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花站起身来,伸手缓缓揭下脸上的皮,面容几度幻化,最后露出一个有粉红色花印的绝美容颜。
黑衣人蓦地一退。
“桃花印记,你……”
“我的信仰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她的声音逐渐变成男子的声音,仍旧很好听。
黑衣人默然不语。只是抬起手指,法力依旧在从对方的胸口抽走生命力。
“您似乎并不意外?”清明先生说。
“南疆圣女一向是邪神离的信徒,我没什么好意外的。”黑衣人随意地说道,“上面的那些家伙,也不过是一群自大的东西罢了,他们不知道自己涉及的是什么局面,只是沾沾自喜……甚至连南疆圣女自古都是男扮女装这一点也看不出来,呵,与这群东西计较,不觉得掉价吗?”
清明先生毁坏的半张脸,像一朵绽放的桃花,他笑起来的时候,花瓣便一动一动。
黑衣人伸手拿走属于他的那份力量,很无所谓地说道:“可惜了,你是个聪明人,到最后仍旧没有做出最正确的决定。纵然你要把这么多人的灵魂都献祭给离君,他啊,也自顾不暇,还不如应了我。”
经过青敛白瑕二人的时候,他似乎扫了一眼白瑕手上的青玉。
“需要我给你提个醒吗?那位的转世,现在可是站在你的对立面。在上面下来人之前,你不如求求陷入惑心阵的那个家伙,说不定还能保全一条命。”
黑衣人说完,干脆地转身便走。
他没有好生之德,只是喜欢看戏而已。现在约定也完成了,力量也收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反派死于话多,他才不要作死,留在这给天上那些怂比提供线索。
清明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几乎快要站不住,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某只不过是早该赴死之人,留一条命,这种事情还没有想过。只是您恐怕也不像表现出来的这般从容吧?”
黑衣人脚步微微顿了顿,嗤笑一声。
“看似胜券在握,可您这副身体,又能坚持到几时呢?”
“真是话多。”黑衣人伸手划出一个符号,破除虫雾,一瞬间闪不见了。
忽然间,风云乍起。
天边一片金光,驱散了剩下的瘴气虫雾。亦绯天看着下面的惨象,忍不住“嘶”了一声。
几个老头随后赶到,一个个都抖着胡子,忙着奔跑过去查看:“怎,怎会如此!”
亦绯天看了玉阙仙尊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方出声道:“别追了,幕后黑手都跑路了。啧,这还留了个小喽啰啊。”
那身红衣在跪着的清明先生面前停下,俯下身来。
“你……只剩下了一只眼睛?”亦绯天手愣在半空。
面容姣好如女子的家伙落下泪来。他视线中仅有一团红影,然而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大人,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呃,什么情况?
“能不能先别哭啊?”亦绯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竟然像小狗一样,把脑袋放在了亦绯天停滞在半空中的手掌心上。
那朵迎风招展的粉红色桃花,在刹那褪尽了颜色,变成透明微褶的样子,看起来脆弱极了。
接触的那一刻,有无数画面闪进了亦绯天的脑海。
他看见一座昏暗的破庙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那里,一点一点雕刻手里的桃花。
这个地方看着真是破旧极了,也没有一点天光。那人的眼力想必尤其好,可饶是如此,亦绯天也很想出声让他不要在这么暗的地方费眼睛,伤眼的很。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少年跌跌撞撞,跪在了那个身影面前,大声道:“请您救救南疆!”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你是那位最信任的例外,能不能想想办法?只要能救南疆,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个身影仿若未闻,只是一直雕刻着手里的花,对少年视而不见。
“陌轩大人!”
少年走投无路,实在没办法,斗着胆子急切地叫了一声,兴许是那人的名讳。
陌轩吗?
这名字怎么听着还挺耳熟的?亦绯天纳闷。
那个身影动了动,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了一抹极为嘲讽的笑容。
“你刚刚说,只要能救南疆,你什么都愿意做?”
亦绯天惊呆了。
这张脸,好像……
还怪好看的?
这种又邪性又踩着自己审美上头的感觉怎么回事?
不确定,再看一眼。
雕刻桃花的那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站起身来,“那么,你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吧?”
那人声音明明应该是好听的,却却刻意压着嗓子。
“不要觉得,他不在你就可以糊弄我,印记是打入灵魂的,明白吧?”
亦绯天挑了挑眉。
他?这是在说离君吗?
看来这个浑身冒黑气的家伙,是离君的死忠粉了。
“只要能给南疆指一条明路,我什么都愿意做。不要说我这条贱命,身份,性别……以后的生生世世,我都愿意侍奉离君。”
“神明大人不需要你的侍奉。”陌轩声音冷淡,把雕刻好的一只桃花就那样徒手掰了下来,递给他,“你要记住,想要完成你的这部分因缘,你就不能是一个正常人。你看看那些人,你的村民,亲人,部署,你觉得已经灾难深重的人还会祈求什么光明吗?”
清明没有说话。陌轩继续道:“南疆人太需要一个信念了,需要实打实的安定,你觉得,以你一介凡人之躯,你能够许诺他们什么?”
陌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些可怜地说道:“你什么也不是。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又没有一技之长。”
“但我有救他们的心!”清明急切地说道。
陌轩定定地看着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即使是神明也不可逆转,但执着的人,总能够抓住更多的东西。”
“我传你我的道,你去做你想要完成的事情。在此过程中,摒弃你的一切,当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
“至于是要救一百人,还是要救一万人,或者你想要救万万人,其中利弊自己平衡。你应该知道,你要的越多,付出的代价也越多。”
清明深吸一口气,坚定道:“我愿意。我要救最多的南疆人,其他的,我不在乎。”
“那么,我与你签订五百年合约。”陌轩说。
话音刚落,那朵桃花忽然栩栩如生地开放,不再是木头,而像是被赋予了某种生命。
那朵花飘进他的身体里,他的身体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有些孱弱的少年身体,逐渐抽条,富有曲线,变成了一个成年女子的身躯。
清明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样就可以了吗?”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和婉,这也同样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的一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左眼盛放着一朵猩红的桃花。
“这样当然不够。”陌轩自然而然地说,“你还要完成一个大阵,喏,这是一个上古的巫蛊法阵。既能产生源源不断的生机,又能在适时的时候反击复仇。你恨的人,又何止是东国人。”
清明接下图纸,再度叩首:“请大人指明!”
“不着急,五百年,够你找到陷害南疆的人了。”陌轩说着,身形缓缓消散。
“世上将再也没有为南疆百姓出谋划策的清明先生,只会有一个不愿放弃的女人。”
“……魔道中人。”亦绯天轻声道。
他看向陌轩离开的地方,不由想,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既是魔道中人,又打着神明信徒的旗号?
而这些人又为何会信服明显是邪魔歪道的你?
亦绯天饶有兴趣。
他对他人的命运没有干涉的意图,只是摊上离君相关的事情,难免要深思一下,省的以后会成为什么绊子,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他来这么一下。
他是乐子人不假,但可不想自己成为那个乐子。
也罢,既然是魔道中人,想必尘阁主定然是有所耳闻了,时机合适的时候问问他吧。
红衣飘然,来到下一个场景。
这个场景是,清明为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未明花,改变了周围人的记忆,一人分饰两角,步步在南疆构建了属于自己的势力,然后暗中在地底布下那个大阵。
他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但也讲错就错将大阵完成。
他身边的人自然是爱戴他的,被高级洗脑却浑然不自知,前仆后继为南疆献上了生命,以为自己是在抑制蛊虫的滋生,实际却是在为蛊虫送上源源不断的能量,直到把整个南疆都变成蛊场。
亦绯天安静地看着,看他一步一步坐上城主之位,看他悔恨挣扎,看他把信任自己的人一步步引入深渊,看他好像分裂成两个人,亲手把自己的脸撕扯下来,变成另一个人,看他无怨无悔地平衡南疆、东国和流云大陆仙门的三方博弈,五百年间将他沦为蛊虫温床的家乡护得很好。
每隔五六十年,他就会“死去”一次,然后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继续当南疆的城主,当南疆的圣女,给予百姓回应。
亦绯天看着看着,逐渐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