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隔日一早,大家便陆陆续续收拾行囊,准备打道回府。
这院子里,最早回去的是李鹛辛,她昨日午后便离去,是她二哥来接走她。
在盛月宫外,李鹍辛见妹妹满脸憔悴,一阵心疼,李鹛辛上了马车后,他在马背上往宫中阴沉地看了一眼,明知这种地方不适合妹妹,却无法阻止她陷进去。
昨日,李凤娘一觉醒来,听闻李鹛辛已辞去多时,呆愣愣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想起这一段时间白折腾了一场,恶气没出,亦未帮妹妹夺得心上人,一时有点恍惚。
苏灵咚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一而再地安然无虞?甚至还能倒打一耙。
李凤娘不甘心,却想到才吃过暗亏,便只把苏灵咚和赵驿孟一同记到账上,打算日后有机会再寻他们不是。
眼中钉、肉中刺岂有不拔出之理?!即便李鹛辛要半途而废,李凤娘亦从未想过退缩,皇后对她的那一番教导,她亦早忘得一干二净。
眼睁睁地看着大家对苏灵咚的喜爱越盛,加上昨日一战,她在球场上的英姿由盛月宫传出,不过隔天,她又登上不同版本的小报,那些好事者极尽赞美之能事,将苏灵咚大肆夸赞一番,李凤娘看着那些文章,对她的厌恶便越来越深……
辰时,太子同赵驿孟一同从南院过来,到了花园二人才分开。
站在门口的丫鬟见赵驿孟大步走来,忙进去禀报,她的声音才落,赵驿孟那挺拔又笔直的身躯已跨进厢房。
赵驿槿刚从屋里出来,见到哥哥,自是很开心。
见大家已收拾好,赵驿孟便面无表情道:“回府。”
于是小厮和丫鬟抬的抬,提的提,跟在赵驿孟夫妻身后,出了门。
彼时,太子妃屋里传来吵嚷,大多是李凤娘对太子尖锐的质问。
苏灵咚收回看向主屋的视线,想着此一别,短期内应不会再与她交集,便松了一口气,匆匆跟上赵驿孟。
到了盛月宫外,赵驿柠已在车马旁候着。
与赵驿孟不同,他很活跃,面上常挂在笑容,一见到苏灵咚,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昨天的球赛他不吐不快,在哥嫂跟前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包括昨日球赛中的种种;以及赛后,很多王孙贵族、公子哥儿都在打听苏灵咚的消息。
苏灵咚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笑着。
“九哥,莫非他们不知嫂嫂身份么?”赵驿槿问道。
“他们自然不知球场上最飒最美的球员便是我们嫂嫂,只知道——”
赵驿柠还想继续说下去,只见赵驿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便识相地噤了声。
大伙将行囊放到马车上,赵驿柠便跃上马儿,同哥嫂及妹妹辞别,带着他的厮儿,先行一步。
赵驿孟与苏灵咚同上了一辆马车,一行回到王府已是午时。
端午过后,天气渐渐热了。
他们先到正堂,向太王妃问了安,坐下边聊边喝了茶饮,一会儿之后才散了。
回到阔别已久的新房,望着那依旧灿若红霞的幔帐,苏灵咚怔了一会儿,赵驿孟在回来的路上往书房那边去了。
尔后,青梅来报:“姑娘,热水已准备好。”
她便转身,去了浴室。
及至沐浴完毕,青梅收拾好她换下的衣裳,问道:“姑娘,这个还要么?”
是那个她只绣了十几针、被赵驿孟嫌弃的香囊。
“还留着做什么?”苏灵咚嘴上这么说,却从青梅手上接了过来。
“想来孟郡王并不知姑娘的一番苦心。”青梅抱着衣裳出去了。
梳好头,苏灵咚起身道:“青桃,你亦下去歇一会儿罢。”
青桃默默收好镜匣,跟在苏灵咚身后出了门,朝厢房那边去了。
再返回新房,只见房中依旧空空如也,“六郎、六郎!” 她不死心,又唤了几声。
屋外的小丫鬟忙答:“回郡王妃,郡王并未回来。”
苏灵咚闻言,闷闷地扶桌坐下,将那个被赵驿孟嫌弃和拒绝的香囊随手扔在桌上。
她静静地坐在,隐隐地,似有蝉声,端午过后,夏日如约而至。
定定地坐了一会儿,苏灵咚起身,到了门口,远远地,她见院子的角落亦有一棵开得正红火的石榴,于是便吩咐一个小丫鬟带上剪刀和花篓,去剪了几枝回来。
彼时,另一个小丫鬟按吩咐取来两对陶瓶。
三个人便在廊下插花。
苏灵咚喜欢简洁风格,故而每个瓶子里只放一枝,或已开,或半开,或花苞,各带或一或二,及至插完,见花还剩下,她一时兴起,想给两个丫鬟各簪一朵,可两个丫鬟都惊慌道:“奴婢不配。”死活不要。
“为何?”苏灵咚觉得扫兴。
“我们簪了亦无人看,不若郡王妃簪罢。”
“自己美不好么?”
“奴婢不敢。”两个小丫鬟头埋得很低。
苏灵咚发现,王府里虽一片祥和,可大多下人却十分畏惧赵驿孟,他所到之处,奴婢无不噤若寒蝉,胆小者甚至会被吓得发抖。
她亦不强人所难,“你们先把花拿回屋里,放到圆桌上。”
两个小丫鬟答是,起身捧着花瓶去了。
苏灵咚在剩下的花枝上剪了一朵半开的,拿着回了屋,坐到铜镜前,将花簪到云鬓之上,那火红的石榴花,衬得她的发髻更加墨黑。
正当她细细地看着镜中倒影,忽见赵驿孟的腰身悄无声息地映到她身后,他换了一身赭红色的衣裳,苏灵咚一转身,只见他站在三四尺外,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下意识地,苏灵咚抬手摸了摸发髻,忽想起刚刚戴上去的石榴花,莫名地觉到一阵娇羞,两颊一热,满面嫣然。
“又簪花?”
“好看么?”
“不害臊。”
“我为何要害臊?”
这对话,苏灵咚觉得有点熟悉,他实在喜欢把“不害臊”扣到她身上。
赵驿孟不答,他脸上的皮外伤已经结成暗红色的痂。
苏灵咚想起上次簪花时他俯身临水自照的样子,以及他那光辉而灿烂的笑容。“花还有的,六郎你也簪。”
哪怕带着伤,表情很差,语气又臭,可他那张脸依旧俊美绝伦,尤其是他的眉目,犹如利剑,带着星辉。
“玩物丧志。本王没那么闲!”
准备去给他拿花的苏灵咚怔住。
赵驿孟对着她指了指脸上的伤。
她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叫外头的小丫鬟去拿创伤药。
上过药,赵驿孟说困,苏灵咚服侍他睡下。
她起身要离开,他伸手拉住她。
“我并不困的。”
赵驿孟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无声地盯着她,一会儿之后才向方桌上的团扇抬了抬下巴。
苏灵咚有些尴尬。天气确实有些热,闷闷的。
她起身将那团扇拿来,对着他轻轻地摇着,他的发丝扬啊扬、扬啊扬的。
赵驿孟盯着苏灵咚静静地看着,似有话说,最终什么都没说,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享受着团扇的轻风,渐渐地,苏灵咚见他总是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摇着扇子,望着他的面容,想起大婚的那一夜,她亦曾这般坐在床沿看着昏睡的他,只是那一夜她无助又害怕,今日,她的内心却一片温柔。
这个男人,终会敞开心扉罢。思及此,她面上生出淡淡的笑。
没多久,赵驿孟的呼吸变得均匀起来。仿佛被传染了一般,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见到他的额头冒出细汗,苏灵咚将红被从他身上掀开,赵驿孟眼睛轻轻睁开,见是苏灵咚,又缓缓闭上。
她替他换了一块薄毯,只是他的腿身太长,那薄毯显得短了些,盖不住他。
尔后她又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并起身将窗户打开,怕有虫子飞进来,又命屋外的小丫鬟点了香。
直至确定赵驿孟睡熟,她才起身离开寝室。
这时,梅桃二人来了。
苏灵咚吩咐她二人带上方才插好的花,往太王妃跟前去了。
天空的黑云压得越来越低,果然,她与太王妃才说了一会儿话,大雨便倾盆而下。
及至雨停,苏灵咚返回,那时赵驿孟已起身不见,他这一离开,便又是好多天音讯全无。
这成亲,寂寞的亲。苏灵咚渐渐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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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她在那棵石榴树旁站着发呆。
“嫂嫂、嫂嫂!”赵驿槿来了,她的声音那么无忧。
“妹妹。”苏灵咚转过身,伸手牵住跑到她身旁的小姑子。
“嫂嫂在想六哥啊?”赵驿槿笑着。
“我想他做什么?”
“你要是不想他,那你想谁?”
“可以想的多了去,为何非要是你六哥?”
“嫂嫂不诚实,我六哥随太子前往江州已有多日,你怎会不想他?”
原是去了江州。苏灵咚觉得悲哀,夫君的去向,竟总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她没再争辩。
二人到亭子里坐下,时值初夏,院中草木葳蕤,万绿蓬发;假山上水流潺潺 ,小池塘里鱼儿悠游;还不甚尖锐的蝉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唉!”赵驿槿故意叹道,“无情不似多情苦。”
苏灵咚被她摇头晃脑的模样逗笑,便道:“妹妹无需嗟叹,嫂嫂并不苦。”
“听九哥说江州水患,六哥他们一时半会儿应回不来。”
“江州濒临大江,这夏日正是雨水多发之时,自古以来,大江之水最为难治,惟愿他们此行可鼓舞人心,振作士气。”
“未曾想嫂嫂是个心怀苍生的。”
“贫嘴!”
这时青梅端来雪泡果饮,二人喝了一碗,顿觉得凉快许多。
“妹妹过来,可是有事?”
“我一个人闷得很,便过来寻嫂嫂说话,怎知扰了嫂嫂的思念。”
苏灵咚见赵驿槿不依不饶,便趁她不防,伸手在她肋下挠了挠,痒得赵驿槿止不住笑,一下子跳起来。
“我亦觉得很闷,不若我们选个好天气游西湖去如何?不知妹妹对西湖可熟,我早想去的,却一直寻不到机会。”
“好啊、好啊!”赵驿槿没再坐下,她高兴得跳起来,“西湖我很熟悉的,我不只同家人去过很多次,还和李姐姐,我们亦一同去了好多次的。”
“这么说,届时便由妹妹引路罢。”
赵驿槿十分愉快地应了,“择日不如撞日,嫂嫂我们去罢,天时尚早。”她拉起苏灵咚,急着往外走。
“妹妹不急,你看这云越聚越黑,”苏灵咚指了指亭外的天空,“且此时阿婆应在午休,你我不便去打扰。”
惹得赵驿槿一脸失望,不住地甩着嫂嫂的手。
“对了,妹妹刚才所说的李姐姐,可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李鹛辛姑娘?”
“正是她,莫非嫂嫂亦认识她?”
苏灵咚摇摇头,“日前我在球场上,见妹妹与她在台上坐得很近,故如此猜测。”
“我与她本是很要好的,不过现已今非昔比。”
“可是因为你六哥?”
“啊?”的一声,赵驿槿惊得张大嘴巴,“原来嫂嫂都知道!”
“知道什么?”
“方才你不是说因为我六哥么?”
“日前在盛月宫,雨后你们绣花我外出的那一日,妹妹可还记得?”
赵驿槿歪着头眯着眼想了一会儿,方点点头。
“那一日我遇见太子妃与她,”苏灵咚摇摇头,“不,应该是她二人故意找上我。太子妃说,孟郡王中意李鹛辛姑娘,李姑娘自己亦承认了——”
“不,不!”赵驿槿生怕苏灵咚误会,急忙打断她,“不是那样的,嫂嫂你听我说,我六哥对李姐姐并无他想,而是李姐姐对我六哥一厢情愿罢了,想是太子妃和李姐姐诳你。”
“嗯,确实如此。”苏灵咚点头。
“原来嫂嫂已知。”
“对,我问过你六哥。”
赵驿槿低下头,“嫂嫂既知道,妹妹不再多言。”
“何事?妹妹请说。”
“便是李姐姐之事,”她复而抬头,“早前,圣上赐婚,同时将嫂嫂和李姐姐供六哥选择,六哥选了嫂嫂之后,李姐姐便远了我,那时我尚不知是何缘由,直至这一次到了盛月宫,我方确定她回避我是因为六哥,她近我、远我,都是同一个原因。”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苏灵咚暗暗心惊,难怪她姐妹二人会嫉恨于我。
“太子妃娘娘居然连这等子虚乌有之事亦能说得出口!” 赵驿槿又道。
关于李鹛辛之事,原本她只想烂在心中,如今和盘托出,顿时轻松了许多。
“原是如此,许是因孟郡王没选太子妃妹妹,她才加恨于我。”加上这赐婚之事,苏灵咚对李凤娘的动机明白了十之**。
“那等事情本是你情我愿,她怎地——”赵驿槿气得眉头凝结,“李姐姐居然也与她一道欺骗嫂嫂,简直过分。”
“妹妹无需担心,只要你六哥对她无意,便是再多谎言和诡计又有何惧?”
赵驿槿点点头,“那一日,李姐姐在看台上还曾盛赞嫂嫂球技,不料她心中所想却是另一般的。”
“让妹妹说出姐妹的秘密,嫂嫂对不住。”
“嫂嫂不必自责,实不知她居然性情大变,我曾以为李姐姐心地良善,是非分明,殊不知,她不过是在利用我。”赵驿槿满脸失望,枉她将她视作知己。
“想必是因爱生恨。”
二人一阵叹息。
“嫂嫂我们莫要再提她们,只要日后不再相见便再无怨尤。”
“正是,你我还是想想要如何畅游西湖罢。”
赵驿槿开心地点头。
不料,以为不会再见的人,却偏偏在她们出游西湖的那一日又见了,并生出一段新的恩怨来,简直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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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