙太尉笑道:“我二人稍作准备便去求见王上,如此便不留你了。”
林知非笑了笑,行礼告退道:“那知非先行告退,回驿馆恭候太尉和相国大人的好消息。”
孙浩朝他摆摆手:“去罢。”
林知非福身后退几步,才转身往外走去。
孙浩和吕谅等他一走,便换上官服,前去求见了卫王。
卫王在他们面前也只能乖乖听话,毕竟这二人身后代表的是陛下。
孙太尉性直爽,他言辞激烈,一开口说话便哽得人心口发疼。
卫王怒而不敢言,好不容易等孙浩消停下来。
他的国相吕谅又仗着自己的学识,对他引经据典的责备。
吕谅语气温和,说话不带一个脏字,但每句话都一针见血,直接戳到人的短处,而他面上却一副满满为君王着想的模样,气的卫王头脑发昏。
等他们走后,卫王才抓起桌案上昂贵的瓷杯,猛然朝地上砸去!
“两个老匹夫,也敢擅管本王家事!”
亲随立即俯身跪地,颤声道:“王上息怒。”
“息怒!要孤如何息怒?”卫王怒气与不甘突然从心底窜起,他朝着身边随侍一脚踹了过去。
巨大的力道让随侍身体向后倒了下去,发出沉闷的重响。
随侍忍下将要出口的痛呼,哆哆嗦嗦的重新伏地而跪:“王上……王上恕罪……”
卫王脾气本就不好,夺嫡失败,他从国都郑都一路艰难到了卫国,却依然要接受陛下管控,每年还要给陛下上贡与缴纳赋税。
只要有郑天子,他便永远要在他的压制之下。
越想便越怒,卫王正要大肆发作时,他身边的亲随便道:“王上息怒,怒极伤身,王上英武不凡,莫名他们这些卑贱奴仆一般计较。”
卫王粗粗喘了几口气,看着伏地抖得如同鹌鹑一般的侍从,心里厌烦。
“孤去寻王后!这奴才不要让孤瞧见第二眼!”
卫王拂袖而去。
他身后的随侍迅速跟上。
*
林知非回驿馆后,急匆匆就往秦氏那处走去,他脚步虽急切,但眼神却是无比欢愉的。
到了门口,他不等随从通报,径直向秦氏走去。
秦氏并未休憩,她斜靠在床上,散着鸦黑的长发,不施脂粉的面颊有些苍白。
林知非有些心疼,他不顾礼仪直接坐到床上握住秦氏的手:“芮芮,咱们阿璇平安回来了!你快同我去带她回来!”
芮芮是秦氏闺中小字,林知非只有私下无人之时才偶尔会叫。
听到这个消息,秦氏眼波微动,她紧紧回握林知非的手,不敢置信道:“阿璇回来了?可是真的?她现在在何处?”
“在何先生那处。”林知非柔笑,“不过她未曾受伤,夫人可以放心。”
秦氏边哭边笑,她感觉浑身都有力气了一般。
扶着林知非的手爬了起来,秦氏急忙让贴身的女侍来替她梳洗打扮。
林知非坐在一旁,看着恢复了生机的妻子,面上笑容越发柔和。
等秦氏梳洗打扮好,林知非便匆忙带着她到了何涣的所在的屋子。
何涣却是有些尴尬的阻止要直接推门而入的林知非:“祭酒同夫人轻声一些,令郎似是睡着了。”
秦氏连忙朝何涣行礼:“有劳先生提醒,妾在此谢过。”
何涣摇摇头,侧身避开她的行礼:“老朽未曾做甚,当不得夫人大礼。”
理解林知非与秦氏爱子心切,何涣带着他那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弟子下去了。
秦氏亲手去推门,轻轻推开门的刹那,她眼眶忍不住红了。
她轻手轻脚地和林知非走进屋中,往榻前一探头,刚要滑落的泪水就这般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床上,自己女儿璇儿和一个不知是哪家的小郎君睡得正香。
那小郎君双手紧紧的抱着璇儿的腰,面上带着浅浅的粉晕,看上去竟是无比的静谧安详。
他长得白白净净,眉目如画,阖上的双眼下有一点痣,像是用极小号的狼毫笔尖点上的。
秦氏脑子一片空白,她还没忘记,她的璇儿可是个女郎!
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林璇时,林知非牵起秦氏的手,无声道:“夫人,出去外面说。”
秦氏到底不忍心把自己女儿吵醒,于是她只能同林知非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然后小心地把门阖上。
一到前厅,秦氏便忍不住问:“夫君,那和璇儿同榻的孩子是哪家的小郎君?”
“夫人莫急。”
林知非道:“那小郎君正是王上之子。”
秦氏惊呼:“竟是王上之子!”可是璇儿为何会同王上之子同眠?
许是秦氏表情过于惊诧,林知非只看了一眼便道:“此事若要说,便要从他们被抓说起,咱家璇儿可算是被殃及池鱼了。原来那些宵小,想要的是殿下的命,奈何璇儿那时刚好往那条路上走,于是璇儿被一并抓走了。”
秦氏忧伤道:“璇儿真是多灾多难,可要替她请个大巫来瞧瞧?”
林知非笑着摇头:“璇儿运道是不太顺,幸而她冰雪聪明,竟能逃出生天。但请大巫的话,还是算了。”
林知非信事在人为,对于鬼神之道虽不甚信,但也抱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秦氏心思细腻敏感,林知非怕事情说得过于详细,徒惹她担心,便转移了话题。
“殿下受了伤,伤势不能移动,所以殿下暂且同咱们一道,待到了卫都锦城郡,殿下便自会回王宫。”
卫恒并未受伤,这不过是把他留在此看护的手段罢了。
让人犯难的是驿馆不大不小,安排下来房间也只是恰好够而已。如今卫恒算是客,但因人在路途,并无多余客房可让他居住。
秦氏为难道:“可是没有多余的住处让殿下住下。”
林知非神情一滞,作为一家主君,他很少担心这些内务,只是此刻人在驿馆,房间也已住满,总不能让殿下离开另寻他处住下。
林知非试探地问:“不若让殿下同璇儿同住?”
“这如何能行?”秦氏皱眉,心里到底忧虑,“璇儿说到底是个女郎,若是行事不甚,身份曝光,那该如何是好?”
林知非沉思片刻,把心里对林璇的怜惜压下,道:“殿下若愿意,便让他们同住。”
秦氏欲要反驳。
“夫人且听为夫一言。”林知非道,“璇儿既然扮了郎君,那她一辈子都只能是个郎君了。璇儿自小便能看出美貌,若她同一般的郎君行事不同,日后必将惹人怀疑。”
他顿了顿:“若是她一直以郎君的行事风格来做,那日后也无人怀疑她是个女郎,众人也只会说她是男生女相罢了。”
说到后来,不止秦氏泣不成声,连林知非也红了眼眶。
林璇一辈子都要扮成郎君,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被人发现女郎身份,这其中艰难困苦,只消一想便让人觉得无比难受。
林知非身侧自然垂下的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当初若非形势所逼,他们唯一的女儿也不用扮作男子以混淆视听。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若非他们父母无能,孩子也不会承受这些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