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之际,陵澜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把苏星弦从头到脚地夸了一遍,并告诉他,他一定会求仁得仁,风光无限。
他说得一点没错,都是书里苏星弦日后会有的样子。他会开创属于自己的全新修炼心法,剑法,阵法,甚至符咒,成为与月神比肩的第一仙君,享尽膜拜。
他的话,苏星弦全都听在耳里。
他说,他天资奇高;他说,他勤奋自持;他说,他懂事明理;他说,他总是分外优秀。他说,其实,他才是他最完美的弟子。
这些夸赞的话,若是以往,他就是听到一句,也能高兴很久。可是今天,苏星弦只觉得深深的讽刺与悲凉。
他轻声说,“我勤奋,我懂事,我优秀,所以,师尊就可以理所当然,一次次地丢下我吗?”
他忽地踉跄,单膝跪倒在地,隔着这一层薄如水镜的结界,他脸上的每一寸伤心与不甘,都清晰得像要渗透出来,渗出通红的血。
“师尊,我这么努力,是为了让你能多看我几眼,是为了成为你时时放在心上的骄傲。而不是让你觉得,我无论怎样都无所谓,我可以解决一切,你可以理所当然地忽视我!”
他说得越发艰难,“你要求我做的,我每一件,都做到了。为什么?师尊……”为什么,他却变得越来越看不到他?
又是为什么。
陵澜隐约想起,好像慕寻也总是问他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问他为什么。
其实他真的很不喜欢解释。
这次他也已经说了,游戏,很难理解吗?
即使不是因为任务,他突然看一个人顺眼,于是找他做朋友,或者恋爱,三分钟以后厌了,于是就不想见他,有什么为什么吗?
只是腻了,烦了,所以到了该结束的时候。烦了还要勉强自己应付,只会让所有人都不高兴。可他的解释,却从没人信,总要逼他编一堆乱七八糟的“真正原因”。
这个任务结束,他就不想再做,不想浪费时间,这就是理由。
陵澜照实说了,苏星弦却不能接受,而且不相信。
陵澜低头看他,于是换了个理由,“那可能,其实我不太喜欢太听我话的人吧。”
苏星弦的身体陡然僵硬。
看来这个理由,他能接受了。陵澜继续道,“你方才说了许多,看得出来,你是对我很不满。”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苏星弦没想到陵澜会这样想,失血的眩晕让他不能马上说话,陵澜却说得流畅,“既然不满,那更不必见面了。”
这像是一句从此断绝任何可能的预告,苏星弦心中的恐惧放大到最大,害怕陵澜真的就此离开,什么都顾不上,慌忙伸手去抓。
本是牢不可破的结界,忽然剧烈动荡,苏星弦的手竟然真的穿过结界,握住了陵澜的手。但也仅此而已,他无法带陵澜出来,也不能再多进入一分。
他自己没意识到这一点,终于触摸到陵澜,他也没有获得半分安全感,只感到那股越发强盛的恐惧填满他整个身躯。
即使面对实力远超过他的上古凶兽之时,他也没有这样恐惧过。陵澜转身得实在太干脆,太没有任何留恋,连一点点犹豫,都没有。
陵澜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却很惊讶。书里明明说,除了月神本尊,是没有人能在未经他允许之时,以肉身穿越结界的。
他的眼眸微沉。
“师尊,你不要走。”苏星弦的手在发抖,他像丧失了所有的骄傲,或者说,所有骄傲与陵澜比起来,都不值一提。他说,“师尊,我求你,求你不要丢下我。”
这一声祈求,陵澜竟然真的转过来了。
“可是,你要锁我。”陵澜说,“我不喜欢锁链,也不喜欢被锁着的感觉,很讨厌。”
苏星弦忙说,“我,我再也不这样了……”
“那你把那条链子毁掉。”
苏星弦毫不犹豫就把那条寒冰链毁得彻彻底底。
散发森森寒气的锁链断成一截一截,再也无法复原。陵澜的脸色好了一点,“这便好。”他是真的很讨厌被锁着的感觉,没有寒冰链,苏星弦禁锢不了他。
“这样,我放心了。”
苏星弦眼中短暂升起的零星希望,就在这一句话中,彻底湮灭下去。
寒冰链已毁,再没有威胁。陵澜就掰开了苏星弦的手。
既然决心要结束,陵澜纵然有刹那的心软,却没有半点犹豫。
出乎意料,这双手掰开得却很轻易。就好像手的主人其实早就已是强弩之末,刚才那一下穿过结界,也只是意外。
陵澜的手很漂亮,修长莹白,几乎像是用最昂贵的玉石雕刻出来的,拨弄琵琶的时候尤其美,苏星弦曾经与它十指相扣。这双手也曾牵着他,带他离开泥沼一样的相府,给予他信物,一点点教会他所知所学,温柔又耐心。
而现在,它却一根一根,缓慢而坚决地,掰开了他的手。
苏星弦的血早就流失大半,灵力透支,不然,也不会毫无办法,甚至要开口祈求。可他丢弃尊严的祈求,却也打动不了眼前人的心,甚至没有让他在掰开他手的时候,多哪怕一分的犹豫。
手被毫不留情地放开,苏星弦像失去了最后一分力气,结界缓缓推拒不属于大荒的肉身,苏星弦脱力地彻底跪倒在地,勉强撑着结界,才没有倒下去,勉力抬头之时,他竟然看到陵澜好似来不及收回的,要扶住他的手。
他的任何细小的行为,都像一簇黑暗中点燃灰烬的火种,苏星弦像濒死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于永夜中看到仅有的一束渺茫的光。
他像是要拼命证明什么,急切道,“师尊,你不是对我毫无感情的是不是?不然,你不会与我在一起……”
没扶到人,陵澜收了手,眼见那双烟波蔼蔼的眼眸中流露出希望的光芒。这仿佛代表了往后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不得不解释,“那时,我只是很难受,任何一个人,在选择睡一次与难受一整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间,都会做与我一样的选择。”
他淡然戳破谎言,与那日破庙中对慕寻,是如出一辙的残忍。
“你只是凑巧撞开了门,若有别的选择,我不会选你。”
轰隆一声,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在头顶,云层中有雷电穿梭如蛇,空气中渐渐笼起湿气。大荒之中,几百年也难得有一次雨水,埋藏在地底的野兽顿时探出沙丘,嗷嗷地兴奋迎接雨水的来临。
陵澜把那颗心尖血已经被系统吸收的玉石在指尖摩挲,淡淡地想,好像上一次,上上次,也下雨了。难道这还有什么定律。
他以为已经说得很明白,可苏星弦却还不肯相信,他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残破的风筝。
“我不信,”他在结界另一边摇着头,努力想要在他眼中找到说谎的痕迹,他看到他手里还握着那颗浅灰色玉石,“你还会留着这颗玉石,那块玉佩明明早就碎了,可是你留着它,日日带着,这么多年。你只是在骗我,或许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是因为我喜欢这个颜色。” 陵澜转动玉石的手顿住,半晌,叹了口气,“但如果留着它,容易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他蹲下来,在苏星弦面前将那颗玉石握在掌心,神情半点没变,下一刻,玉石就如流沙,簌簌于他掌中飘落。
雾霭般的烟灰色,在苏星弦犹心如死灰般崩塌破碎的眼中,消逝如同一阵轻烟。
第一滴雨水落下来,像一颗伤心彻底的眼泪。大荒的野兽狂欢呼喊,手舞足蹈,又被谢轻随懒懒的一声“闭嘴”喝停。
可那股洋溢的喜气却怎么也停不住。所有人都渴望着这场雨,连大荒永恒的杀戮都因为这场雨停了下来,迎接这场来之不易的甘霖。
裂缝两边,一面是极端的喜悦与热闹,一面,却是彻底荒芜下去的,孤零零的凄冷与伤心绝望。
他在他前面,亲手捏碎了这唯一的一分希望。苏星弦睁眼看着这一切,水镜一般的结界后,陵澜眉心的红莲似一团火,他的的眼淡然无波,似两块精致绝伦,却永远也没有心,没有温度的琉璃琥珀。
这一场大荒的雨纷纷落下,一滴一滴,冷得像冰。
某叶:想不到吧!摧毁了寒冰链,星星其实还有千千万万条链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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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继续无情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