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禁卫巡逻依然有序,但明显小恒子对禁卫的行动路线有过钻研,只见他带着三皇子,步履匆匆,总能准确避开巡查。
偌大的宫闱,灯火萤末,阴风微习,一道几不可闻的足声,掺杂在二人的脚步声中,如影随行。
足音的主人着一身黑衣,飞檐走壁,并不落地,不远不近地缀在三皇子二人身后,观察着他们的走向,在发现目标开始偏离他的预测后,眉眼不禁浮现焦躁之色。
怎会是朝这个方向?!黑衣人深知再往里进,就只余下一条道了,那后头并不通往大公主的碧璇宫,而是通往一个封闭的梅园,以及尚膳局的侍人房。
黑衣人眉头紧锁,眼见三皇子与内侍当真走进了那条道,果断擦了传讯用的烟丝,想将方才从三皇子殿宇出来时分道扬镳的同僚都召集回来。
他没注意到,与自己一样缀在三皇子二人身后的,还有另一人,那就是真宿,此时的真宿也看出了三皇子路线的诡异。
真宿岂能辨识不出三皇子打算去往哪里,一想起御花园时,三皇子那副下流胚子的嘴脸,他唇际的冷意便如有实质。
嗬,真是敢想,都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
但他们别妄想能走进他的院子。
真宿往黑衣人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于电光石火之间,出手了!
短短数息,真宿与三皇子二人的距离极速收短,趁着一拐角,真宿一个踮步,便冲至二人身后半尺,左右各一个手刀劈落,三皇子和小恒子的闷哼声刚起即断,眼看就要软倒下去。
在他们倒地的前一刻,真宿一手拽一根腰带,及时将他们拉扯住了,然后跟提着两袋包袱一般,轻松将他们丢进了一处茅房。
然真宿的怒气太盛,一时没收住手劲,便将二人给挂茅坑边上去了。主仆二人的脸,猛地蹭到了满是黏腻糟污的踏板上,与混着不明腌臜的黄水来了个亲密接触。
噫。真宿嫌弃地往边上站了站,但二人无知无觉,挂边的身子探得太出,眼看就要往茅坑里栽进去——
真宿终究是闭了气,拿上靠在墙角的耙子,及时一穿二将两人给勾了回来。
接着真宿马不停蹄开始搜身,搜出“万恶之源”的铁罐子,掏走,又搜出那精致的博山炉,真宿想了想,还是掏走。最后阖上茅房的草编门,震下门后的门闩,便立马隐入暗处,从另一侧离开。
全程被甩在后头的黑衣人,不可思议地发现,竟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横空出世,半道劫走了三皇子!且内侍也没放过!
黑衣人自信对这复杂的宫闱了如指掌,何曾想到能有人做到如此壮举,害他生生原地打转了半晌,不仅弄丢了目标,就连可疑人的面目也没有看清一二,就失了对方踪迹。
这时,支援的人终是来了,一阵霸道的龙涎香霍然扑至鼻下。黑衣人偏头看去,遂见身量极高的男人,一身银甲紫冠,束袖束腿高束发,体魄优越,面上是与夜色一样幽邃的深目高鼻,自带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宛如神祇到临,无声无息地立在了他身侧。
黑衣人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激动道:“主上,竟是您亲自来了!”
黑衣人迫不及待想将见到的状况汇报于对方。
殊不知,男人正遥望着某一间侍人房,点漆般的墨瞳之中,是尽在股掌之中的索然,与暗暗兴起的一丝盎然。
他抬手指向另一个方位,对黑衣人下令道:“你去救出三皇子,至于那人,本王亲自去会一会。”
黑衣人心头一凛,这才反应过来,鸩王竟是什么都知道!无论是三皇子被困的地方,还是那不知所踪的可疑人的去向。黑衣人心底逐渐涌上一股自惭形秽,悚然,以及浓浓后怕,他后背全凉,当即领命道:“属下省得了,主上千万小心。”
“嗯。”鸩王的身影,与话音一并没入了夜风中。
.
夜愈深,梅园旁侧的一处侍人居所,颇为寂静。
侍人房的窗棱间透着微微黄光,此时一道身影如鹘轻落,立于门外。来人正是鸩王,只见鸩王用苗刀刀柄去轻推门,却没受到丝毫阻力,旋即黄光如扇,漏出门缝外。
与黄光一样漏出来的,还有丝缕的烟雾。这烟雾在烛光映照下,呈现出略微的橘粉色,看上去诡谲得很。
鸩王使用的敛息术会屏住呼吸,是以不以为意,越过门槛,稳步而入。
袅袅轻烟之中,隐约可见,有一抹朦胧的身影团在角落里,被旁侧高大的木柜子衬得稍小,似乎纹丝不动。
鸩王紧了紧搭着刀柄的手,继续向前。
随着他步步逼近,那被烟雾缭绕的人影却依然一动不动,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侵入。
……不对劲,这燃香不对劲。莫非就是——
鸩王三两步行至角落,接下来的一幕,印证了他的猜想,同时深深印刻进了他的墨瞳。
只见那偏头倚墙,盘腿安坐地上的少年,正半睁着一双被浓密眼睫勾描的猫眼,经烛光的照亮,那眼瞳果真如落日熔金般瑰丽,美得不可方物。而这双美目,会随着他的靠近,微微而动,那一动,周遭一切仿佛都被赋予了灵气,随之动了起来,而其中动得最起劲的,则似是……他的心脏?
鸩王登时摁住了刀柄,暗暗使力。
……无聊,这不过是被情香影响而生的错觉。此等上不得台面的把戏,迷惑不了他。
少年眼眸氤氲,唇红齿白,吐气如兰,交领被扯得腾出了一片雪色,与露在衣物外面的足腕脖颈,一同染上旖旎的淡淡绯色,看起来宛如脆弱又柔嫩的,初化形的妖兽。
此等媚态,很显然,屋中燃的只能是合欢散。
合欢散能激起人身与心深处的渴求,鸩王见过太多在情热中丑态尽出的人,舍弃为人的尊严,沦为兽类,而他向来对弱者提不起半点兴趣。
而地上的少年——真宿,并不知自己落在对方眼中,竟是这样一副情态,只知恍惚间,感觉眼前忽然变亮堂了。由于真宿正展开着六感,是以只能看到漫天的灰黑色,岂料忽然出现了一堵又高又大的绛紫色块,占据了其视野的中心,并将代表毒素的灰黑色,分而破开。
可仔细看,还会发现有丝丝缕缕的灰黑正往绛紫里流去,融合,俨然是在被侵占与吸收。
是什么在抢他的情毒?!是人?
真宿的神智顿时清明了几分,后悔起了自己适才图新鲜,将合欢散放到那博山炉里一把子全点了,导致不单单情毒逸散严重,还无法阻止被人抢夺。
这情毒专攻会阴,真宿觉着还能承受,毕竟与之前数次濒死的程度相比,这压根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浑身发热,某处胀痛罢了。
于是真宿施展增幅术,意图弥补被人抢走而减少的毒。
然而,他的感官无限放大,被迫集中到了某处,其余感知则变得迟钝了起来,也就没有注意到,空中弥漫的灰黑色愈发浓郁,渐渐往纯黑发展,而初时还似蝉衣般轻薄的烟雾,不过片刻,便已然如走水那般滚滚浓烈。
“?”饶是对自身定力相当自矜的鸩王,也意想不到,这燃香的烟雾会大成这个样子。
当他想闭眼时,已然晚了,霎时被合欢香迷了眼。他的丹田,便如同被灌满了热水一般饱胀,热意急剧升腾,接着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四下游走,让浑身都烧了起来。
刻印在眼中的那双金瞳,正牵引着他,再一次与眼前真宿此时此刻的眼眸重合起来,鸩王仿若被魇住了一样,单膝跪在了真宿面前,倾身低下头颅,一寸寸收窄他们之间的距离。
气息痴缠。
真宿被情热折磨得六感俱溃,而当他复又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是一双如鹰隼恶犬般极具侵略性的凤眸时,一切的一切,都乱套了。
不知是谁先动的,只知那欺得极近的两双唇瓣,倏然碰到了一起。那柔软的触感,简直如同漩涡,将他们迅速搅和在了一起,将他们不甚清醒的神智,直接绞得稀碎。
虽然脑袋里热成一团浆糊,但唇舌所触,宛若浸入一泉清涧,通体透凉,奈何身下热意源源不断,令人只想不断地汲取甘泉津露。
然而直到屋内烟雾消逝殆尽,二人却依旧被不知从何处激起的情热,弄得意乱情迷,依旧争相“攀咬”着对方,谁也没停下来,逐渐演变成了一场不让对方欲先叫停的角逐。
好似只过了一弹指,又好似过去了一炷香,外头忽如其来一阵鹰唳,这才为他们的缠斗,划下了休止。
银丝牵连,二人逐渐从上头的情绪中,寻回清明的神智。
“……”
“……”
二人极有默契地将目光错开,分而拭唇。
真宿目光有些发直,定定看着鸩王的发带被湿汗黏在了颈侧,他没管,他也没提。
鸩王更是沉浸在讶然之中,只是面上不显,仅能看见其鼻翼微妙地翕动着。
比空气更为死寂的,是他们。
未几,鸩王状似轻描淡写地扫了真宿一眼,优雅拂衣起身,而后款款推门而去。
人刚走,真宿也才动了,开始收拾香炉残渣,收了好半晌,眨了眨干涩的眼,才想起来探看一下海底轮的情况。
这一看,令真宿不得不惊讶。许是合欢散针对的是会阴及四周,而海底轮就囊括了会阴,因而这一回,比毒性颇强的砒霜还要富有成效。这一屋子的情毒,经他的吸收与炼化,再纳入海底轮,现在距离进阶至毒中期所需的毒量,竟只余十之三四了!
这回收获颇丰,真宿自是高兴的,只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疑问——
不是,那人到底是谁啊?
对啊,鸩王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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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尚膳局 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