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离带着衔蝉赶到春夜昼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地上躺了近十几位不断哀嚎的仙神。
韶光则低着头,静静看手中淌满了血的玉芙蕖。
止离嗅见周遭浓烈的血腥味,神情紧张地开口:“韶光上仙,你受伤了?”
“没有。”韶光拿出帕子将仙器擦拭干净,语气淡淡道:“是别人的。”
止离抿了一下唇,问道:“韶光上仙,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还是不相信韶光上仙会这样做。
因天盲原因止离其余感官更加敏感,所以她能感觉到,韶光上仙对于仙首时的态度,与旁的仙神是不同的。
韶光抬了下眸,“如果你问的是今日之事的话,是真的。”
他这副模样刺激到了躺在地上的仙神,他们厉声道:“解韶光!你狼子野心!你也就是仗着仙首不理事,才敢如此放肆,如果让仙首知晓你的所作所为!定然饶不了你!”
“用不上你们。”
解韶光笑了声,“我会亲自告诉他的。”
“……”
作壁上观的仙神们刚被“韶光上仙以一己之力镇压半数仙神”,这个结果砸得晕头转向,还未缓过神,又听见下面的傀儡来报。
韶光上仙去奉仙殿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仙神都愣了。
奉仙殿非大事不可开,如仙神受封受罚之时,才会请来仙首,叩开玉门。
门开时会有仙乐乍响,届时无论仙神身处何地,手上有什么要紧的事,都要放下即刻赶来,不可缺席。
韶光上仙会开奉仙殿的举动放在大多数仙神眼里很意外,有的甚至在想,他是不是疯了?
这些天的事仙神有目共睹,但请立仙台管束仙神这样的话,在他们面前说说还能算是小打小闹,无论成败都没有什么损失。
可闹到奉仙殿去就不同了,他这是准备……挑衅仙首?
说句不好听的,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奉仙殿。
繁复错杂的花纹刻满了雕栏玉砌的宫殿,天域众仙位列神龛之中,手持仙器满脸肃穆。
他们一个个各怀心事,有敏感的已经察觉到可能要变天了,但不管怎样面上都依旧如常,不敢泄露半分。
白玉京走进来时,所有仙神的目光都忍不住看了过去,企图从中窥见仙首对于此事的态度。
很可惜,仙首依旧是一身素衣,神情淡淡,好似对这几日的事完全不知一样。
仙首没有神龛,他踏过长阶坐上玉榻,半垂着眼让人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紧接着有仙神出声,怒斥韶光上仙所作所为,以下犯上,其心可诛!
仙神的目光又移向了站在神龛中的韶光上仙身上,想看他怎么开口?
是反驳还是承认?
谁都没想到,韶光上仙理都没理那仙神,看向仙首问:“白玉京,我这算以下犯上吗?”
刚刚出声的仙神气红了脸,胆敢直呼仙首名讳,还不算以下犯上?!
韶光上仙没说话,因为仙首掀开眼皮替他答了,“不算。”
原本交头接耳的仙神立刻噤声,哪怕再胆大无知的都不敢在这时发出一点声响,生怕被殃及鱼池。
他们看着韶光上仙从神龛里下来,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低低的铃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他走到最后一节时停了下来,仰起脸说:“我要请立仙台,管束仙神。”
白玉京换了个姿势,往旁边偏了些,斜倚在玉榻上,嗓音听起来模糊又温沉:“只要你能做到,便可。”
“我要仙台浮于天域众仙之上。”
“可。”
“我要众仙称我为首。”
“可。”
“我要——”
“韶光啊。”他说:“你不能总这样撒娇。”
……
说实话,光听这一句还以为是谁在哄要糖的稚童。
其余仙神脸都麻了,刚听到这话时他们甚至都在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仙首刚刚说谁在撒娇?韶光上仙?
要知道韶光上仙那大逆不道的做法放在俗世,就是在造反。
韶光上仙没说话,静静看着榻上的人,良久后他扣了下垂在身侧的玉芙蕖,奉仙殿内骤然响起连绵铃声。
”???”
其余仙神听见铃音的那一刻,感觉自己要死了。
谁都没想到韶光上仙竟然敢在奉仙殿内,当着仙首地面用仙器!
就在众仙神以为这又是一场恶战,盘算着站哪边时,背对着他们的韶光上仙转过身,走向殿外。
他走地不紧不慢,脊背在一众仙神探究的打量中挺得笔直。
等人消失在门外,众仙神才堪堪回过神,一个个各怀鬼胎地行礼告退。
后来的几年里,天域都处在动荡之中,毕竟按着仙首话里的意思,韶光上仙立仙台,但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可就是各凭本事了。
一些不喜争斗的仙神则躲在自己殿中,不敢外出,生怕被牵扯其中。
但哪怕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所有仙神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一处地方,便是天域北方仙首殿。
以至于后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仙神踏足那片地方,让本就荒凉的北方更加寂寥。
白玉京也如先前一样很少出来,他独坐在殿中,淡淡看着这一场纷争。
……
直到一日,衔蝉化作止离的模样前来敲响了殿门,跪在白玉京面前,求他出手救止离。
“衔蝉,这是她自己选的路。”白玉京说。
衔蝉哑声道:“那能不能将我的神位给她?哪怕只是延长几百年也可以。”
白玉京摇了下头,“她受不住。”
常人能承下受封,本就是靠被他牵引走过的那一条寥天玉阶,要是强加一道,到时候是救人还是害人还不好说。
受不住……
衔蝉在心里默默咀嚼这三个字,又听话白玉京低声说:“而且也没这样的道理的。”
没这样的道理吗?
衔蝉想,她才不管什么道理。
她本就不是人,哪怕读了人间圣贤书,学了恭俭礼义,化出一副人的皮囊,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冷血。
所以她不明白白玉京为何让她成了所谓的仙神,可能是一时兴起?或者露出的那点怜悯?
但事实证明,白玉京看错了,她从不适合做什么仙神,心里也从没有过天下苍生。
……
衔蝉离开后,白玉京托着下巴斟了盏酒,闭上眼慢慢喝着。
长夜沉沉,周遭未点灯,只有月色照于金叶间,朦胧流转的浮光。
轻浅的呼吸压了过来,白玉京睁开眼,淡淡说了句:“莫要胡闹。”
快要触碰到的手立刻缩了回来,离荧惑表情讶然道:“你能看得见?”
“嗯。”
离荧惑:“……”
他一直以为这是旧梦重现,里边的人不会有所察觉。
所以一路十分悠闲地跟着上了玉阶,去过春夜昼当着解清池的面做鬼脸,站在奉仙殿,玉榻旁看众仙百态。
哦,离荧惑甚至还坐了下那玉榻。
一想到这些都被人看着眼里,脸皮厚如离荧惑也生出了丁点难堪,咕哝道:“你看见了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说?”白玉京歪了歪头,“还挺好玩的,就是有时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
离荧惑闹脾气了,转头道:“白玉京,你看看他!”
他对眼前这个样貌举止一样的人没办法,企图找个靠山,结果这个靠山走上前坐在了另一侧,“我可帮不了你。”
“白玉京”笑了声,说:“雪如来酿的,要喝吗?”
他嘴里说着问句,手却已经将杯盏举起。
白玉京低头就着他的手将酒一饮而尽。
这两人一个青衫一个素衣,坐在一起冲击实在有点大,离荧惑愣在原地,硬生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秦或却发现了端倪,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白玉京点了下头,“在南山时,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知道了。”
离荧惑木着脸想,感情就我和秦或两个被蒙在鼓里。
重点是他们三个人杵在旁边,这人还能面不改色那么久,连眼神都没给一个,该说不愧是白玉京吗?
他很快就把这个抛之脑后,扯着人袖子问:“奉仙殿里,解清池最后同你说了什么啊?”
那道铃音不止屏蔽了仙神,也影响到了他们,离荧惑离得近被影响的也深,满脑子都是铃音,好一会才缓过来。
“白玉京”看着那只手,偏头道:“这是你养出来的?胆子比韶光还大。”
“算是吧。”白玉京说:“韶光重规矩,做不来这样。”
请立仙台,虚虚实实做戏,让其余仙神不敢妄动,以此来喘息壮大势力。解清池要是胆子小,天底下就没几个大的了。
“倒也是。”他转眸看向亮着眼睛的离荧惑,“扮可怜也没用,他同我说时都用上仙器镇压了,自然是些不能与外人道的话。”
“你就偷偷告诉我嘛!”离荧惑拖长了调子说。
“白玉京”摇了摇头,温声道:“我可怕韶光知晓了,又来请罪。”
他曾跟韶光说过,没有旁人见到的大逆不道,就不用请罚,因为他不会怪罪。
“他后面改性子了吗?”他忽然问。
白玉京指尖点了点酒壶,“没有。”
依旧是一意孤行,决定的事谁都拗不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白玉京”又喂了身侧人几盏酒,自己也喝了不少。
离荧惑和秦或排排坐在旁边,不时转头打量几眼,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听着耳边自以为小声的私语,“白玉京”垂了下眼皮,眸光淡淡扫过两人,“雀阴,界碑,看来将来很热闹。”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扯住白玉京的衣襟骤然靠近,温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可惜,我不能同你一醉方休。“他轻声道:“也见不着了。”
随着他话落下,一声浑厚绵长的钟声笼罩天域。
那是有仙神逝去时才会击的丧钟。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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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