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阁内,寂静无声,枯叶缤纷,萧瑟几许。
闻杀之言后,官如卿拽过碧纱长裙,轻拉腰纱,低眉浅笑:“口若利剑,心如磐石。”
这八字用来形容魏清璃再合适不过。
“朕可以放过郭湄,忠王谍卫传令之法须得留下。”魏清璃打算清剿谍卫,扫清宫内眼线,由自己人取而代之,传递虚假消息。
戏还得演下去。
官如卿隐隐感觉周身在痛,赤练蛊在体内跃跃欲试,她强忍疼痛,不露痕迹地与之对话:“皇上想要的,臣妾会给,不过时机尚未成熟。”
“你拿什么跟朕谈条件?入凤离宫,朕已如你所愿,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没有皇上,臣妾怎会有机会拿红甲令,况且红甲令号令六万红甲军,皇上自己会不想要么?”官如卿理好衣襟,盘腿而坐,似要运功。
红甲军令人闻风丧胆,且行踪飘忽,整整六万人竟不知藏匿何处,当真可怕。魏延德曾试图派人搜山,并未查到行迹。
一座山六万人,如何藏身?搜不见人,只可能是转移了。
得红甲军拥戴,等于拥有半壁江山,魏清璃怎会不想要呢?正因为如此,官如卿一直堤防着,谨防自己成为棋子,用完被弃。
魏清璃早就料想她会发问,淡定回答:“朕若得到大权,掌管天下,红甲军自然效忠,红甲军是父皇所创忠军,他们护卫皇室,守卫贺朝,牵制诸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现身。对朕来说,谋权大于用军,红甲令并非当下所需。”
官如卿双手向上,搭在膝盖,双目微闭:“离心丹祸我身体,害我受痛,我只想拿红甲令换自由和解毒之法。皇上与王爷太后如何夺权,与我无关,皇上所谓的秘密,在我看来,不值一提。”说罢她对掌下压,一股强大的气流涌在周身。
下臂若隐若现的红色,颜色逐淡。
官如卿所做一切,只为自己。别人如何,她漠不关心。
魏清璃凝望她,默然不语。官如卿聪慧狠绝、武功高深,若能得她真心相助,诸事皆顺,可惜她是匹脱缰的野马,谁也无法驾驭。
“你通过朕接近太后,若能得她信任,自然能得到红甲令,但这并非易事。”
“所以,臣妾离不开皇上。”官如卿收功睁眼,从床榻下来,媚态万千,她眼若秋水,仿佛能摄人心魄。
以为她又要撩拨自己,魏清璃刚想起身避让,官如卿却拿出凤鸣令牌,放在手中抚摸:“太后娘娘初次见面,就给了臣妾如此大的厚礼,臣妾无以为报,只能但行好事,不负所望。”
“她竟赐你令牌。”魏清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凤鸣令牌只有两块,一块归上官世青所持,主持宫中大小事宜,传诏宣旨;第二块便给了官如卿。
“看来母后对你信任有加,委以了重任。”
“臣妾舍命救她儿子,受到青睐,也不为过吧。”
魏清璃陷入沉默,她走到窗前书台,望着桌上的棋盘,若有所思。
天气阴霾,大地浮沉,阁楼的花盆,一株百合正在盛放,芳香肆意,让魏清璃顿然清醒。
她拿出棋碗,往棋盘落子。太后心思向来难测,她久居深宫,洞察天下大势,不知暗中布局多少。
黑白双子,旗鼓相当,魏清璃手握白子,遥望远处。如丝细雨,穿云而下,远处薄雾环绕,模糊了她的双眼。
父皇是棋圣,布局缜密,善于未雨绸缪,可杜庭曦才是落子之人。黑棋代表魏延德,白子代表杜庭曦,这棋局中尚无她的立足之地。
“母后命你做什么?”魏清璃终于忍不住发问。
“皇上疑虑甚久,终于愿开金口。”官如卿收起令牌,将杜庭曦天字书院之策告知。
她只说自己要时常出宫探亲,协助父亲管辖天字书院,号召女子入院读书,其他没有多言。令牌是为了方便行事,行权放令。
女子入院读书,在贺朝推行难如登天,这也是魏清璃的心头石,只是无奈自己势单力薄,无法掌管天字号,只得先将这一宏伟抱负压入心底。
凭什么要以男子为尊,凭什么女子不能文韬武略,凭什么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凭什么女子不能继承皇位?
她就要当女皇!终有一天,她会以魏清璃之名,统摄天下,震慑四方。
她没想到,杜庭曦会与自己不谋而合。
“原来天字书院才是母后最想推行的新国策。”魏清璃不露所想,只是点到为止,这件事对她来说,利大于弊,她可以赶在科举初试前,协助官如卿完成这件事。
官如卿随口说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想当女皇。”
听到女皇二字,魏清璃心头一惊,杀意掠过眼底,好似内心被人窥视了一般。
充满杀意的眼神,官如卿再熟悉不过,她笑着把玩着令牌,忽而身如鬼魅般移动,她指如利爪,杀气腾腾,手却在魏清璃眼前停下了。
“我一般会在别人对我动杀机之前出手,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但你若要杀我,即便联合身边所有高手,也不是我的对手。”官如卿放下手,眉眼微弯,故作委屈:“不过臣妾这么乖巧,皇上应该不会想杀吧?臣妾也舍不得杀夫君呢?”
魏清璃脸上虽波澜不惊,内心却是惊魂未定。官如卿当真百变,喜怒无常,脾气不定,行踪飘忽,实在难以掌控,不如好好利用,相互成就。
“你我尚有合作余地,且无冤无仇,朕自然不会随意杀人,天字书院朕可暗中助你。”
官如卿上前,轻抚她脸,柔声说道:“皇上放心,臣妾是你这边的,绝不会有二心。”
她的话,真假难辨,魏清璃不会相信。
她不过就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孽而已。
可气的是,魏清璃的心绪总会被她扰乱。或许有天,她真的会对自己下手,哪怕是合作都随时会杀了对方。
皇室无心,谍卫亦如此。
“既然日后你可自由进出皇宫,帮朕查件事。”
“皇上请说,臣妾自当尽心尽力。”
“当年飞花谷的真凶,朕一直没有查到,忠王和太后皆有嫌疑,鬼三金守口如瓶已被你灭口,朕希望你查出真相,并揪出所有杀手,交由朕处置。”
听到飞花谷三个字,官如卿的心不禁一颤,竟有种莫名的恐惧。
奇怪?她怎会害怕?濒死多次,面对强敌,从杀第一个人到现在,她就不知什么是害怕。为何当魏清璃说出飞花谷时,她竟会有种感觉。
可她脸上笑意不减:“臣妾自当尽力。”
“无论谁下的手,朕定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这是魏清璃在太子墓前发过的誓。
提及飞花谷,她脸色铁青,眼中冷意深了几分。
这是她心中无法释怀的恨,也是折磨她多年的意难平。每每想起,便气血上涌,本就脆弱的身子,承受不住悲伤之气的侵袭。
她重重咳了几声,有些气喘。官如卿想上前为她调息,可想到她立誓杀尽飞花谷刺客,便按下了关心。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声加重,眼见魏清璃唇色渐白,官如卿拳头握了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赤练蛊,似乎又在动。
怎会如此?离心丹发作的间隔时间,怎会如此短?不应该,这不应该。
她紧紧勒住微颤的手臂,魏清璃的一声声咳嗽,仿佛能够驱动赤练蛊,让它彻底苏醒。官如卿深知能感觉到体内有条虫,在蠕动,在啃噬自己的血肉。
或许是听见了咳声,未央敲门入内,她拿着披风,帮魏清璃裹上:“皇上保重,该回去喝药了,怎会突然咳疾加重。”说此话时,她狐疑地看向官如卿。
官如卿忍痛微笑,故作放松:“本宫有何本事能控制皇上的咳疾?”
“朕没事。”魏清璃气弱,她深深呼吸几次,缓解了些许。
未央小声说道:“皇上没事就好,郡主来了,在楼下等您。”
“当真?遥妹何时来的?”魏清璃喜出望外,官如卿从未见过她笑意如此明媚过。
“半柱香时间,奴婢没敢打扰您和贵妃。”
“下次及时禀报,怎好叫她等候多时。”
魏清璃疾步出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阁楼内只剩下官如卿,她终于可以卸下伪装,摇摇欲坠地坐回床榻,试图运功。可她根本无法专心,只得取出从郭湄那得来的离心丹解药。
以解药为引,借助离心第十层功法,官如卿强行催眠赤练蛊,可耳边却传来楼下的声音。
练武之人,天生听觉灵敏,官如卿更是如此。
“遥妹。”魏清璃带着笑意的声音,满是欢喜。
“皇兄,好久不见。”
“此番来宫内,怎不提前通知朕?”
“臣妹也是想给皇兄一个惊喜,谁知皇兄在这桃花坞快活,叫臣妹好等。”
“朕不知你已进宫,下次定然不会如此。”
官如卿的思绪再次被打乱,额头已是布满汗珠,她猛然睁眼,忍不住走到廊台,看向楼下。
来人正是忠王魏延德之女,封号倾和郡主——魏清遥。
梨花阁四层之高,看不清魏清遥之脸,只见那黄纱翩然,如蝶舞飞扬,她身姿婀娜,说话燕语莺声,一举一动尽是佳人风姿。
魏清遥双手捧着魏清璃的脸,亲昵地说:“皇兄瘦了,这秋冬时节,咳疾是不是又犯了?”
“看到你,什么都好了。”
听闻此言,魏清遥笑意带着几分勉强,她眼中生怜,忍不住抱住魏清璃,轻抚她后背:“都会好的。”
魏清璃的喜悦,溢于言表,她积极地回应着,笑如明阳。原本阴雨绵绵的天气,似乎在变亮,可在官如卿看来,黑压压的乌云,重如山峦,随时要压垮这座楼阁。
望着相挽离去的二人,官如卿只觉得秋凉变深了,她体内仿佛有股烈火,在熊熊燃烧,四处蔓延。
透红的眼珠,像充血般要爆裂,脖颈有条红纹在乱窜。她掐住自己,受不住五脏肺腑之痛,双腿发软,缓缓跪地。
离心丹之痛,当真宛如地狱。官如卿双手撑地,指甲划破地面木板,她发疯般地一掌落地,随即仰头朝胸前又是一击。
一口鲜血喷出,她缓缓倒地,侧望着窗外的阴雨,官如卿扬起悲怆的笑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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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噬心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