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绮被那怪模怪样的东西吓得不轻,一剑劈过去,“人”头骨碌骨碌在地上滚了个圈,流下稀稀碎碎的黑色粘液。
“好乱来的小丫头,”声音咯咯笑起来,“直愣愣砍下去,不怕这具身体真是你的同伴?”
笑话,她见过所有堕魔版本的左明云,顶多是平白无故增了点耳朵尾巴眼睛什么的,哪有像现在这样,被污泥侵染得不成人形的模样。
沈念绮回想起来今早之事,心道难怪起初问“左明云”有关身体情况、师尊的叮嘱等事项时,它一直避而不答,堪堪糊弄了过去。
并非不答,是为不知。
眼下四周悄无人声,与往常热闹的街巷景致大有不同。沈念绮结合它之前的话语,推测自己是被带入了化境,或许……从醒来之时,自己便已然成为局中人。
几根黏糊的黑触手从裂开的脖颈横切面处冒出,沈念绮看清了它们的构造,是那滩黑色粘液一滴接一滴地相互攀附,生成了往天空伸去的“触手”。
形成触手的水滴不断地冒出气泡,令它们从视觉上更像是会呼吸的活物。
正当沈念绮对此深感异怪时,几个“气泡”冷不丁地发出轻微破裂声,橘黄色的卵状物体像是猫眼石般,紧紧嵌在了触手本体上。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恐惧的弦已经在大脑中崩断,沈念绮反倒对眼前蠕动的怪物生出了几分兴趣,她之前要么闷在天心门里修炼,要么接任务为民除害,不论是藏书阁的经卷,还是剿魔的实战,她都未曾见过与其类似的东西。
自从得知左明云重生后,被卷入男主角路线任务的她,似乎正在更加深入地去了解这个游戏世界。
“敢问尊驾大名,找我何事?”
沈念绮与黑乎乎的一滩怪物保持着安全距离,手摸上镯子,随时准备唤出雷符来炸对面的触手群。
“小丫头,我要是想害你,何必与你呆呆地对峙恁久?”怪物的咬字逐渐清晰起来,若是不观其貌,单听声音,还以为是个模样清丽的佳人在与她闲话家常。
“我名为愁姬,找上你不为别的,只是要你给我领路去寻一个人,我不知道你们公孙家寻人之法具体要如何才能成,你且细说与我听,我定当尽力而为。”
听闻是寻人,沈念绮刚要开口说好,却被愁姬的下一句“公孙家”堵了回去。想起自己昨日在山下来来回回转,又直到半夜照料完左明云后,才回房换去了尉迟寒霜的道服。
看来愁姬是把她误认为尉迟寒霜了。
沈念绮开口回绝:“抱歉,我不……”
话音未落,地上三瓣脸里的数根触手啪地朝她刺来,沈念绮忙用雷符去炸。不炸还好,触手被光雷劈开,溅了她一脸的腐臭味。
“你不能拒绝我,”愁姬嘴上说得委屈,下手可一点儿不温柔,“这些孩子们已经认上你了,你要是再乱来,可别怪我。”
愁姬操纵着尸体伸出手来,做了个捏紧的姿势,沈念绮先是感到脸上被触手残骸溅到的几处剧痛无比,宛如被浓硫酸烧灼,继而从胃至喉管刺刺挠挠的,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蠕虫在爬。
“下作手段。”
沈念绮飞速封住身上的几个穴位,紧接着掌中蕴力,向腹部猛地一打,呕出来不少恶心的东西。
愁姬静静地看着她从镯子里摸出灵药服下,等沈念绮调息完毕,方才开口:“纵使蛊儿被你排出体内,可你作为女孩儿,难道不要脸了吗?”
脸?沈念绮摸过去,坑坑洼洼地像是被污泥咬烂了脸,灼烧感虽然退去,但估计在观感上怕是不容乐观。
“别怕,”愁姬见沈念绮摸着脸久久不语,温柔道:“我可以撤去那些脏东西,届时,你还会是原来漂漂亮亮的模样。”
“只要,你帮我寻到那人。”
“什么人?”沈念绮正思考着火燎法可否除去脸上的污迹,随口问了一句。
愁姬以为她答应了寻人,触手上橙黄色的猫眼石都闪亮了几分,乐道:“羽神。”
“雨神?”
沈念绮疑惑,求雨到龙王庙去啊,难道是愁姬人生地不熟,又怕自己模样怪异,所以特意去找修道人士问路?加之,因为愁姬是魔,与正道修士势不两立,所以才费尽心思布局威胁?
“我,我也不知道他具体的姓名,只知道他的朋友们都那么称呼他……”愁姬也不甚确定那男子的名讳,只记得青竹林里,他与友人白日放歌,纵酒大笑之时,那帮子人都那么喊他。
就像她自己被称作丑姬一样。
她容貌奇丑无比,黑皮柴发,被村庄里的人们嘲笑模样怪异。饱受欺辱惯了,久而久之,她也不太在乎那些肆意投来的打量目光和流言蜚语。
有人笑她是人跟泥鳅结伴生的孩子,她就把捉泥鳅的地里的泥土浑水泼了对方全身。对方衣裳被弄脏,气恼不已,挥手要来揍她。
打架嘛,总会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不怕脏不怕臭,什么能恶心到对方,她便抓起来去扔向侮辱她的人。
她向来是用满身污泥的方式去和人打架,从来不知道有人的架,可以打得那么漂亮。
衣袖翻飞,不染片尘,青年手中竹笛打了个旋,生出一阵风来,撂倒了三五个乡野汉子。那人将竹笛放到唇边,带着笑意吹奏了几个好听的音符,从他们当中牵起了她的手,问道:“你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吧?”
她心说当然不是,那几个乡野汉子是专门当劫马匪的,她才不屑于明面上倚仗武力做些打架斗殴的蛮横之事,她更喜欢看他们一堆人斗个人仰马翻,自己去做那不费吹灰之力得利的渔翁。
“看你呆呆傻傻的,不知道你上过学没有?今年几岁了?”青年见她不说话,轻轻捏捏她的掌心,“怎么不肯说话?你若是哑巴,便捏我一下。”
她抬头看着青年握她的手,葱白的手指修长而又骨节分明,衬得她的手更是黑黢黢,肉乎乎的。
好像确实和泥鳅没什么区别。她低下头去,怀着自卑与渴慕,用力地捏了一下青年的手。
“那个人手上有一柄长笛,湘妃竹制成的。应该……是你们所说的音修。”愁姬认真地回忆着那人的特征,黑乎乎的小触手们如海鳗一样摇摆。
沈念绮比了个停的手势,问道:“先不说这个,你能不能变个其他姿态?”
一直看着“左明云”尸首分离,体内还生出乱七八糟的异物随风摇曳,画面实在是过于黑暗。
“你喜欢什么样儿的?还变作你那相好如何?”愁姬软言温声,似乎讨好一般,细声细气地询问道。
“……”
沈念绮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有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和愁姬解释她和左明云之间过于复杂的关系。忽然又想到:“你的修为如何,够化作人身吗?”
她见愁姬放出来的小怪物们长得跟小墨鱼似的,又听她要找“雨神”,便默认了她是修了魔道的小墨鱼。
“人身……”愁姬有些为难,她怕自己的样貌吓到沈念绮,万一沈念绮也像村人一般露出嫌恶之情,那她肯定会忍不住杀了她。
可要是杀了公孙家的人,自己又该怎么用公孙家独门的寻人之法去找那人呢?
愁姬思索了约有半刻钟的时间,久到沈念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早晨没睡饱,要不是不合时宜,她真想跟愁姬打声招呼,让愁姬先送自己回房间补一觉。
“对了。”愁姬想起常跟那人一同喝酒的人中,有位模样俊秀的女侠,她虽然不甚喜欢女侠的容貌,但也可当作权宜之计。
沈念绮打完哈欠,眼睁睁看着尸首分离的“左明云”变作了言捕头的模样,差点下巴颏脱臼。
“言……言捕头,你,你怎么跑去修魔了?”
“言柳”诧异地眨眨眼,心下欢喜,果然她没有找错人,居然连那人的朋友都认识,想必要不了几柱香的时间,自己就能够与他再会了。
“不行,你这个不行,”沈念绮闭上眼睛又睁开,默默念叨着“这不是我认识的言捕头”,反复数次后终于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别用我认识的人。”
“可我再也不认识其他人了呀……”愁姬瘪嘴,她一生的活动范围要么是那破村子,要么是那人家附近的一片儿竹林,哪里能认识了多少女人去呢?
沈念绮牵着“言柳”的衣袖,腿上凝聚灵力,用力踹开了衙门大门,带着她直往内房走。愁姬许久不用人类身体,走的歪歪扭扭的,好几次崴到脚,跌坐在地,沈念绮干脆用剑意拎着她,却被愁姬以“这东西才砍过我,我不喜欢”为理由拒绝。
末了,两人总算是来到一座门前,看模样是衙门内一些官员午间歇息的地方,有笔墨纸砚,地上乱七八糟铺了纳凉的席子,平日里任捕头爱偷懒,总会假装不经意地溜达到这里,趁势歇息一番。
沈念绮在房内翻翻找找,愁姬好奇地看她,问道:“小丫头,你要找什么?”
“画像。”
“谁的?”愁姬凑到她跟前,沈念绮似乎是翻找到了她要的东西,带着愁姬来到了书桌案前,将画卷平铺开来。
“京城的绝色美人。”
沈念绮以前还嫌弃过任捕头不务正业,为了画这位美人儿,索性将衙门业务全丢在一边,不管不顾,她正好接手了这些任务,给她修炼心法提升了不少速度。
愁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变这个?”
“嗯,变这个,满意吗?”
沈念绮心想,既然小墨鱼只能依葫芦画瓢的变,不如给她来个人间绝顶漂亮的模板,况且自己也不认识这画上的美人儿,待会若是再次打起来,也不至于对着言捕头的脸下不了手。
愁姬轻笑一声,摇身一变,化作了她原本的模样。
“你看我比之画像上的美人儿,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