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金口玉言要太子正月十三日礼成,整个礼部昼夜不停、灯火通明的连轴转,也要将太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事宜赶在三日内完成。
这一系列动作快的让谭知容不适应。成婚当日太子迎亲的队伍都快到首辅府邸了,她还托着下巴坐在镜前望向桌上那些凤冠霞帔发呆,整个房子红艳艳的让她无所适从。
“我的大小姐诶,锣鼓声都传到耳边来了,你怎的还和个局外人似的。那些丫鬟呢?”夏欢欢推开门走进来,见谭知容只穿好了外裳,长发还随意披散在肩上,便赶紧上前帮她整理妆发。
夏欢欢是谭知容的闺中密友,这次是谭知容特意请她来为自己送亲的。
谭知容从小在毓秀山拜师学艺,虽然出师回来两三年了,但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宋琛、宋沁还有萧鹤鸣,她并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多少人认得她。
她与夏欢欢也是前几年才认识的。那时惊闻宋家战败身死的消息,她冒雪赶往却坠入冰河后,太子和爹爹就勒令她不准出门、好好调养身体。后来她只能央求丫鬟每月帮她去书局买些邸报和书籍。
但因书局老板娘夏欢欢家就在谭知容家附近,时间长了夏欢欢就每月亲自将谭知容要的书籍送上门。夏欢欢精灵古怪但为人讲义气、颇有些侠女风范。没想到二人一见如故,就成了知己好友。
夏欢欢是京城首富夏家的小女儿,她嫁了人之后就和她夫君一起开了个书局养家糊口。夏欢欢的夫君写书、夏欢欢卖书,虽赚的不多,但却有夫妻情趣在。
“依照皇家祖制,太子迎亲要绕城三圈、红妆百里,加上杂七杂八的礼俗新娘子要大半夜才能吃上东西。我怕饿,让丫鬟们去准备吃的给我带路上了。”谭知容随意道。
“厉害厉害。这时候最怕的还是饿肚子,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心大。”夏欢欢动作利索,挑出妆匣内的琉璃耳坠帮谭知容戴上。
“彼此彼此。”谭知容好心劝道:“让你夫君小心些。如今圣上大兴文字狱,让他别再写那些大胆放肆的言论。你夫君没被抓到,是你爹出钱通融小吏,并不是因为他运气有多好。”
夏欢欢无所谓的耸耸肩:“还不能让人说真话了么?这世道总得有一两个拨云见日、以身证道的人吧。”
谭知容还想再劝,夏欢欢已经抢先道:“明明是新嫁娘,你怎么一点兴奋的模样都没有。”
谭知容笑了笑:“我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嫁给他,有什么可兴奋的。”
“太子对你这般好,你不喜欢他吗?”夏欢欢不以为然,将手中的胭脂给谭知容细细涂上。
“我们是娃娃亲,反正都是要嫁的。谈喜不喜欢又有何意义。”谭知容淡淡道。
诚如爹爹所言,她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皇上近日对太子愈发严厉,爹爹加入太子势力后无疑就成了皇上最大的心头刺。她们父女二人日后若是能保全一个都算好的结果了,怕就怕若是太子真的彻底倒台,她与爹爹两人谁都留不住。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四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打理好头发后,夏欢欢将掐丝珐琅金步摇戴入谭知容的发髻中。
谭知容轻笑:“哪儿学来的吉祥话,还真和个喜婆似的,可不像你平时无所谓的作风。”
“我出嫁前我娘教我的呀。”夏欢欢难得抓住机会教育一下谭知容:“你呀你,人生苦短,若是凡事都看的这般透,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谭知容仍是笑笑,不置可否。
她嫁与太子,无关情爱。宋琛、宋沁死后,太子就是她除爹爹外唯一的亲人。如今师兄在东宫孤立无援、步步掣肘,她身为挚友当然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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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已到,萧鹤鸣身材高挺,身着□□纹喜服鲜衣怒马带着迎亲众人立于谭府门外。天空仍在飘雪,这场大雪连下了好几天,虽一直有侍卫清道打扫,但一会儿的功夫街面的积雪也已快高过脚背。
夏欢欢连忙帮谭知容把红盖头盖上,银心扶着她出门。
刚迈出庭院的门槛时,谭知容忽然想起师傅送她的月吟古琴自从下山后就未曾练了。若是东宫寂寥,她还可以重操旧业打发打发时间。便抓紧银心的手嘱咐一句:“记得把月吟琴带上。”
银心闻言,动作明显一滞。
谭知容没听到她回应,奇怪问道:“怎么了?”
“这……”银心颇有些为难,支支吾吾道:“这琴奴婢自入府服侍小姐后就从未见过,一时半会儿也不知放在哪儿了。”
“可能被不知情的下人放在哪个杂物堆了吧?”谭知容非常善解人意道:“没事,你先去找找。我让师兄走慢些,等你找到了追上来。”
银心只好硬着头皮勉强答应。
走出谭府前,谭知容一步三回头的向爹爹依依不舍的行礼道别后,便抓紧萧鹤鸣的手踏上花轿。
萧鹤鸣回头向谭阶点点头,便重新迈步回到队伍前头。因太子迎亲的队伍规格长、人数多,等他刚要踩镫上马,就见银心匆匆赶来。
“殿下,姑娘突然说要之前用的那把月吟琴怎么办?”银心压低嗓音,有些着急:“难道要瞒着谭首辅把琴重新挖出来吗?”
萧鹤鸣眸色骤浓。他瞥了远处的花轿一眼,随即淡淡道:“罢了,你就说琴丢了。她若嗔怪就把罪责推到我头上。”
“是。”银心应声而退。
萧鹤鸣随即启程。依照皇家规矩他是要带着媳妇儿绕城三圈的,可不能耽误了时辰。
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件功德圆满的事。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老天总算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日思夜想的这一日,如今终于实现了。
萧鹤鸣轻抚腰间的红绸花,平时沉稳内敛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像个愣头小伙子一样欢喜的为媳妇儿开路护航。
谭阶望着迎亲的队伍越走越远,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忆起往昔,又忍不住低头抚面、泪眼岑岑。
其他下人们见老爷如此伤神,都忍不住劝道:“老爷别难过了,您的身体要紧。小姐就算嫁人了也总会有机会回来见见您的。”
“我已经害死自己的女儿了,现在又要亲手将另一个女儿推上不归路!最该死的明明是我这老头子啊!”谭阶神神叨叨的说完这句就扶着墙颤颤巍巍的回屋了。
什么意思,咋还有两个女儿了?老爷向来品行端正,没干过任何不干不净的事儿。而且老爷与先夫人感情极好,自从先夫人死后就一心扑在政务上,从未起过续弦的心思。所以老爷肯定是只有小姐一个独女的呀?
下人们纷纷摸不着头脑,只当老爷太伤心了才会说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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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知容前脚刚低头进花轿,后脚就马上将袖子里藏着的各色糕点、蜜饯还有夏欢欢送的好多最新话本摆到宽大的椅座上。
绕城三圈最起码也要一个时辰,她今日一大早起来就被银心拉着忙里忙外,根本没时间吃什么东西。
眼下这花轿宽敞又暖和,虽然里头只有一个紧挨着轿身的长座,但花轿除了四周甚至连顶端都铺了厚厚的羊绒毯,防震又隔音。谭知容眼下终于得了空,就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座上脱了鞋盘起脚,边吃水晶芙蓉糕边看话本。
欢欢说的对,她是凡事都看的透彻。但看得透归看得透,心里头接不接受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她此刻放肆,也就是最后浪一浪,稍稍放松一下。
然而花轿虽然防震,但长安街难免有些小路走起来比较颠簸。当迎亲的队伍路过路面狭窄又偏僻的清明街时,谭知容差点从椅座上抖掉下来。她慌忙将零嘴收拾好,免得洒了。
谭知容本想掀开帘子嘱咐轿夫走稳些,但为了她平易近人又端庄娴雅的新上岗太子妃形象,最后还是忍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过了清明街,这花轿即使遇到更难走的小路也不震了,好像就是清明街那一块地方特别抖,挺奇怪的。不过谭知容也没细想,还以为是清明桥的青石板太滑了。毕竟有谁敢在太子大婚这等众目睽睽的场景之下动手脚。
当队伍快走完第三圈的时候,谭知容也吃饱了。她悄悄从帘缝里看见此时又要到清明街了,就随手塞了最后一大块芙蓉糕到嘴里,就从椅座起身将上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
结果她刚一抬屁//股,就听见身后一阵细微的响动。
待谭知容转过头一看,只见那椅座被人从里头掀开了,一个小个子黑衣人瞬间从椅座中跳了出来,同谭知容大眼瞪小眼。
这、这椅座竟是空心的,里头还藏了一个黑衣人!
谭知容一愣,随即转身往轿门外跑。她想立刻呼救,然而喊的太急了嘴里那最后一块芙蓉糕直接把她噎住了。
黑衣人眼疾手快,不等谭知容反应立刻掏出怀中染了烈性迷药的汗巾从身后捂住她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