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过后,茶肆外下起小雨,绵绵密密,宛如美人流不尽的泪。
青年从门外走进来,十分熟稔地向掌柜要了一碗清水,端着又走出门去。
叙朵天的目光穿过幕篱,跟在青年身后,看向竹窗外,看着他停在檐下,将水碗递给坐在那里的少年。
“你这是一把什么剑?”少年喝了两口水,唇上润出一分血色,端看打量着手中一尺余长的短剑。
“龙剑。”修缘尘目光落在剑上,告诉他,“黄金龙剑。”
少年嗤笑一声:“真是奇怪,这样不起眼的一把剑,看起来和黄金毫无关联,却要叫‘黄金’龙剑。”
修缘尘收回眼神:“听说龙剑中藏着一个秘密,但是,只有它真正的主人才能解开。我并非它的主人,只是暂时保管。”
少年对这把朴实无华的剑并没有太大兴趣,很快将剑扔回修缘尘怀中,喝光碗里的水。
修缘尘蹲在他面前,看着他喝水:“对了,还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又怎么会受伤?”
“岁心。”少年说,“家中是云连川氏族,我准备去风华剑宗拜师,路上碰到几名劫匪,两名家丁保护我死在他们手中,我也受了腿伤。”
他放下手,正落在伤腿一侧。受伤那处已经被用绷带包扎好,还是不久前修缘尘的手笔。
“你要去风华剑宗拜师?”修缘尘眼睛一亮,“真的吗?太巧了,我是风华剑宗大弟子,我叫修缘尘,你要拜师,正好我可以带你回去。”
他看了看岁心,神色露出几分雀跃:“如果师父愿意收下你,那你以后岂不是我的小师弟?”
“大弟子?”
岁心重复了一次,语调却有些古怪。
他坐在茶肆门口台阶上,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在檐下串成水珠滴落,打在台阶下的凹陷中,聚集出一块水洼。
岁心盯着那块水洼出神,水面上倒映出修缘尘的模样。
只看水中模糊的倒影,这个人是好看的。岁心想。
二十出头的青年,浓密漆黑的长发束成高马尾,落下来的散发像是披风,搭在他肩上。骨相上乘,形体标致,用“完美”来形容,也是合适的。
但不能细看他的容貌。
懒散半阖的眼下,那一大片脸颊上,覆着一层黄色的瘢痕。可能是某种皮肤病,更甚者,是某种传染病,让皮肤变得枯黄、皱缩,生出密密麻麻芝麻大小的疙瘩。
看得久了,让人会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他身上让人恶心的,还不止这一处。早先岁心便观察过这个人,注意到他束发所用的是一条绷带,上面浸染着斑驳的陈年血迹,又脏又旧,末端处坠着两枚生锈的铃铛,早已失去了响声。
也不知道,到底出于什么心态,才会把这种脏东西用作饰品。
风华剑宗声名在外,与心剑楼、长瀛山紫威观并列三大名门,是当今江湖的话事人之一。能有这样的影响力,非是因为门内有什么不得了的能人天才,也并非持有什么绝世高超的武学,只是单纯的因为——有钱。
江湖上大多数的门派,日子过得紧紧巴巴,需得节衣缩食,才能将门派维持下去。而风华剑宗,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不谈武学奇才,不谈底蕴实力,就胜在简单粗暴的两个字,“有钱”。
这样一个富庶的江湖名门,还能亏待了自家门人?他的师父,风华剑宗的宗主方流峰,知道自己的大弟子这么不修边幅么?
要是知道,还能看得下去,放着人在外面给自己丢人现眼?
岁心的思绪越越飘越远,也越发刻薄嘲讽,直到修缘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见师父吧。”
从茶肆出来,站在二人身后,叙朵天便听见修缘尘跟岁心说话:“你的腿伤了不方便,我来背你?”
不等岁心回答,叙朵天用手指抬了抬幕篱边缘,话音插入两人中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若无必要,你最好不要插手他人的因果。”
见修缘尘抬头望他,叙朵天语气一顿,又说:“不然的话,本该属于他的因果业力,可能会作用在你的身上。”
修缘尘仰头,看了看眼前比他快要高出一个脑袋的男人。
他的身材本算高挑,但这男人往旁边一站,竟然还能比他高上许多。幕篱素色的纱从头顶垂至男人腰间,遮去面容,将半身笼罩得若隐若现。
看不见脸,只能隐约看见他高大且匀称的身形,一举一动、一行一止,无不展露从容和慵倦,像从富贵家中出来的养尊处优的爷。看着人畜无害,周身无形中却挥散出几分肃杀之气。
即便只能看见一方下颌,修缘尘依然产生了一种判断,这是一个长得很帅的男人。
不知想到什么,他露出一个笑:“这位大哥,照你这样说来,你提点我不要插手他人的命运,岂不是在插手我的命运,那你要怎么办呢?”
叙朵天静了静。
过了一会儿,他道:“说得好。不过,你现在就可以还了我这句提点。”
他背着手,抬头隔着幕篱的轻纱看了看天色:“我要去秋家庄,你可以为我指路。”
“秋家庄?”修缘尘想了一想,“是那位扶危济困儒善人,秋绍光的家中么?”
叙朵天说:“是。”
修缘尘很快说:“往东走二里,有一间‘长亭酒家’,到那里后,你再往西南方向走五里,有一座规模很小的城墙;翻过城墙,再往西走三里……”
他语速轻快,见男人没有开口打断,提出什么疑问,以为他心里门儿清,便一口气将去到秋家庄的路线,仔仔细细地说了出来。
等修缘尘说完,叙朵天沉默一会儿,问他:“东,是往哪边走?”
修缘尘:“……?”
修缘尘问:“你连最最常识的方位都不知道?”
叙朵天脸不红气不喘:“在我的人生中,不存在东、南、西、北,这四个字。”
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人。修缘尘这么想着,却没有过问太多,又说:“朝你左手方向走,就是东边。”
叙朵天点点头,背着手,淡然自若地走入小雨中。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修缘尘追了上来:“等等——”
叙朵天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淡声问:“还有什么事?”
“你走的是右边。”修缘尘说。
“……”叙朵天神色完全没变,“我只是预演一下。”
在修缘尘一言难尽的眼神中,他终于改了口:“好吧。在我的人生中,不但没有东南西北这四个字,也没有左和右这两个字。”
“那岂不是只剩下了前和后?”修缘尘问。
“我从来不走回头路。”叙朵天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噢。”修缘尘了然,“那就是说,只剩下了一个方向……”
叙朵天:“嗯。”
修缘尘问:“前?”
“不,”叙朵天说,“是帅。”
修缘尘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他忍不住想窥视男人藏在幕篱后的脸。
叙朵天打断他的念想:“别看了,我的脸只给我老婆看。”
怪人。修缘尘移开目光。
又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你出门怎么办呢?”
“用‘出门’这个词不太恰当。”叙朵天说,“或许‘迷路’可以更好地描述我的状态。”
修缘尘:“……”
他犯愁地望着叙朵天:“那你这样,怎么能找得到秋家庄?”
不等叙朵天回答,他就想好了解决方案:“你等一下,我去跟我的小师弟说一声,然后我陪你去找一位要到秋家庄的脚夫,让他带你过去。”
叙朵天没拒绝:“那就多谢你了。”
修缘尘回到岁心面前,俯身和他说了几句话。叙朵天看见少年朝他望了好几眼,乖巧地点头,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修缘尘便将空碗拿去还给掌柜。
小师弟?
哈。
叙朵天没把多的眼神给那少年,只留下一个傲慢的背影,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等着修缘尘来追上他。
给了脚夫几个烟钱,两人站在外面树下,等脚夫整理好货物,然后才上路去秋家庄。
叙朵天好几次侧过头,看修缘尘的脸,却什么都没有问。最后,还是修缘尘问他:“你在看我的脸么?”
“是什么病吗?”叙朵天这才问。
“应该是。”修缘尘说,“但你不用害怕,没有传染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治不好。师父帮我找了很多大夫,治了很多年,还是没有好转。”
“苦相生”。
叙朵天的脑中,浮现出三个字。
但是修缘尘应该不知道。他又一次打量修缘尘,在谈论自己的脸时,青年并没有露出消极的神态,也没有很难堪,似乎不太在乎这张脸,更不在意他人怎样看待。
于是叙朵天转过身,伸出一只手,贴在修缘尘一侧脸上。
修缘尘愣了愣,却没有反应很大地躲开。
“你修习过龙邪录?”叙朵天问他。
修缘尘反问:“龙邪录?那是什么?”
叙朵天没有说话。他抚摸着修缘尘脸上的瘢痕,似乎在确认。
“我教你一招剑法。”他没再继续追问关于“龙邪录”的事情,又说起另一件事。
“教我一招剑法?”修缘尘有些意外。
但他显然接受良好:“既然要教我剑法,为何只教一招,而不是倾囊相授?”
叙朵天笑了,笑声从幕篱内传出:“年纪小小,胃口倒挺大。”
他这么说着,让修缘尘不由得好奇他的年纪。
他感觉面前的男人岁数并不算很大,但这样称呼他,显得很老成似的。
“我教你这一招,是整套剑法的核心,其它的招式,都是从它演变而来。如果你适合学习这套剑法,学会这一招,你就学会了整套剑法,如果你不适合,即便学了整套剑法,也等于没有学。”
叙朵天将手伸向修缘尘后腰,抽出龙剑,手腕微动,短窄的剑便在他手中旋转数圈,朝四周散开转瞬即逝的光华:“你且看仔细,我只演示一次。”
虽然想写一个很牛掰的攻,但好像又有点癫癫的[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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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