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了,八月底的秋风吹起来飒飒作响,已有冷冽凉意。
顾衡翻身上马,紧夹马腹,扬长而去。
孟氏的仆妇外出采买归来,正好在府门前碰到顾衡远去。
“这不是顾大人吗?”孟忍冬的乳母杨氏道:“这么晚了,急匆匆去哪里?”
她身边跟着的就是孟忍冬的婢女夏萤,她捂着嘴咯咯笑道:“杨妈妈,你今天瞧见顾大人见到咱们家姑娘的样子了吗?别人都说他是冷面阎罗,依我看呐,他对咱们姑娘不错呢。”
杨氏啐道:“呸,小妮子,你就巴不得姑娘许了顾大人。”
“杨妈妈你就知道胡说。”小丫头红着脸跑开了。
葳蕤园安静得只有风声,顾衡的步子一响起来就在空荡荡的园子里回荡。
香如在檐下支了火炉子熬药,一边熬药一边哭,见顾衡来了,连忙直起身子道:“奴婢见过大人。”
“如何了?”顾衡阔步走进屋里。
谢嬷嬷陪侍在屋子里,此时也是一脸愁云惨雾:“昨天我回来人就昏着,时不时说几句胡话,我一问,竟然都昏了一天了。她不许香如她们请大夫,自个儿硬扛着,丫头也不敢随意挪动。我回来瞧着势头不对,请了大夫。大夫开了几帖药,吃了也不见好。到今天大夫都不敢下药了,我寻思着情况不大妙,就让香如找了春荣。”
他往榻上看了一眼,她个子小小的,一有不舒服就蜷成一团。
小小一团缩在一起,看上去可怜至极。
“哥儿,得尽快想想办法,再这么烧下去,人迟早出问题。”谢嬷嬷急色道。
顾衡垂眸凝着她,案头摆着烛火,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她的小脸都苍白如纸,额头挂着细密的汗水。
她唇齿翕动,喃喃说些什么。他凑近了头也没听清,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热意灼人。
“让春荣去请温太医。”顾衡道。
香如在门外闻言,抬头看了看昏沉沉的戚繁音,像是突然清醒了,抹了把泪连忙往二门外跑去。
方才顾衡进内室,吩咐春荣在二门外守着,此时听到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他立马警觉,抖擞着站起来。
香如的泪被风吹得糊在脸上,拉开二门,人往黑暗里一撞,鼻子都碰酸了,眼泪哗哗地掉。她一面捂着眼睛,一面抽泣:“大人让你去请温太医。”
春荣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
温太医睡得正好,突然被人摇了起来,听说是顾衡请他看病。
满心敢怒不敢言,骂骂咧咧一阵,出门和春荣见礼。
春荣寒暄两句,迫不及待把人塞进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到了葳蕤园也不过个把时辰。
温太医身为太医院医正,给皇亲国戚诊病是分内之事,就算顾衡不请,每月他都得亲自过府为他诊脉请平安。
是以顾府的大门他去了无数次,此时马车停在葳蕤园外,他打开帘子一下车,满脑子的混沌都醒了。
“温太医,请吧。”
若非眼前人是顾衡最得力的手下,温太医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往这幽深的宅子里踏进半步的。
左相大人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座宅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的理智压了回去。
不该他想,不该他问。
跟在春荣身后进了园子,穿过游廊到了二门。
春荣隔门道:“温太医到了。”
香如鼻子还疼着,一直等在二门外里,眼泪都被风吹干了,声音齉齉的:“快请随我进去吧。”
温太医一听这个哭泣的女声,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一时间心里又是惊讶错愕,又是胆战心惊。
顾衡,清净自持的左相大人竟然瞒着所有人养了外室。
不知对方是什么神仙人物,竟让顾衡这么大费周章地藏着?
怀着这样的心思走进屋里,只见顾衡坐在案前,烛火照耀下,他半边脸在光下,另半张脸隐匿在幽暗里,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大人。”温太医上前行礼。
顾衡的手虚虚一抬,也不跟他拐弯抹角,指了指床榻,道:“人在那儿。”
声音冰冷淡漠,温太医捏了把汗,缓步上前。虽然理智提醒他不该看的不能看,但眼珠子不听脑子的话,还是停到了那张姿容绝色的脸上。
他脸色一时间千变万化,顾大人的外室竟然是宁安侯府的二姑娘!
宁安侯府落罪后,戚二姑娘充为官妓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不消打听就能知道。
当时梨月坊的月娘为了把她的价格拔到最高,手段百出。
满城风流趋之若鹜,上元夜那一夜万人空巷涌去梨月坊,结果戚二姑娘莫名其妙失踪下落不明。
一众仰慕戚二姑娘美色的人怒火难耐,在梨月坊又打又砸,月娘也彻底在京城混不下去,贱价卖了梨月坊,仓皇跑了。
却没想到所有人掘地三尺要找的人竟然被顾衡藏了。
怪不得他们找不到。
“温太医。”顾衡皱眉。
温太医清醒过来,一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一面慌张地往戚繁音手腕上搭了一张帕子,隔着帕子给她诊病。
很快,他就看完诊,提笔写了张方子递给顾衡:“戚二姑娘是感染风寒,高热了。每天服三回药,再用温水擦身降温,过几日就能好。”
顾衡把方子递给香如,香如想也不想,就拔腿跑去二门外,把方子给了春荣。
春荣是明白人,拿着方子转身又走了。
香如一走,屋子里除了半昏着的戚繁音,就只有顾衡和温太医两人。
顾衡坐着,拎起茶壶掂了掂,倒在杯盏里:“温太医认识她?”
温太医神情一僵,恨不得掴自己几巴掌,方才那句“戚二姑娘”怎么吐得这么顺呢?
他躬身道:“屋里灯光太暗,下官眼睛花认错人了,不认得这位姑娘。”
“温太医辛苦了。”顾衡道。
分明是道谢的话,温太医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冰冷入骨。自古以来,知道别人的秘密都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这种权臣的秘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温太医正色道:“为大人请脉是下官职责所在,何来辛苦?”
瞧瞧,这才是千年的老狐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知道,什么该知道,心里门儿清。
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让顾衡放心,什么戚二姑娘,他不认识、没见过。近日来只是给顾衡请脉。
顾衡提起眉梢,轻声一笑。
温太医离开时,子正的梆子就响了。
顾衡扫了眼睡榻上的人,病中的人像是雨后的吹雪花,细细小小,软弱堪怜。
“打盆温水来。”顾衡吩咐道。
候在门外的云兰很快就打来一盆水,放在盥洗架上。方才温太医的话她在门外都听到了,绞了帕子走到榻边,给戚繁音擦身降温。
她掀开被褥,伸手去解戚繁音的衣带。
半昏着的人只残存了些许理智,感觉到有人剥她衣裳,她双手紧抓着衣襟,不许她动。
“姑娘,松手。”云兰皱着眉:“我是云兰,给你擦身子。”
戚繁音唇齿翕动,还在喃喃自语。
云兰为难,转头看向顾衡:“大人……这……戚二姑娘不让人碰。”
顾衡走到榻边,在床头坐下,他眸色沉沉,轻轻拍了拍她揪着衣衫的手,然后冷声道:“戚繁音,松手。”
人昏着的时候,意识是不清醒的。
但戚繁音听着他的声音,竟然眉心蹙起来,很害怕似的。却也奇迹般地松了手。
顾衡只是冷笑,嗬,就这么怕他吗?
云兰见状心中早就嗤之以鼻,她在大宅子里长大,姨娘们不都是这样的手段,娇娇弱弱惹人怜。还不是哄着男人疼爱她们。
戚二姑娘好手段啊,不仅哄得大人收留她,就连病着,也照样风-骚。
搞这么多幺蛾子,不就是想让大人多疼她一些吗?
云兰心里暗讽她,表面上不动声色,扶她坐起,除去她的白色寝衣。
随着锦衣缓缓褪下,露出月白色亵衣遮挡下的身子。
洁白、丰盈,她看了一眼,不禁屏住了呼吸。
以往都是香如贴身伺候她,云兰还未曾见过戚繁音锦衣之下的玉-体。
肤如凝脂,像极了顶好的玉石,半点瑕疵也没有。
她同为女子看一眼都忍不住脸红,怪不得……
这人真是天生的妖精。
她拿帕子轻轻擦拭戚繁音的肌肤,那手感柔软细嫩得像豆腐似的,她心跳如擂鼓,帕子一沾到她身上,微凉的触感令她情不自禁地缩了下,灼热的嗓子忍不住娇哼了声。
声音又软又柔。
顾衡薄唇抿成一线,身子僵硬,一阵燥动的热意陡然间窜起。
好样儿的,原以为她只是醒着时勾人,不成想,这半睡半醒之间也是这幅勾魂摄魄的模样。
云兰给她擦洗完身子,又重新替她穿戴好,香如就捧着药碗进来了:“大人,药煎好了。”
云兰便扶着戚繁音坐在床头,香如捧着药碗,用小银匙舀了药汁喂给她。
那药进了她的口中,很快,就又从嘴角淌了出来。
香如急得直抹眼泪,求她道:“主子,主子您张张嘴,把药吃了就好了。”
可是病得糊涂的人哪有道理可讲呢,那苦涩的药汁一灌进她嘴里,她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舌关紧顶,竟堵得跟铁桶一般。
“大人,怎么办?”香如鼻子眼睛都是通红。
云兰怀里的人因为发着高热,面色赤红,身子软如蒲丝,他喉结微滚,只嗓子有些许暗哑,道:“你们出去吧。”
香如愣了下,然后放下碗,躬身退下了。
云兰也把戚繁音放在床上,跟着香如走出屋子。
顾衡坐到床头,一手扶着她的香肩,一手舀了药汁凑在她唇边,声音仍是冷淡道:“张嘴,喝。”
她骨子里谨守着自己本分,听顾衡的话,讨得他的欢心。迷迷糊糊听到他说的话,也顺从地涨了嘴。只不过,那药太苦了,舌尖的味蕾尝到滋味儿,就尽数吐了出来。
还淌了顾衡满手。
顾衡舔了舔唇角,不怒反笑。
好样儿的,长本事了。
而后端起药碗含了一口,去吻戚繁音的唇。
他的薄唇开道,戚繁音冷不丁被他搅动,下意识张开嘴。顾衡趁机把药汁渡进她口中,她尝到苦味,眉头一皱,就要吐出药汁。
男人察觉了她的坏心思,封住她的唇舌,把汤药堵了回去。
她只能无奈打开咽喉。
他灌得很急,药汁顺着嘴角流下一点,他微微眯着眼,等她喝完,食指沾上她的下巴的药汁,顽劣地在她唇上抹了抹。
“不听话,有的是法子治你。”他沾了药汁的指轻捏了下她雪嫩的脸颊,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