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专门看押云青的差役跟在蓝谦身侧,一面打着灯笼,一面赔罪,“就一会没看住,那小子说要上茅厕,就从后面翻出去了。幸好萧公子在侧门把人抓住。”
人影光影,说话声吵闹声呜呜呀呀混作一团,蓝谦拨开人群,提灯照去,果真是云青,他被差役压在地上,双膝跪地。
“怎么回事?”蓝谦问。
萧缇坐在一旁石墩上,玛瑙在旁边打扇子,他慢悠悠地说:“我方才正要出门闲逛,看到这小子在后门鬼鬼祟祟,就招呼衙差过来拿人了。”
云青猛地抬起头,死盯着萧缇,他哪里是无疑撞见的,萧缇怕是早就防着自己会逃跑,派人专门候在后门。
这谨慎至微的心事,是决意要置谢家全家于死地吗?
萧缇说完话,对上云青恨意滔天的眼睛,“这位少年郎,你瞪我做什么?你阿耶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害死我了大哥,我抓你不是天经地义?”
云青地上挣扎了一下,差役为了让他老实些,扬起刀柄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蓝谦还来不及阻止,鲜血就从云青的发中流下来。
“你要是有冤情,大可跟玉山兄说啊,蓝大人秉公执法,我相信他会查明真相。”
萧缇一口一口玉山兄,叫得云青心寒。
谢灵芝曾告诫他,不知蓝谦是黑是白,果然没错,云青即便再恨再怨,也不敢开口了。
蓝谦叫人把云青押回去,大步流星到了谢灵芝屋外,里面已经熄了灯。
他猜测,应是谢灵芝借机把云青放跑的,现在灯虽然熄了,但谢灵芝肯定没睡,她必定还在等云青成功逃脱的消息。
实则,蓝谦想得没错,逃跑的主意和路线都是谢灵芝为云青规划的,原本是能够成功的,谁晓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提前把住了各个小门的出入口,将云青当场擒获。
她眼下也确实没有休息,吹了灯在等消息。
黑暗中,谢灵芝立在门里,蓝谦站在外,两人都没说话,两人都能沉得住气。
此时有人来报,谢朝海的尸身运回来了,蓝谦深深看了房门一眼,谢灵芝揪着心往旁边撤了一步,仿佛蓝谦真能看到她似的。
蓝谦终究没有问罪谢灵芝,跟着差役离开了。
直至蓝谦的身影消失在墨黑夜色里,谢灵芝松了一口气,从墙根蹭到案几旁边坐下,坐了许久,炎炎夏日只觉得彻骨的寒冷,她伸手抱住自己,而后伏案哭了起来。
黑暗里,谢灵芝压抑的哭声很小很小,无人听到。
镇上的衙门极小,停尸间挨着厢房,棺椁运进来时,萧缇正从旁边路过,玛瑙那丫头嘿呀吓了一跳,嫌弃地掩鼻,“什么东西?”
萧缇展扇把玛瑙的脑袋往旁边一拨,冷言冷语,“别乱说话,回屋呆着去。”
玛瑙吐吐舌头,滚到一旁,琥珀回来了在萧缇身旁低声道:“下山时他们换了一条路,我们根本没有蹲到人。”
萧缇的扇子啪地一声合上,面色阴沉,远远地瞧见了蓝谦,他立马换了张无辜的脸,状似揪心地问:“是谢朝海?玉山兄,可否让我见一眼。”
蓝谦摇头,“我要验尸,闲杂人等不可在旁。”
“我哪里是闲杂人等,”萧缇有些生气,“我是受害者,他害惨了我大哥,现在人死了,我上哪儿寻仇去,让我瞧上一眼,我回家好烧纸告诉大哥。”
当年蓝谦与萧络同朝为官,算是旧相识,萧络当年死的冤枉,几个近好的同僚都知道,蓝谦亦是痛心不已,唏嘘不已,便点头答应。
“只看一眼。”
萧缇跟着蓝谦进了停尸间,蓝谦带来的仵作正在查看尸体,萧缇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但见尸身情况不佳,露出的腿部与脚部已经开始腐坏。
蓝谦过去,那仵作表情凝重,微微地摇了摇头,萧缇悬着地一颗心放了一半。他告了句多谢,转身出门。
蓝谦等人都走了,细问仵作详情。
仵作仍是摇头,“山路颠簸,加之夏日天热,尸身确实有些发腐了,检查不出什么来…”
镇长与之前给谢朝海做尸检的仵作都在场,蓝谦问:“你们之前查看,也都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镇长与仵作对视一眼,张伙在旁喝道:“说话就说话,打什么哑语!”
镇长哆嗦两下,垂首道:“确,确实没有可疑之处,谢朝海就是失足溺水。”
蓝谦眉头紧蹙,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沉默许久,撑在一旁的案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万没想到,纠结了这么几天,居然一无所获?
——
既然谢朝海的尸身已经找到,不管有没有线索,刑部在蒲津的事务告一段落,按照律例,蒲津县县令陈则,以及谢朝海的近亲应要作为疑犯押到长安,等候审判,许叔作为人证也得前去,而几个无关系奴仆便可恢复自由身了。
各方面整理妥当后,镇长打算请蓝谦和萧缇再多久几天,并极力推荐自己几个女儿,被蓝谦拒绝。
这天早饭之后,蓝谦宣布启程回长安,几个男子带着枷锁,进了牢车。
谢灵芝自从知道蓝谦在谢朝海身上空手而归后,顿觉天塌了一半,拿不准是萧缇真的天衣无缝,还是蓝谦在装聋作哑。
总之,谢灵芝一朝病倒,倘若让她也坐在牢车里,风吹日晒,怕是没命支持到长安了。
索性,蓝谦给她找了辆马车。
萧缇与蓝谦的车队一同上路,共回长安,他那只左脚又伤感,断然起不了马,便也坐的是马车。
萧缇坐在车里,时而超过蓝谦的队伍,时而落后蓝谦的队伍,与之相遇时就掀起车帘,跟蓝谦打招呼。
一来二去,蓝谦都懒得理人。
这时,有人上前来报:谢灵芝方才又吐了,看着面色不好,别是不行了吧。
这话声音不大,可恰巧被云青听到了,他扒在牢车上,可怜巴巴地求蓝谦:“我阿姊腰上有旧伤,平时不能久站也不能久坐的…”
皓日当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去哪儿找大夫,萧缇在旁听了,指了指琥珀,“我这婢女会写医术,要不要她去看看?”
云青虽没有说话,但他大力地撞了下枷锁,以示抗议。
蓝谦就算不晓得前程往事,单萧络那一条,他也知道这两家恩怨不浅,如今赶路要紧,羊敬忠的案子牵扯甚广,除了手头上这几件,还有许多,圣人震怒之下,不能总吊在那儿,要办的妥当,需得把这些小案子规整妥当,才能一齐审判。
总之,耽搁不得。
为防节外生枝,蓝谦自己翻身下马,走到谢灵芝车前,在车外深深呼吸,沉了一口气才掀开帘子。
谢灵芝吐的天昏地暗,脑袋晕晕沉沉的,再加上腰疼难耐,只得歪在车里,蓝谦掀帘时,她伏在车板上,雪腮热出了红晕,几缕发丝黏在脖子上,衣衫微乱,别有一副慵懒病容之美。
蓝谦愣了愣,谢灵芝抬手整理裙衫,衣领扯得老高遮到下巴处,蓝谦面色发烫,自忖失态,顿了许久才上去。
谢灵芝勉强坐起身,伸出手来,蓝谦告一声:“得罪了”,才替她把脉。
把脉时,谢灵芝低声问他,“我阿耶的尸体真的没有疑点吗?”
她的皮肤微微发热,烫的蓝谦心神不宁,他目光落到一边,说话时也不看谢灵芝,愈发显得冷漠。
“没有,应该是溺水而亡。”
谢灵芝悲痛地合上了眼,无力地往角落里缩,她没什么力气,一旦放松了,整个人全都垮了下去,她的手从蓝谦的指尖滑落。
蓝谦这才转过头来,下意识握住谢灵芝滚烫的手,当下谢灵芝已经顾不上觉得厌恶,她任由蓝谦握住自己,腾出一只手挡住了眼睛。
又哭了,又哭了。
天热物燥,诸事繁杂,蓝谦情绪也有些不受控制,谢灵芝的手还在他的掌心,他轻轻扯了扯,把力量传递给谢灵芝。
“别哭了,”他声音低沉,“眼睛都哭肿了。”
谢灵芝是没想到蓝谦会说这样的话,泪眼朦脓看向蓝谦。
蓝谦这会已缓过神来,重新替谢灵芝把脉。未几,他嘱咐谢灵芝,“你额上的伤还没好,你需平缓些心情,按时换药,忧思过度,会加重病情的。”
谢灵芝鼻子里嗯了一声,没了下文,蓝谦摇了摇头,颇有些拿她无法的感觉,掀帘往外看,见萧缇已经下车,在一棵树下乘凉。
蓝谦看着萧缇,口内问谢灵芝,“你腰伤是怎么回事?”
谢灵芝抿唇不语,半晌,才道:“以前顽皮,不小心撞到的。”
“顽皮?”
在蓝谦看来,谢灵芝犹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琉璃像,静得很,脆得很,他想象不出谢灵芝顽皮起来是什么模样。
谢灵芝又恢复了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蓝谦自觉没趣,交代了两句就退了出来。
出发时,萧缇重新坐回马车,对蓝谦戏谑了句:“玉山兄真是怜香惜玉啊。”
蓝谦全装作没听到。
入夜,一行到了驿站,刑部把整个驿站都包了下来。
蓝谦安排谢灵芝单独一个房间,而云青等人还是宿在牢车里,晚饭时谢灵芝托一个差役给云青带两个包子。
差役本来不肯,架不住谢灵芝软磨硬泡,只得把包子掰开来,连肉馅里兜仔细检查了确定没有私传消息,才把散架了的包子拿到后院,扔给牢车里的云青。
云青一听是谢灵芝给他的,即便扔在地上了,他都勾着手去捡,一面往嘴里送,一面红了眼眶。
夜间,谢灵芝睡得极不踏实,辗转反侧,长夜难眠,她头昏脑涨地从榻上坐起来,突然惊觉,自己身旁竟然躺着萧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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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长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