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不大,统共三进三出的院子,比之蒋家可就小多了,小杨氏出嫁时虽不及她姐姐,但陪嫁也有宅院,只不过林姨夫从不动她一分钱的嫁妆,小杨氏也愿意住在林家。
好在林姨夫没什么兄弟姊妹,唯一一个姐姐大他十岁,早就嫁到蜀地那边去了,林家二老年近古稀,身子依然健朗得很,在院子里开了块田平日里没事种种花养养草,顺带还种些蔬果。
所以一进林家,到哪儿都能瞧见花影绿荫。
到了花厅,丫鬟奉了茶点上来,还有一碟在外吃不到的酸枣奶疙瘩,蒋含娇从不拘着,吃起奶疙瘩来。
闲话几句后,小杨氏突然叹了口气,“娇娇,你有段时间没瞧见孙姑娘了吧,今早我听说她在围场赛马时,不小心摔了下来,听说腹中刚有一个月的身孕,她自己还不知道,这一摔,这孩子也摔没了。”
再听到孙姑娘的消息,蒋含娇怅惘了好一会儿,小杨氏口中的孙姑娘,是金陵知州家的六姑娘,名唤妙婧,比蒋含娇大上一岁。
孙知州一连生了五个儿子,到最后嫡妻才生了一个小女儿,自然是百般疼爱,纵着孙妙婧自小顽劣蛮横,和蒋含娇之前是一路人。二人‘臭味相投’,最能玩到一块儿去,一直以来都是手帕交,直到今年开春,孙妙婧出阁成亲,嫁得是如今金陵的漕司转运使吴家。
这吴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江宁这一代的官户儿,只是原先官职不大,后来蒋家老太爷没了,他们顺着踩蒋含娇的父亲蒋庆韫上位,这几年越做越大,完全顶替了从前蒋家的势力,成为新一代炙手可热的转运使。
蒋含娇每常说起吴家都恨得牙痒痒,见自己最好的小姐妹竟嫁为了吴家妇,如何不气?寻到孙妙婧闹了两次后,便赌气再也不同她往来,连她成亲那一日都没露面。
按照现在这个时间算过来,正是孙妙婧嫁入吴家不过三个月,第一次有身孕的时候。事实上她后来几年频频有孕,却因为头一回落胎伤了身子,根本保不住胎。
而她嫁得吴家老三其实并不是个好东西,刚成亲时两个人还算郎情妾意,后来时间一久,獠牙藏不住了,孙妙婧这才知道原来吴老三早在外面养了一房青楼出身的外室,孩子都有了,而自己第一次坠马小产,正是出自这外室之手。
她不能生孩子,再加上后几年孙家没落了,而吴家越做越大,孙妙婧在吴家可谓是受尽冷落,而那外室因为又生了两个儿子,直接被吴老三光明正大接回了府上,人人都尊称一声小夫人。
孙妙婧性子烈,不愿和这等烟花地出身的女子共住一个屋檐下,姐妹相称,受此等羞辱,直接上吊自杀了。
她这一死,正好给那外室让道,没几年外室便转了正,彻底成了吴家正经的三夫人。
彼时蒋含娇已经嫁到了京城,正是缠绵病榻之时,收到孙妙婧自尽的消息后,也跟着感伤落泪,身子愈发不好了。
小杨氏见蒋含娇良久不说话,以为她还在记恨孙妙婧嫁到吴家的事情,不愿提人,正打算转个话题,便听到蒋含娇开口道:“妙婧其他的可能不大会,但跑马的本事连寻常男子都比不过,若说她坠马,我是一点也不信的。”
小杨氏道:“谁说不是呢!孙姑娘跑了那么多年的马,怎么就偏偏这一回落马了,好巧不巧还是刚有了身孕的时候,若不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怀孕了,我真以为是有人故意要害她。”
蒋含娇却道:“那也不一定,妙婧大大咧咧惯了,从来不注意这些,她不知道有了身孕,未必别人就不知道。”
小杨氏怔了一下,“娇娇,你的意思是,有人提前知道了孙姑娘有孕,存心要害她落胎?但谁敢这么做,整个金陵城谁不知道孙姑娘可是知州大人的掌上明珠啊!”
蒋含娇没把外室的事说出来,毕竟这事大家都还不知道,只道:“吴家本来家风就不正,里面不知多少腌臜,出了这事也不奇怪,姨母,我待会就去看看妙婧。”
小杨氏是看着蒋含娇和孙妙婧从小玩到大的,见她真不计较吴家了,也松了口气,毕竟含娇本来就没什么能玩到一起的伙伴,也唯有一个孙妙婧,且他们上一代的恩怨,总不至于祸延到下一代。
“你且去吧。”
这时碧星从外面蹦蹦跳跳进来,碧云乖乖巧巧跟在她后面,活像个跟屁虫,但二人的腮帮子都鼓鼓囊囊的,明显是刚吃了不少零嘴。
碧星平时怕小杨氏,但今天因为蒋含娇在,也大了胆子,拽着蒋含娇的衣角摇道:“姐姐要去吴家看孙姐姐吗,能不能带碧星一起去。”
小杨氏一见到这个皮猴就头大,把身后的碧云抱过来检查她的手和嘴,发现黏黏糊糊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度,“林碧星!你又给妹妹塞糖吃,我不是说了妹妹还在换牙,不能吃糖吗!”
碧星捂着耳朵,像是被震耳欲聋一样,“娘亲,我吃糖块妹妹就眼巴巴看着我,我实在下不了手一个人吃呀!”
林姨夫用巾子蘸了水,耐心给碧云擦手擦嘴,“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碧云还那么小,小孩子本来就爱吃糖。”
小杨氏瞪了他一眼,“都是你惯得!”
林姨夫只笑呵呵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对蒋含娇道:“四姑娘留下来吃了饭再去吴家吧,眼看也快到了饭点儿。”
这边蒋含娇还没说话,碧星拉着人就想走,“不吃不吃,姐姐我们快走,不然娘亲要抽我了,待会你只能吃竹笋炒肉丝。”
蒋含娇噗嗤一笑,被她逗乐了,任由人拉起来,“那姨母,我带碧星就先走了,你放心,人肯定好好给你送回来。”
小杨氏哼哧一声,睨了碧星一眼,“我担心她?只巴不得她丢了才好,也省得我天天闹心。”
这话就是松口答应碧星出去的意思了,碧星高兴的差点跳起来,抱着小杨氏亲了一口说了声‘娘亲爱你’,就和蒋含娇赶紧走了。
小杨氏摸了摸还有些湿润的脸颊,笑骂道:“皮猴子!”
*
吴家宅院在整个金陵都是数一数二的气派,漕司转运使本就是肥差,吴家人又都心黑,不知这宅院是贪了多少民脂民膏建成的。蒋含娇心里腹诽着,但也能理解为什么孙家会把这唯一一个宝贝女儿嫁到吴家了,毕竟吴老三是嫡出,吴家不管是官职还是身份或权力,和孙家都算是门当户对,这门亲事,抛开她对吴家的偏见,怎么看都是一桩上好的亲事。
大约是吴家现在水高船涨,连看门的门房都鸡犬升天起来,见到蒋含娇只略略斜眼,抱着手臂道:“我们老爷不在,别找了。”
看来平时来吴家拜访的人是不少,蒋含娇讥讽一笑,将自己的名帖往他眼前晃了晃,“我找你们三夫人,不找你们老爷。”
三夫人?门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新嫁进来的三房夫人,孙知州的宝贝姑娘。
他只扫了一眼那名帖,顿时换了副面孔,有几分警惕,也有几分畏惧,“你你你..你是蒋家的....”
蒋含娇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打断他的结结巴巴,“还不赶紧进去通传。”
门房不敢耽搁,匆匆掩了门进去传话。
蒋家的人,还是那个娇蛮不讲理的四姑娘,他还是少得罪为妙。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一个面生的丫鬟过来,先福了福身道:“蒋四姑娘,我们夫人请你进去。”
蒋含娇打量了她几眼,确定以前没见过她,问道:“蕉芹呢,之前妙婧身边不都是她服侍?”
那丫鬟估计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问,愣了一下赶紧道:“蕉芹姐姐这几日身子不好,还在休息,便是奴婢来伺候三夫人的。”
蒋含娇留了个心眼,嗯了一声,随人进去。
吴家大,弯弯绕绕了一大圈,终于来到一个偏僻雅院,院子不错,景色别致,但就是地方太远太偏了,且背靠渠池,一进去周身都寒了几分。
孙妙婧一个刚小产完的虚弱女子,如何能住在这种地方?
这一个月要是住下来,恐怕身子也就伤了大半,至此蒋含娇才明白为何孙妙婧后来一直保不住孩子,恐怕是在这头胎小产时就落下了寒气的缘故。
但吴家上下那么多生养过的女眷,还有前来诊治的郎中,却没有一个将这消息透给她,能在吴家行此事的人,恐怕只有一个吴老三了。
想到这里,蒋含娇眸色沉了沉。
那丫鬟隔着房门叩了叩,喊了一声‘夫人,蒋四姑娘来了’,里面传出两声轻咳,然后一道曼妙女声说:“进来吧。”
门开了,江梅留在了外面,蒋含娇让碧星小声些,一起进去,穿过纱橱帘帐,终于看到绣榻上躺着一个姿丽女子,正是孙妙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