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如卿抬头,终于看清这位传说中的太后。
四周的薄雾,衬得她身影朦朦胧胧,只见那盈盈青丝,一半成髻,一半披散。
杜庭曦仿佛是世外之人,虽已三十有八,但在脸上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说其二十有八也不为过。她不施粉黛,不落俗态,不着凤袍,就已美得出尘。雀蓝长衫上,几只梅花隐晦地绣于领肩,点缀着那身清幽之色,那张脸虽生得温婉如玉,美似谪仙,却依然压不住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威严。
她笑起来云淡风轻,有种超脱于世的泰然。官如卿很难将眼前的女子,将权倾天下的太后联系到一起。
想象中的杜庭曦,当是睥睨天下,高高在上,厉对众生,令人不敢直视。
可眼前的杜庭曦,颦笑间尽是温柔,她的笑仿佛能够温暖秋日的寒凉,能够拨开云雾见天明。
上官世青端来铜盆,她将沾着露水的玉指,缓缓清洗,擦拭干净后将套在手腕的佛珠,拿了出来,把在掌心。
她挂着淡淡的笑意,眼波流转至官如卿身上停留片刻,说:“如卿这件衣裳是璃儿曾经的生辰之礼,穿在你身上叫哀家甚是怀念。”
听见璃儿二字,魏清璃藏在披风下的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
官如卿反应很快,她记得公主名讳,也不知自己穿的是公主服饰,当即解释:“臣妾不知这是公主之服,还望太后恕罪,况且臣妾如何能与沉鱼落雁的璃公主媲美。”
杜庭曦微笑:“璃儿穿此衣俏皮活泼,你穿多了几分娇媚,甚好。”
不知提及公主,皇上会是什么心情,官如卿在杜庭曦跟前很“老实”,没探清太后脾性之前,她还需好好观察。
“天凉,皇儿这件披风太薄了。”杜庭曦上前攥了攥魏清璃的外袍,满眼关心:“药要记得按时喝。”
“儿臣知道。”魏清璃面无表情地回答,不为关心所动。
“刺客哀家命人处置了,赐了烈火之刑。”杜庭曦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烈火之刑是为惩治十恶不赦之徒所设,受刑者被用铁链悬空锁住手脚,火从铁链端蔓延身体,一点一点地将人活活烧死。
虽残忍却有震慑之用,贺朝成立至今,只有三名囚犯被使过。
魏清璃没想到杜庭曦会亲管此事,更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涉嫌谋杀地字门难道不会严刑拷问么?她清楚,向乔那点功夫是杀不了地字门的。
“母后为何不审就杀,此人涉嫌之罪岂止是刺杀朕?”她故意问。
杜庭曦唇角含笑,手指拨动佛珠,声音轻细如雨:“伤害我儿之人,哀家不会心慈手软,至于其他,哀家并不关心,也不会妨碍皇儿如何处置。”
杜庭曦话里有话,她杀向乔,是为了给皇上体面,其他事她不是不知,只是不想过问。
“是,母后。”魏清璃的言简意赅,像一种戒备。
可官如卿觉得杜庭曦的关切之言,护犊之情,不像作假。
又或许这位杜太后,只是面善而已。
毕竟,她曾凭借一己之力,破了当年杜太师通敌叛国冤案,为杜家一门化险为夷,历经两朝,辅佐两位君王登基,她暗中为先皇辅政,出策助贺朝平复边境,力压诸王,这样的人,怎会是凡物?
没有杀伐果断、洞世之智、雄才伟略,怎能做到?
杜庭曦容貌欺人,若非知道她的背景,很容易被吸引、被同化、甚至被折服。
“皇儿先回吧,母后今日想见的是如卿。”
魏清璃略显惊讶,看向官如卿,说道:“她的伤势还未痊愈。”
“哀家见她不像是伤口未愈的样子。”杜庭曦绵里藏针,强势得不留余地。
官如卿一时语凝,不知该如何回答,皮外伤确实无大碍,可受伤也是众所皆知。
“看来皇儿是真的喜欢如卿,连哀家单独接见都不放心。”
官如卿轻笑,找到合适时机开口,她借着杜庭曦之言,玩味地问道:“有吗?皇上?臣妾可从没听过皇上对臣妾说喜欢呢。”
本可以逢场作戏,假装盛宠官如卿,也可以为杜庭曦上演一出宠妃误君的戏码。
可那些熟悉的伪装,张口就来的蜜语,魏清璃对官如卿却说不出口。
“朕先回宫,爱妃不要打扰母后太久。”魏清璃轻咳了两声,向杜庭曦行礼后便匆匆离开。
恰时,左相再次求见,一切刚好。
魏清璃走到凤离宫门口,回望而去,宫内深不见底,寂静空幽。她驻足凝望,仿佛看见两个面容相像的孩子,在那条青砖石道上,奔跑嬉戏的场景。
她背过身,远处的孩童身影渐渐消失。
一座宫门,温情永隔,天人永绝。
身穿龙袍一天,她便是权谋天下的君王,不问情爱,不付真心,只为皇室的千秋基业,只为太子皇兄未能实现的四海统一。
榕园连廊下,上官世青沏好茶,站在一旁,不多一言,寸步不离地守着杜庭曦。
面对杜庭曦这样的对手,官如卿必须聚精会神,她不仅要察言观色,更要注意对话和行为,是否会有漏洞。
“尝尝雨后新茶。”杜庭曦端起茶盏,拨开浮在上层的嫩叶,如品茶人般,细细品尝。
“谢太后。”官如卿心不在焉,不知杜庭曦单独召见自己是为何?
不可能是为了喝茶吧?
她做事求果,不喜拖沓,但很奇怪,在榕园心似乎放慢了。杜庭曦说话慢条斯理,语速不紧不慢,不加以太后身份的她,更像个温柔强大的长者。
两人沉默半晌,杜庭曦终于开口:“听说,你幼时生疾,你母亲带你外出求医多年,康复后才回京。”
“是,家母为了臣妾四处奔波,在外臣妾还习得一套浅浅的武艺,强身护己。”官如卿知道自己背景定是被查得清清楚楚,索性主动交待自己会武功之事。
杜庭曦微微点头,双掌内握,裹住佛珠,挂起浅浅笑意:“既然习过武,在外走动多年,你可曾听说过离剑山庄这个门派?”
官如卿表情微怔,伸手拿起茶盖,随意拨动着,思考如何回答这句话。
杜庭曦怎会知道离剑山庄?
思考片刻,她回答:“臣妾不知,但也听闻过此门派,只知神秘,不曾见过其人。”官如卿知道离剑歌无事不离山,应该没几个活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嗯,也无妨,哀家也是听闻有此门派,问问而已。江湖中事,向来与朝廷无关,只要不威胁江山,可放任不管。”
官如卿不明其意,杜庭曦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她若是个普通妃子,怎会知晓这些?
“太后说得是,江湖事自有江湖了,各门各派虽有纷争,但不祸及百姓,不脱管朝廷,只需监视就好,无需大动干戈,绞杀不如收为己用。”话音刚落,官如卿觉得自己说多了,言多必失的道理,她怎么忘了。
杜庭曦抿了一口茶,刚放下渐空的杯盏,上官世青便上前斟茶。
“如卿洞察甚远,颇有谋略。”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哀家听说筵贵妃身体抱恙回娘家休养了。”
“是,毕竟刺客是......息事宁人,保皇家颜面,对贵妃对皇上都好。”官如卿话语缜密,该是没有漏洞,但她猜不透杜庭曦下一句会说什么。
“哀家对后宫妃子向来宽容,也理解大家的念家之切,所以如卿若喜欢,也可随时回官月楼探亲。”
果然话中有话,一环连着一环,最终目的即将渐渐揭露。
跟杜庭曦这样深不可测的人交谈,当真要小心万千。
“太后这是何意?是不喜欢臣妾待在皇宫嘛?”官如卿不知其意,只能故作委屈,用起撒娇语气。
刚问完,上官世青递来一本黄色奏章,放于桌面。官如卿抬眼发现,她似乎一脸不快,都说上官世青铁面刚毅,宫中没人见她笑过,硬得像块石头。
“翻开看看。”
官如卿打开奏折,快速翻阅之后,还是不明杜庭曦之意。奏折是天字书院的创办情况,里面只是推行全国分院的措施以及账目。
天字书院隶属天字号管辖,是杜庭曦三年前命人创办,现由官如卿名义之父官桥负责拨款。伴随天字书院落实的还有一年后的科举初考,这些关于国策的东西,为何要给自己看?
“你父效劳朝廷多年,鞠躬尽瘁,每日操劳,当退下好好养老,交给后继者。”
听到这句话,官如卿抬眼看她,此时的杜庭曦说话依然轻柔,只是脸上没有了笑意,眼中甚至能捕捉到丝丝威严。
“是父亲哪里做得不妥么?”
“你父亲顽固保守,哀家命人实行招女子入书院读书,三年来毫无成果。你是贵妃,是皇室中人,又是他独女,此事由你来做再合适不过。”杜庭曦语气渐渐强硬,不容商量。
“臣妾去做?可臣妾从未接触过,也不懂这些。”
杜庭曦挽手站起,官如卿也随之而起,她伸手,上官世青呈上一块令牌。
“哀家现在授你凤鸣令牌,可自由进出皇宫,可入管天字书院。至于你用何办法,找谁商量,哀家不管。”
她竟给自己直接下谕,官如卿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但转念一想,这是接近太后,获取她信任的最佳时机,只要自己成了凤鸣宫的人,找到红甲令也指日可待。
可事情,似乎过于顺利了。
官如卿接过令牌,杜庭曦说道:“哀家希望明年,能够看见三成女子参加初考。”
“臣妾遵旨。”官如卿微微仰头,杜庭曦恍若身在云端,被光晕笼罩着,威仪天下。
太后跟大家想象中一样不?这下好了,官官要变成三面间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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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台风,自己和家人都感冒了,这几天可能是两天一更,下周有机会给大家加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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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太后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