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杂沓的声音再次传到公主府,幢幢人影晃在窗棂上,三个人回头望去,原以为是暗影卫将帝姬娘娘带了回来,风竹尘迅疾地推开了门。
两方的寒气袭来,没想到门后的人并非是帝姬娘娘,而是一位衣衫褴褛的婆婆,婆婆双眸微阖,面色惨白,脖子上有三道深深浅浅的血痕,很是痛苦的模样。
周亦行看着婆婆即将虚脱倒下,赶忙脱离苏九允的束缚,把婆婆搀扶到墙角的位置,同时,周亦行也摸到一手血腥黏腻。
“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
婆婆沙哑着嗓子,眼白|浊黄,甚至有了一些斑点。从服饰上看来,应该像是这附近的平民百姓,看着衣襟上的雀鸟纹饰有可能是京畿那边的州锦庄的人。
“苏大人,劳烦。”
周亦行抬起手,让苏九允端来一碗水来,苏九允一个眼神就知道要做什么,果然照办。
他们才“认识”几天啊,就这么默契了。
周亦行喂着水,婆婆也开始咕咚咕咚的咽下,不再言语。
风竹尘第一次觉得暗影堂的侍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帝姬娘娘呢,怎么带回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来。”
万一帝姬娘娘若是贵体有恙,在官家那边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暗影堂的侍卫无论又有几个脑袋都不够他们掉的。
“帝姬娘娘她,她好像——”暗影卫不知是因为什么而顾虑,嗫嚅嘴唇许久,还是没将后续的话说出来。
风竹尘不明白往日杀伐果断的暗影卫,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想从他们口中获取一点有用的信息都变得困难起来了。
往日哪怕想追杀的人远在千里之遥,想要取个人的项上人头都何其容易,现在帝姬娘娘毕竟是宫廷女子,怎么也不可能跑过这些训练有素的暗影卫。
不久,剩下的七位暗影卫也回来了。和方才的景象如出一辙,那七位亲信也是支支吾吾的,无论风竹尘如何追问,都是只字不言。
如今是怎么了。
苏九允和周亦行也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派了八位亲信都回来了,怎么这八个人找个人都找不出来?事情重大,涉及了皇族的大事,这还怎么和官家那边交差?
风竹尘越想越烦躁,当即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檀木桌子上,双目愤怒圆睁,青筋在他略宽的额头上显现,他悻悻道:
“帝姬娘娘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怎么,非得以生死做赌注相问吗?”
檀木桌都为之颤动。
打头阵的暗影卫浑身战栗,他们很清楚面前这位略显清瘦的堂主到底有多恐怖,他能在秋叶落地之前完成雁翎刀的百招,招数快到无形,刀下人还没等因痛叫苦时,就已经全身溃烂,倒在血泊之中了。
暗影卫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一些不解与惊恐,欲言又止。
正当暗影卫感到为难的时候,婆婆颤巍巍地启唇:“帝姬娘娘老身知道她的下落,且让我将前因后果讲完,只是不知道什么人在俺们庄拴了老么多的线,我们这些白日去京城集市出摊的人,多半都被这线给困在了家里。”
苏九允眼神凛然:“那就请长话短说。”
老婆婆艰难地点点头。
当时婆婆刚缠完各种草编织的小玩意,准备放在京畿早集上卖给稚童们,来勉强养家糊口。
没想到刚要出去,就听见外面不知道谁呼喊着“要人命了”、“要人命了。旋即就看见了窗外一个倒在地上的男子,脖子上也有他现在的三道血痕,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可怖。
血痕处深可见骨,周围的皮肤乌黑发亮,那人面露狰狞之色,到死时都没有阖眼,双目无神地盯着天空。
罢了,有些事情还是少管为妙,这种事情还是由衙门来解决吧。
老婆婆还以为是发生了凶杀案件,家里都掀不开锅了,女婿战亡、女儿难产而死,家中还有三个等待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孙儿,她只得冒着危险前往京畿。
“然后……迫于生计,老身……前往京畿的集市,没想到遇见了更怪的事情,就是……就是——咳咳。”
婆婆忽然呛到,周亦行给她拍拍背脊。上下喘息的婆婆终于平静下来,她捂住自己的心口,费力地将眼转到风竹尘身上。
她的眼神之中似乎还有几分忌惮。周亦行万分嫌弃地乜斜了风竹尘一眼。
气在头上的风竹尘此时凶神恶煞的,论哪个人看都会觉得难受好吧。风竹尘他自己怎么都没有点自知之明?
“行行行,我碍事,我又碍事。”
看着周亦行的眼神,风竹尘“嘁”地回应一声,随即瞪了周亦行一眼,大步流星地转到了屏风之后。
老婆婆果然缓缓开口,她回忆着:“之前还是好好的,可是我看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身形像是女人的。”
女人?莫非是出走的帝姬娘娘。
苏九允和周亦行对视,旋即苏九允就觉得事情的不对劲,帝姬娘娘出公主府的时候身上穿的大氅和外衣都并非是红色,而是鹅黄色。
可是这两者之间出现的时间太过相仿。现在帝姬娘娘下落不明,又凭空出现了一个红衣女人。
“我在曾谙山上穿过了‘百里林’,此地平常会有很多人砍笋,可是今日却没有任何人来。而且我发现在每个竹节上我都看见了红绸子,每个红绸子都红的骇人……”
这个群场景,周亦行隐隐约约地觉得,好像也曾经经历过。
只是不知道是梦里,还是真实存在过。
山间云霭蒙住双眼,大火似乎与冰雪共存,周亦行似乎置身于囹圄,不仅烈火灼烧着自己,千年寒冰还冰冻着他的自身,竹节上的红绸随山风飘扬,像是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身体,随时准备要捏断他脆弱的脖颈。
恐惧、痛苦、背叛、绝望笼罩在他心头。
矛头全都对准了自己,周亦行畏缩在小角落,忍受着地狱修罗对自己的刑罚。
铺天盖地的凄切鸦声轰炸着周亦行的耳朵,鸟喙啄着他的身体,他努力地抱住自己的头,墨黑的翎羽触及他时顷刻化为灰烟齑粉。
很痛。
水深火热中,好像有人拥抱自己,自己却下意识地把他推开了。
他害怕想救他的人,也是转过来要刺伤自己的利刃。
“周亦行?老周?阿行!”苏九允看着他忽然泪流满面的发怔模样,忽然有些担心。
周亦行惊醒。
周亦行突然紧紧抱住了苏九允,让苏九允都措手不及,被他连连带着后退了几步。
苏九允错愕,不明所以地看向紧紧抱住自己的周亦行。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不知道幻想中救他的人到底是谁,但是他直觉面前的人如果再留不住,恐怕这辈子就真的留不住了:
“对不起,我害怕我一旦放手了,就不会再有人救我了。”
出乎意料的是,苏九允并没有嫌弃周亦行,没有觉得半分难堪,而是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脊,像是获得传世珍宝一样,呢喃道:
“就算放手了又怎么样,该救你的还是会救你。”
周亦行深深地埋下头。
也许周亦行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察觉苏九允的真心的原因,是苏九允给的爱就像是白日的阳光,明明是最需要的,却太泛滥了,又太过寻常了,都成了经年累月的习惯。
年少的苏九允忘了,给多一分是多情,给少一分是无情,他没法度量这件事。
以至于让周亦行认为苏九允对他的特别与专属,都成为了稀松平常,所以根本体会不到了。
周亦行每一次对苏九允的视而不见,都转化为更多一分的爱意,而这只会让苏九允与周亦行更加疏远。到了门派之争的时候,他们产生了分歧与矛盾。
“然后……”老婆婆倒吸了一口凉气,将故事衔接起来,“然后我每走的一步,就会留下一个血印,我听到前面有动静,于是就抬头看去——我居然看到月亮从东方升起,天空并无月晕,础石干燥如初,而蚁虫正在劳碌回穴。”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老话所言不假,可是她眼前看到的实在太过反常了。
她听到百里林中此起彼伏的嬉笑声,说是鸦声也不太像,说是哭笑也没这么尖厉,声音似鬼魅一样将她笼罩其中。
她跌倒在地,一位抱着白里透黄的胡琴的棕衣少女从林中忽然显现了身影。望着那老婆婆,双眼饱含笑意,越看越阴森,越望越可怖。
“老人家的脚程不短,不如暂且歇息下来,让奴家给老人家弹奏一曲吧。”
少女的笑意更深了:“我这胡琴今日刚刚制成,用的可是上好的美人骨和我精心研制的傀儡丝,过了这村可没有这店了,老人家难道不想听听看吗?美人骨迫不及待的想说话呢。”
美人骨……莫不是真用的人骨?
老婆婆越想越奇怪,二话不说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唔,原来不想听呀,这可不行了。”
她尝试着拨动了琴弦,没想到这一拨不要紧,一声凄厉琴音传到老婆婆的耳朵里,差点让她肝肠寸断。
看到老婆婆面露狰狞,少女的五指划过几根琴弦,乌鸦从空中坠落,在落到地面的时候成为碎裂燃烧的碎片,日月交替的更为迅速,天空刮起了猛烈的罡风。
少女托腮,津津有味的看着血从老婆婆的七窍流出:“好没意思呢,这就走不动啦!要是个大男人就有意思了。你快给我找个男人过来。”
紧接着三根细线禁锢住她的脖颈,越缚越紧,老婆婆当然想活。
“只要带个男人来就能活吗?”
“当然喽,”少女漫不经心地说,“不带的话,那就只能慢慢折磨找乐子啦,像是前面的州锦庄啊,早就空无一人,成了死庄啦。每个人的死相都不一样哦。”
死庄?!那她的孙儿……
想到这里,老婆婆不由得又恐惧悲痛了三分,如今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说再不赶快把他们骗到那个地方,那么她自己也注定不能保命。
老婆婆空咽一口,胡编乱造道:“我看见了抱着胡琴的少女,她的胡琴是用人骨所制作。但我亲眼看见,你们说的帝姬娘娘在她手里。”
…………
往事会在后面讲到
没有可评论的,撒花花也好哇 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胡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