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下次再来啊!”
莫朔风抱着肉包和糖糕一副转身欲走之势,身后的书箱露出《清净经》的一角。
元槐看着健步如飞的莫朔风,迷惑地眨眨眼,提着衣角紧跟上去,远远地气呼呼地说:
“莫道长你理理我呀!打到护国公府那里你就不理我,你走那么快要干什么呀!喂!”
发闷气的少女疾步快行,终于走到莫朔风的身前,元槐仔细瞥了一眼地上来回翻滚的浅棕色肉团,发出了一声凄惨惊叫,满脸梨花带雨地喊道:
“这是何物!”
莫朔风在一旁显得格外淡定,他将那肉包子丢给那黄鼠狼。黄鼠狼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砸到后,停止了翻滚,灵动的转了转耳朵,怔愣地叼起肉包,模糊的看到蓝衣人影,浑身颤栗起来,吓得魂飞魄散。
这个时候,苏九允忽然注意到莫朔风道袍上的玉佩似乎不同寻常。
没等莫朔风查看那黄鼠狼的双眼,黄鼠狼便跌跌撞撞地跑到集市的尽头,苏九允作势将怀中的包好的糕点其中一包故意掉落在地,而且掉在莫朔风的布履边。
不得不说,苏九允的演技卓绝,面色表情十分自然,丝毫看不出是特意设局。
在弯腰看向莫朔风的玉佩的符文时,莫朔风也看向了苏九允,替他捡起那包糕点,正巧玉佩在苏九允眼前一晃而过,苏九允刚辨清了上面的“于阗”、“天泽”两个词,玉佩便溜到道袍的另一边。
这玉佩到不像是中原的款式呢。
于阗这个地名,听着倒是不像是中原的。
“多谢。”苏九允客套道。
“无妨。”
莫朔风看黄鼠狼走远后,才对那少女无奈道:“我很忙的。”
元槐见他主动向自己发话,又惊又喜,也停止了哭泣:“你就不怕它挠到你吗?”
莫朔风摇摇头:“虽顺自然而无为,本动恻隐之心想救助于寒舍之中,再给予其口粮,既然它畏惧贫道、不愿接受好心,贫道也不必再追上去了。”
也是也是,这也许就是莫道长的超凡脱俗的思想。
元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为莫朔风说的是至理箴言,拿出自己身后的书筐的笔墨纸砚,摊在磨盘上赶紧一字不落的记下,这些日子她已经记录了好几页的名言了呢。
元槐飞快地记完后,转头问莫朔风:“那道长,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将糖糕递给元槐后,莫朔风垂下眉眼,依旧是没有瞧上元槐半眼:“先去庙会祈福,贫道要去楼兰古战场,你不必跟随我去。”
“古战场会有黑沙暴,处处障目难行,土堡常常经风侵蚀倾塌,亦有断壁残垣,随时可能陷入其中。你去太危险。”
听到莫朔风的拒绝,元槐请求许久都没有效果,嘟囔着嘴念叨了几句,最终佯装恐惧,还是妥协了。
哼,他不让我去,我就偷偷去。元槐想道。
俄顷,苏九允来到周亦行身旁,将两包糖糕油纸展开:“喏,有点碎,给你带了两包。”
“哟,苏大人阔气呀,给下属送糖糕来了。”
周亦行把其中一块塞入口中,这家蒸糕果然不错,细腻香甜、入口即化,虽说形状并非十分精致,但是可比他在府邸里吃的甜得发腻的糕点好上百倍。
茶水配上糕点,甚好。
苏九允支颐沉思,长而翘的睫毛翕动,路过的少女纷纷对两人投来钦慕的目光,像是掌心的蝴蝶触及瘙痒的神经,心动覆水难收。
“宁(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糕?我记得我火(好)像没和你说过。”周亦行的腮帮子塞满了糖糕,苏九允辨析了好久才听清他像表达的意思。
苏九允回想以往,惊觉果然如此,似乎说过这句话的人应该是他师兄才对。原来自己潜移默化的早就把他视为自己当年已故的师兄了。
罢了,喜欢吃糖糕的人不止他师兄一个,不要抱太大幻想。抱的希望越大,遗憾也许就越大。
看着苏九允欲言又止的模样,周亦行又斟了一杯茶递予苏九允,问道:
“那我们继续赶路吗?”
苏九允满面无精打采的模样:“我们先去庙会祈福。”
周亦行撑着脖颈,饶有兴趣地盯着苏九允,打趣道:“苏大人还有雅兴去庙里祈福呀。”
犹豫了半晌,苏九允看向周亦行,顺势起身欲走:“你知道于阗是什么地方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词语了,周亦行感觉莫名其妙,掸掉身上的浮尘也跟了上去:“那不是几百年前就被喀喇汗军灭国了吗?怎么,你提起那地方做什么?”
三百年前,喀喇汗的玉素甫率兵穿过黄沙漫天的乃孜尔,命士兵在此以牺牲玉帛悼念阵亡亡魂,为了平息心中怒火,玉素甫在叶城、皮山等要塞之地长驱直入,历经一番鏖战,许多喀喇汗兵壮烈牺牲,于阗国出师不利,终于被喀喇汗军灭国。【1】
这场战争距今已有三百年之久,为什么还有人要带于阗的玉佩。
忽然在人群之前看到熟悉的人,其人身着道袍,一派的仙风道骨,背后还背着书筐,一看便是莫朔风。果然,他说苏九允怎么可能这么好心给他糕点还带他去庙会呢,原来是跟踪别人呢。
“我方才看到他的玉佩上写着‘于阗’二字,实在想不出这是中原的什么地方,而且我们中原的玉佩都很讲究,比如半壁、两璜相对等等,而他的玉佩是双鱼盘绕的形状的。我觉得好奇,于是想去问你了。”
听闻“双鱼”二字,周亦行不觉浑身战栗起来。
当年门派混战、流血流泪他都没有惧怕一次,唯独每每听到双鱼玉佩的字眼,他会胆战心惊,那是来自儿时娘亲给自己讲起的恐怖事件,他不愿再提起。
苏九允狐疑地问:“怎么?”
周亦行的手挡在苏九允眼前,赶紧回答:“没什么,能不要听就不听,能不看就别看,小心眼睛长针眼。”
“我眼睛长针眼,岂不是正合了你的意?”苏九允露出久未显现的笑颜。
对,顺便把九连司南还给自己才是合了自己的意呢,他怎么不说这个。
一路上混入人群之中,顺带着插科打诨,也不知道莫朔风知不知道这件事,苏九允和周亦行无忧无虑地行过一路,最终跟到了姻缘祠前。
站在姻缘祠的门前,看到门童推搡着门客来卖香和祈愿纸,苏九允和周亦行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苏九允和周亦行的手上恰如其分地都多了包了信笺纸的桃花木。
桃花木外面裹着的祈愿纸是红色的,墨是金色的,上面的铜环还坠着紫金色的流苏。听那个门童说,只要写好祈愿再将其用红绳拴在姻缘祠门口的姻缘树,来年开春便会梦想成真。
据不完全统计,那姻缘树上已经至少有将近五百多条红绳拴着的桃花木了。
周亦行翻覆着那坚硬的木板,看着空空如也的桃花木,顿感离奇:“你把我带到姻缘祠作甚?咱们两人进去恐怕是有不妥吧。”
“有何不妥?也快到新春了,你就不想起祈姻缘吗?”
苏九允一反常态地拉着周亦行来到姻缘祠内部,凛冽风雪声偃息,余下的烛火温暖依旧,香客纷纷排队伏案写下对新年的祈愿。柔而隐微的火烛施光,照到周亦行升起一朵绯红的面容上,一点羞涩还有愠色。
从这个角度看,好像周亦行都不惹自己生气了,倒是挺好看的。
行啊,来都来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写祈愿吧。
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想到这是自己头一次在乎亲事这件事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惭愧,周亦行终于提起笔,在桃花木上写了类似“征亲事”的词语:
“温柔大方、温良贤淑、寒天雪地送汤婆子,身高八尺、才高八斗、能文能武、打得过武林第二——”
“你这是寻妻,还是寻侍卫?”苏九允越看越觉得离谱,实在忍不住了又弹了周亦行的额头。
“对不起,忘了是征亲。”
周亦行习惯性捂住额头:你行你写。
苏九允悬着腕,蘸墨挥毫在桃花木上写下一行字,周亦行正要好奇去看的时候,苏九允却故作神秘地将写好的桃花木藏起,故意不给他看,让他干着急。
苏九允仗着自己身形高佻,故意把自己写的桃花木举得很高,到周亦行伸了手都够不到的位置,神情也是挑衅。
“你是成心的吧。”周亦行左边眉轻挑。
苏九允的语速放缓,温柔了许多:“是又如何,这次不看,以后可是一辈子都看不了哦。”
行啊,成心挑衅我呢。
周亦行趁着人多眼杂没人顾着看自己,也不怕丢人现眼,向后退却三步,脚尖轻轻踮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出手去够那块桃花木。
果然呢,和以前一样争强好胜呢。阴翳中的苏九允暗自露出笑容。
趁着周亦行轻盈起跳的瞬间,苏九允也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周亦行揽入怀中,就像是抱住少时抱住躺在整片苍穹的所有星子,苏九允内心欢喜,那种不可明说的心意喷薄而出。
在撞入苏九允眼中,周亦行惊愕的相拥瞬间,他也看清了桃花木上的十六个字,写的十分娟秀——
得遇此人,此生不枉;
入我梦来,明我之忆。【1】
——预祝除夕快乐,人间有情人终成眷属。
【1】史料参考:《博格拉汗传》
【2】取自李白诗句: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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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明我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