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受的离荧惑睁开眼,看着熟悉的摆件装饰,更头疼了。
他原想着休息几天便好,没成想那一箭直接给他送回了天域。
若是以前也就罢了,算不上什么大事,顶多被不痛不痒地斥责几句,可偏偏现在他要想出去还得靠解清池。
想到这离荧惑眼前一黑,早知道就先央着白玉京给他开后门了。
毕竟对白玉京,他起码还能做出一副撒娇卖痴的模样,到了解清池面前,别说撒娇,好话都不一定张不开嘴。
就在他寻思怎么不经意地晃到解清池面前时,一只金雀停在窗棂上叽叽喳喳叫,“荧惑上仙,仙台来人——”
这下不用想了。离荧惑面无表情地起身,刚到殿外就瞧见个相貌清丽的……傀儡。
傀儡在天域十分常见。
除了白玉京这个特例,仙神间平起平坐,没什么高低之分。先前一直如此,后面虽有仙台,也不敢随意差遣仙神。
而天域寻常凡人修士又上不来,有些琐碎的事仙神不好亲自动手怎么办?自然是捏个傀儡。
伺候笔墨,设宴送帖。有喜欢热闹的捏了傀儡陪玩,与其说些不能外言的八卦趣事。
傀儡只遵从主人,不会背叛,就算知晓什么**,也不会传出去。
离荧惑看了眼傀儡身上绣的芙蕖,“解清池让你在这的?”
傀儡恭恭敬敬地跪下,“回荧惑上仙,窥世镜突然失效,首座猜测与上仙有关,特让我来此请人。”
离荧惑其实特想问一句,竟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他不亲自过来?非要派个傀儡过来请人?一来一去麻烦得很。
要放先前离荧惑直接就视而不见,但现在有求于人,他不敢。
他还没走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回身问:“你过来时,解清池的脸色怎么样?”
傀儡答:“回上仙,不知。”
离荧惑揉着眉心随口道:“行了,我知道了。”
他疼得心烦意乱,看着那傀儡,心道不愧是解清池做出来的,这幅不多言,重规矩的模样,瞬间让他歇了打探消息的心思。
仙台悬浮在天域上方,离荧惑一踏入殿,便听见那叮叮当当轻脆的敲玉声。
绕过那面撒金屏风,映入眼帘的是一池枝叶交缠的玉芙蕖,解清池立在不远处的案边,脸上覆着张花纹繁复的鎏金面具,一身白裳,自曳地衣摆处晕染着浅淡如烟的薄红。
他听见声响也未抬头,挽袖在纸上勾勒着什么。
离荧惑知他的习惯,遇见什么不顺心的就喜欢作画,据说是为了静心。
瞅了眼案上画好的纸,离荧惑识趣地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打扰。
说实话,解清池的画技很好,哪怕是离荧惑这个外行人见了也会惊叹。但他鲜少在人前作画,也并不像旁人一样,将画好的画裱起来,挂在墙上或是收藏。
解清池会挑个荒凉的地方,将那些画一张一张慢慢烧了。
离荧惑曾误打误撞见过,两人虽有间隙,但也不是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偶尔也能坐下聊上几句。
所以他没多想,凑了过去想问,还没张嘴就被对方冷冷的神色,与迎面呼来的禁言术给堵了回去。
看着对方扬长而去的背影,离荧惑有些气急败坏,却也知分寸,没再提过这件事。
哒——
解清池放下手中的笔,掀开眼皮淡声道:“我道是谁,先前偷偷去九州玩能半年不见人影,怎么安排你做个事,这才几天就回来了?”
离荧惑:“……”
他也没料到,这么快就被送回来了。
“离荧惑。”解清池似笑非笑,“你出去前怎么答应我的?”
离荧惑打了个寒颤,硬生生被这句话,唤起当年在仙台被他压着念书的恐惧。
他企图先发制人,“我这不是事出有因吗……”
解清池笑了声,“事出有因?说来我听听,什么因能让你刚出去就大闹了一场明都剑宗?”
“你知道?!”离荧惑脱口而出。
“你当剑宗与上清殿真是死的?那么大的动静都看不见?幸而他们察觉不对,一纸送到我面前。”
解清池将案上的画收好,放进紫檀木盒里,“我早知你不会听,但想着你刚下去,应当会消停几日,没成想你倒是给了我个惊喜。”
离荧惑低声道:“我当时气极了,白玉京竟然没第一眼认出我,所以失了分寸。”
解清池动作一顿,手中的画悠悠飘到了地上,他没有去捡。
静默几秒,他问:“那这回呢?”
离荧惑想到先前景象,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邺城有两个不长眼的邪魔,将人打到白玉京身上就算了,竟然敢逼他自刎!”
“所以你就用了法相仙器将人杀了,又因出去的不过一缕分煞,承受不住这样造作,被送了回来。”解清池道。
离荧惑乖乖点头。
解清池被气笑了,“离荧惑,怪不得白玉京会将雀阴交与你,换我我也给你。”
“他竟然算出祁渊絮会身死。难道算不出邪魔会发疯将他掳去?算不出自己会被逼自刎?”
离荧惑被问懵了,怔怔问:“为什么?”
“我怎么知晓。”解清池冷声道:“你这么关心白玉京?当年为了杀他,你可没少出力。”
离荧惑听不得这话,伸手就要掀桌子,被解清池一把摁住,“你要是还想出去,就乖乖听话,别再给我惹是生非。”
不能掀桌子了,离荧惑垂着手,沉默半响后开口:“我与你们不同,而且当年你也没说……”
解清池神色淡淡,“那又如何。”
这些早已经是前尘旧事,当时到底抱着什么心思,对于尘埃落定的结果来说,重要吗?
离荧惑也不愿意再提,转而问:“琼州秦家那个小孩是怎么回事?他与白玉京什么关系,怎么身上会有书祈?”
“秦或吗?”解清池也没隐瞒,指着窗外道:“你倒是忘性大,那儿先前立的是什么?”
离荧惑应声看去,那个方向看起来光秃秃的一片,与周围雕栏玉砌的宫殿显得格格不入。
但他知道,在九千年前,那里立着一块界碑。
——
邺城快入春了,温度却没回暖多少。闻星河担心将人闷出病来,见不是个雨天,索性将饭菜待在亭院里,散一散沉疴。
他检查过伤口后,终于信了对方的话,不再紧张。但还是没给白玉京上冷酒,而是备了碗温粥,和一些绵软好克化的食物。
对此闻星河解释:“就算吃什么对你来说没什么分别,喉咙有伤喝酒,总归是会疼的。”
凉风习习,带起池面一片涟漪,白玉京半托着下巴赏景,另一只手端起小瓷碗,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他生得好看,连随意喝个粥都看起来赏心悦目。
“我……”
“不许说习惯。”闻星河出声打断,他深知白玉京脾气,“那有人这样作践自己的。”
说完他又小声咕哝了句:“再说疼怎么能习惯?”
白玉京没有反驳,慢慢喝完了粥,将瓷碗放回原位。往木栏上一靠,眸光穿过树叶枝干落在远处的回廊上。
闻星河无意间一瞥,正好看到在往柱子后缩的人,压低了声音道:“秦或心思敏感,我同他聊过,估计是想到身世,怕再牵连到你,这几天一直躲着。”
他转头扬声道:“行了,瞧都瞧见了,出来吧,你就当可怜可怜那树叶子,几十天的寒风没把它吹完,你往那站一刻钟,倒快把它扯秃了。”
满手树叶渣子的秦或:“……”
白玉京拣了块热乎乎的红豆糯米糕,温软的糯米里包裹着恰到好处的甜,他眯着眼伸手冲回廊方向招了招,“过来。”
柱子后面的衣角时隐时现,过了一会,带着幂篱的秦或从后面走了出来,低头站到白玉京面前。
知晓两人有话要说,为了防止旁人路过,徒生事故。
闻星河将亭子四周的帷幔扯下来,又嘱咐了句:“东西放在这,等会有下人来收拾。”便起身离开。
封闭的空间让秦或渐渐放松下来,他年岁小又莫名亲近白玉京,根本藏不住事,没等人开口就道:“上三州势大,同我待得越久越有危险。先前是我不懂事,明知自己的身份,还贸然将先生拉入局。”
白玉京抬手掀起垂下的白纱,懒懒道:“秦或,我记得这句话初见时你就说过了。”
而他也给了答案。
“那不做数。”秦或看着明显不把事放在心上的人,满脸严肃说:“白玉京,我是认真的。”
白玉京:“是指一天路过我房门二十几回的那种认真吗?”
秦或没想到白玉京会发现,红了耳朵支支吾吾道:“我……我那是想同你辞行,又怕打扰到你。”
“辞行?”
“邺城动静太大了,我的身份不好久留。”秦或悄悄看了眼他,背着手继续说:“……而且你可以不在意,但我不能接受再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因我而死了。”
“我不会因你而死。”白玉京声音很轻,似想到什么事,良久后才道:“我与你也早已牵扯。”
不是靠三两句话就能说清分离的。
秦或微微睁大了眼,瞬间想到之前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我先前……不,不对。”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明明答案呼之欲出,偏偏又被什么东西强行抹去的感觉,让他急得差点哭了。
白玉京没有出声提醒或催促,而是静静看着他。
“我曾经……是不是认识你。”秦或仰着脸,心如鼓擂。
“按天道的规矩,不是。”白玉京笑了声,“但祂的规矩在我这可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