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染着血迹的小匕首掉落在地上,“刺客”在触手的捆裹下不停扭动着身体,手指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捏出了兜里的白瓷瓶。
“给……这、是药。”
沈念绮没有接,“刺客”脸上呈现出明显的失望之情,整个人垮下来。
“勒死了?”小左明云试探性地戳了戳对方。
“怎么可能。”愁姬操控着触手将“刺客”压在街巷拐角处的硬墙上,转头轻哼了一声,似是在询问沈念绮接下来想怎么办。
先前走了老远的言柳折回来,看到愁姬使术法压着个普通人,说道:“你认错人了,他不是余笙。”
“不过,人抓的不错。”
“我眼不瞎呀,”愁姬顶着一张艳若桃李的娇美容色,声音柔柔的,“倒是你,认出来我啦?”
沈念绮被走过来的言柳扶起时,听到她很小声地咂嘴,没有打算再接愁姬的话。
小左明云哒哒地跑过来,握住沈念绮的手,徐徐给她灌输着温和的灵力。
沈念绮心下一软,轻声道:“小伤而已,已经不碍事了。”
“这位小哥,沈家妹妹和你无冤无仇,你伤她做甚呢?”
言柳见沈念绮自己能站稳,便松开了手,转而去质问着垂头丧气的布衣“刺客”。
“我、我认错人了啊!”
“雇主跟我说是个脸上全是怪疤的女人,穿着奇奇怪怪的青色衣服……”
“刺客”眯着眼又仔细瞧了眼沈念绮的衣服,嘟囔着:“衣服的特征都对上了啊,难道脸上东西是画上去的?真是怪了……”
沈念绮几乎是立即确定了,他口中所言的雇主是何人,又想起言柳话中有话,于是问道:“那个流寇?”
言柳点点头,上前挑起对方的下巴,不似正经捕快,活像是个正在调戏良家妇女的不良人。
“姓名?”
“没、没名字,我道上混的,无名过客一个……”
言柳手上使力,布衣青年被她捏得下巴生疼,忙喊“错了错了”。
“名字。”
“燕……燕支雪!”
也不管他嘴里是真话假话,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言柳轻笑一声,松开了钳制燕支雪的手。
燕支雪还没从下巴快要脱臼的酸痛感里回神,只见言柳转动手腕,骨节出发出咔吧作响的声音。
接着,一拳狠揍在燕支雪脸上。
燕支雪整个脸被扇歪过去,大脑发懵。愁姬咯咯笑着,伸出指尖,将他的脸点了回去。
“杀手接单也要识趣一点呀,瞧你,惹到硬茬儿了吧。”
言柳还准备再对称来一下,沈念绮按住她,摇摇头:“别打了。”
愁姬皱眉:“哎,你怎么老喜欢拦着人给你出气,他捅你一刀是捅轻了?你是修士,有炁护身,换成普通人,不死也是重伤残废!”
“不是。”
沈念绮还记得前几次,或耳闻或目睹,那位流寇的结局是——死相凄惨地倒吊在城楼上。
但却不知道是谁做的。
若说是天心门弟子为楚盈盈报仇,手段未免也太过了。
她转头去看身高莫约自己小腿左右的小素魂,要是左明云本人在就好了,兴许还能从他那里得到有关燕支雪的更多线索。
“嗯?”小左明云像是有心电感应般抬起头,睁着水琉璃似的眸子看着沈念绮。
“你要自己去打他才解气,对不对?”
小左明云不知为什么,似乎很期待沈念绮去上手收拾燕支雪。
“他让你流了那么多血……肯定很疼。你一定要记得朝他肚子那里打重一点,多打几拳!”
左明云果然是左明云,无论年龄大小,讲究的总是一个有仇自己报,以一还十的报。
沈念绮哑然失笑,还记得的某一次重生,她碰巧路过外门弟子练功处,见到了独自一人练习初级身法的左明云。
左明云不得要领,总被木桩打到脑袋,受了磕碰也不知改,闷声不吭,继续重复着错误的身法,甚至作到脑门儿处血糊糊一片。
当时她惦记着左明云额头上别落下疤痕,匆匆处理完仙门事务后,还专程跑了一趟给他送药。
那时就见他委屈得不行,又是指责木桩不能配合他灵活的身法,又是喊流血太多疼得头昏,明日要请假。
到了夜间,沈念绮正巧要取外门岐山处的夜盛花制药,再次路过旧地。
远远一眼,便见着左明云头上贴着药膏,执拗地跟木桩进行着“激烈搏斗”。
“烦死了,今天在她面前可丢死人了……都怪你!”
如同小孩子乱撒气一般,左明云下盘步法凌乱,出拳招招不稳,全凭着心中怨愤,攒劲往木桩打去。
看来是基本功太差,招哪个姑娘嫌弃了。
沈念绮往树丛后闪了闪,生怕自己撞见左明云和木桩死磕的模样,伤了孩子自尊,挫伤他的习武积极性。
左明云天资虽好,沈念绮见他跟人抢饭吃的时候,身法走位也颇为灵活。
只是不知为何,一到正儿八经的开始练基本功时,左明云反倒身僵体硬,像块木头。
沈念绮想,或许他在师长授课时走了神,没听到关键要领。
木桩发出咯吱咯吱的轮转声,左明云挨打得厉害。
虽然夜间看不真切,但沈念绮大致能确定,先前她亲手贴在左明云额头上的药膏,正缓缓渗出血迹来。
实在是不忍再看,沈念绮将夜盛花捧在左手上,低头找了几个弹珠儿大的小石子,右手控制着力道,小石子向前飞去,叩向左明云的肘关节处。
左明云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左臂和右腿窝接连又被小石子打得往前去。
他刚想骂又是谁大半夜的不睡觉,闲得没事拿石头子儿扔自己,却如是被电流击中般,忽然反应过来,顺着推力去打木桩,行云流水地走完了一套拳法。
左明云的“感到被电流击中”倒是不假。
沈念绮静静地站在树丛后,看着他紫气绕体,一边打着基本拳法,一边突破了一层境界。
真是好一个天资聪颖。
夜色浓郁,少年猛地回头,汗珠从脸上滑落,喘着气儿,胸脯微微起伏,面色欣喜地寻找着暗中助己的高人身影。
沈念绮飞速蹲下,所幸树丛茂密,将她遮了个完全。
夜露寒重,蟋蟀微鸣。
左明云见树丛摇曳一阵,心下了然,既然高人不愿露面,自己也不硬追。
“多谢!”
左明云双手抱拳行礼,朝树丛处深深鞠了一躬。
沈念绮条件反射地回了句“不客气”,话刚出口便赶忙捂住嘴。
可今夜如此寂静,加之左明云最熟悉她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沈师姐?”
树丛处,一只手举着夜盛花冒出来,摇了摇。
沈念绮羞得满脸通红,到底她是脑子抽了什么疯,才会想出这样的打招呼方式!
“咳,是我。”
沈念绮捧着花,面色淡定地从树丛后走出来,努力地维持着自己高冷寡言大师姐的人设。
她眼神游移,看天看星星看花看地,就是不看左明云。
自然也失去了,捕捉到他眼神晦暗不明那一瞬的时机。
“师姐……后辈左明云,幸得沈师姐相助突破境界,不胜感激。”
左明云低头行礼,在沈念绮看不到的地方,眼中是蕴藏着万分纠结之情。
“不用那么客气,真要谢我……”别又入魔屠师门就行,沈念绮把后半句咽下,“那就加倍努力,早日进内门来修炼,方是不浪费你一身好资质。”
左明云自嘲般地笑笑,是了。
天心门的各类心法,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修行。
此前,左明云虽然得到师尊首肯,可奈何他境界太低,长老们心下厌弃,屡次借此生事阻挠他入内门,庄相子不胜其烦,索性撂开手去,全权交由座下首席大弟子沈念绮去处理。
沈念绮又是个天天被事情追着跑的。
要么受命去讨伐魔教,要么被人喊着去帮忙处理各类仙门大小事务,是个对外门消息颇为不灵通的主。
等她得知“左明云被长老们刁难,迟迟不能入内门修习”时,那边的左明云已然受遍了欺辱白眼,吃尽苦头,性格也大变。
她欲哭无泪,恶狠狠地在新一届入门弟子选拔上打服了一众长老,力排众议,将他终于是接进了内门。
——这都是后话了。
然而,到了那时,即便沈念绮不出手,左明云也能凭着元婴期的修为,从入门试炼中脱颖而出。
沈念绮只想着通过这种方式,向天心门其他人证明,师尊和她很在乎左明云。
但在外门弟子眼中,是师尊早已放弃了左明云,而大师姐却不知出于什么私人原因,硬是要把左明云塞进内门;在长老众眼中,是本就不甚喜欢的旧麻烦,非得不管不顾地领进来一个,将来会对他们的位置产生威胁的新麻烦。
在重生的左明云眼中,是沈念绮将他领回来,给了他温暖无比的希望与畅想,却又在转瞬间将他弃之不顾,仿佛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左明云”这个人的存在。
……
他不怨她,修士多为无情道,成仙须要无情人。
他只是不甘心就这么被她忘记。
每次被师兄等人打骂时,他拼命挡着对面疾风骤雨般的拳头,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祈祷着沈念绮出现——像是那天在山下救他之时,仙子般地飘然而至,护他周全。
可她没有。一次都没有。
次数多了,左明云也逐渐淡了念想,开始挥拳反击,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
果不其然,被拉偏架的师长们狠狠一顿责罚,说是皮开肉绽也不为过。
他啃着冰冷的馒头,想着好在只是硬了点,还没发霉。
住在马厩里,顶棚挡雨,茅草搭窝,比在山下四处东躲西藏的日子还算是舒服了许多。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左明云的修为毫无长进。原本的同门还忌惮师尊亲口说过他“天纵奇才”,见他如此,眼红他资质的那些小人,便从试探性的排挤,逐步演变为聚作一团,对左明云展开更加肆无忌惮的欺凌。
左明云觉得想修仙的人多半是疯了。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保证,就搭上自己的一生去追。
他不太记得自己重生前的记忆,可有些片段他记得很清楚。
比如,火光冲天,生灵涂炭。
左明云隐约记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某个人的错而引起的。
……是谁呢。
他不想记起来。
于是,晨起练功,被指挥着替师兄们端茶倒水,师长受长老旨意,对自己不管不顾,放任自流。
左明云无所谓,他前世的记忆碎片在一点一点收回补齐,对于外门各类功法,倒也是能自学一二,只不过比他们学得慢了些。
练功琐碎枯燥,他却不觉得无聊。
若是因为他太过弱小,沈念绮才忽略了他。那么,有朝一日,他便要踩在所有人头上,向她证明师尊所言不假,他的确是与她相配的天才。
外门修炼房不向他开放,他便自顾自的和外场的木桩人练习。
日间连外场都不许他进,他便偷偷晚上溜去。
偶有几次,他练得太过入神,没注意控制声响,惹得师长大怒,罚他三个月不许修习功法,还需每日上山取泉水,直到填满无尽井为止。
左明云翻了个白眼,都叫无尽井了,谁还费劲去真取泉水填它。
说归说,做归做,他表面上去取泉水,实际上在山里漫无目的地游玩。
不知从何时起,左明云发现,内门和外门间的山腰处,有人开辟了一间菜园。
里头有仙家专享的灵草灵果,也有寻常百姓会种的素食俗物。
园子不大,却能看出来是被人精心照料着。
他整日在外门饥一顿饱一顿,大多数时候,饿了就去山上摘浆果充饥,此时见了红艳艳的成熟仙果,口水都要直流下来。
于是,他堂而皇之地走进去,踹了仙树几脚,红果摇摇晃晃地落到地上,他捡起来擦擦,一口下去,灵力充盈,满足口腹之欲后,还莫名其妙的连升了两级修为境界。
左明云盯着满树的果子,思考着如何高效地将其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