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或茫然站在雨中。
浑身经脉因为灵力耗尽,发出撕裂的疼痛,他凭着感觉吞了一把灵药,眼前的昏暗才逐渐褪去。
来不及调息,他松开攥着的乱石,拿出幂篱带好,循着符箓朝后街奔去。
此时闻星河正在同上清弟子算药,“差不多了,以防万一明日再派人去搜罗些。”
“我已经吩咐城主府的人了。”上清弟子道:“这里有他们接手,我们也可以安心去寻邪魔,若是让他们跑远了可就不好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到底是我大意了,其实一开始看见那两人出现在巷口时,就应该先将其擒住的。”
而不是犹犹豫豫,反而让人得了机会。
旁的弟子宽慰道:“这怎么能怪师兄?谁能想到那引诱之物竟然失效了。”
闻星河察觉到不对,他问:“两人?那邪魔虽然双生,但其中一个已经携带着祁城主先行逃出邺城,哪里来的两人?”
上清弟子一愣,“莫不是拐了其他平民百姓?那怪不得探不出来了。”
这样说也不对呀?这个邪魔明明能直接出城,为什么非要半路回头,就为了拐个平民百姓?
闻星河紧蹙着眉心,“你们还记得,那两人长什么样吗?”
上清弟子仔细回忆了会,“一个就普通孩童模样,另一个穿着长衫,眼覆白绫,脸上带伤。”
他又补了句:“不过那邪魔极擅长易容,这些不一定是真的。”
几人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就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争吵声,闻星河拎着剑走出去,一眼就看见被拦住的秦或。
“怎么了?”
几个弟子回头解释:“师兄,这个人蒙着面,不分青红皂白就要闯进来。”
闻星河偏头解释了几句,走上前问:“你怎么来了?白玉京呢?”
“闻星河。”秦或哑声道:“我没保护好白玉京,他被邪魔掳走了。”
上清弟子凑了过来,有些不明所以地问:“被掳?闻道友,白先生是与这邪魔有什么仇怨渊源吗?”
闻星河没听见,他耳边乍然响起那句,“你是因为我才想到死而复生的吗?”再结合之前祁渊絮身死,邪魔不顾受伤也要拼死将他带出去,心中的疑惑瞬间被解开。
难怪要半路回头,原来是为了白玉京。
邪魔能复返是因为双生,他们本身并没有治疗救人的能力,所以他们想让白玉京救祁渊絮。
“闻道友,闻道友?”上清弟子见人魂不守舍,满脸担忧道:“你也忙了一晚,要不先去休息?这里有我们呢。”
“不用。”闻星河看向秦或,问:“知道他们去往那个方向了吗?”
“绛河。”出声的是离荧惑。
闻星河知道他的本事,没有怀疑立刻御剑前往绛河。
身后的上清弟子还有秦或瞧见了连忙跟上。
相比较起旁人的焦急,离荧惑却意外的淡定,闻星河有些不习惯地瞥了眼,“你好像并不担心?”
他还想着以离荧惑的性子怕不是要将邪魔撕了。
离荧惑“嗯”了声,“我清楚白玉京。”
就算被封在天域,从窥世镜里看见白玉京被所谓的九州大能囚禁,他也只觉得白玉京脾气好,没有慌张过。
因为没有人能比仙神更明白,白玉京这三个字的分量。
临至绛河,滔天巨浪阻碍了众人的视线,秦或不管不顾地想往前冲,却被上清弟子一把拉了回来,“这位道友,我们不善水性,若是贸然过去怕是……”
他话音一顿,感受指尖的脉搏皱了皱眉道:“灵力枯竭,全凭灵药撑着!”
闻星河脸色一沉,伸手搭在脉上,片刻后斥道:“你不要命了?”
秦或眼前阵阵发黑,他下意识又吞了一把药,这才勉强缓解了疼痛,抬头看向闻星河,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名字。
“……白玉京。”
他的声音又低又抖,闻星河眨了下眼,知道对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或者说他现在还能站在这,就靠着这一口气。
他正准备抬手将人打晕,就见原本在后面慢慢悠悠飘得离荧惑,突然窜到了前面。
上清弟子下意识握住剑,顺着他的方向,向前看去。
这回他们终于隐隐约约瞧清了绛河上忽明忽暗的一点灯光,以及铺天盖地雨幕下,横剑自刎的人。
……自刎?
闻星河面色凝重,还不待开口,就察觉一股子寒凉自心底弥漫,让人浑身血液僵凝。
“不知死活。”
一句冷斥让上清弟子脸色瞬间苍白,修为低的当场捂着心口跪下,勉强抬头只见那缕煞幻化出人形,额心刻着一个字,繁复的红纹自此蔓延全身。
“这是什么?”上清弟子凝神想看清,不过几秒便觉头晕目眩,连忙收回了视线。
“书祈。”闻星河说:“用来封他的。”
跪在地上的上清弟子惊愕失色,就这还是被封过的?那没被封得有多厉害?!
下一刻,敲金击玉声乍响,字瞬间碎裂消散。
模糊不清的人形逐渐清晰,红纹隐入衣裳,化成高山流水,仙鹤白梅——
原本独属于邪魔妖煞的赤红眼眸褪至淡金色,宛如落日熔金,照彻天地。
不,不对,不是宛如!
上清弟子被逼红了眼也不肯闭上,死死盯着那轮高悬的红日,隐隐看见金乌振翅。
骨节分明的手悬停其间,微微一屈抓住了把浮翠流丹的长弓,离荧惑扬着下巴,指尖勾着弓弦缓缓拉开。
错彩镂金的箭矢不像是用来杀人的,反而更适合摆在房间赏玩,但松开手的刹那,凤鸣鹤唳。
没有人再怀疑,它能不能杀人。
众人耳边一炸,再抬起头干涩的眼底蒙上了水光,轻微的难过被下意识忽略,他们看着远处被掀起的巨浪,猛地一惊。
白玉京还在哪儿呢?!
那……众人目光微移,看着离荧惑,眼里赫然闪过四个字。
——仙神法相。
哪怕脑海里已经翻天覆地,他们也不敢吭声,默默将视线又移了回去。
那一点灯光已经熄灭,阿蓉躺在薄冰上,能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快速流逝,他哇一声吐了几口血,拼尽全力仰起头,看了祁渊絮一眼,便再也支撑不住。
薄冰失去了魔气,抵挡不住绛河湍急的水流,片刻就碎裂成残渣,几人瞬间沉漫于如渊的绛河。
意识的最后,阿蓉浑浑噩噩想,其实祁渊絮取的名字没错。
芙蓉是幸福美满,阿芙蓉可不是。
——
离荧惑没有在意他们心底的惊涛骇浪,手握长弓随意挽了个花,化为点点金光消散。
他一步一步走向绛河,脚下生羽,衣裳上绣着的纹饰仿佛随他的动作在蜿蜒流动。
他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离荧惑见过许多,邪魔,修士,凡人,精怪,甚至仙神,他们心怀不轨,与之对峙,最后都杀不了白玉京。
所以他听到人被邪魔掳走时并没有惶恐。
唯独自刎……
在看见溅出的鲜血自眼尾划过,白玉京眸底的无悲无喜,哪怕知道是被控制,离荧惑还是慌了神,情急之下强行用了法相仙器。
离荧惑紧抿着唇,止不住的疼痛告诉他,他已经不是仙了。
他伸手将白玉京从绛河托了上来,抱着沉默良久,才慢慢往回走。
离荧惑有许多话想问。
想问他疼不疼?想问他为什么不用书祈佩剑杀了邪魔?想问他……为什么连自刎都毫无波澜,看起来心甘情愿?
这些话在喉间翻涌,心底措辞了千百遍,却在抱住人后烟消云散。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白玉京曾说,古往今来,万物生来死去,自有定数。
离荧惑半垂着眸,发现自己只是在怕。
一碰即碎的书祈,开始就不是为了封煞,而是为了澄心清神,不让他被俗世纠缠,免受困顿。
从来都是白玉京庇护他的。
——
离荧惑眼皮越来越重,一双双看不清的手想拉着他坠入混沌。
“离荧惑。”闻星河眼神复杂看着面前的人。
花叶玉冠垂下一缕长长的流苏,与朦胧的薄雾覆在脸上,让人看不清面容,只记得这双浅淡鎏金的眼眸。
“闻星河。”离荧惑将白玉京交到了闻星河怀里,轻声道:“我要睡会。”
待众人再回过神,法相已经消失不见,骇人的威压也随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自白玉京腕骨垂落的绸带。
上清弟子张了张嘴,惊疑不定问道:“闻道友,这两位……是什么来路?”
结果因为太过于惊讶以至于失声,只能发出语无伦次的咿呀声。
上清弟子:“……”
哪怕他们再激动,也得闭上嘴,捂着心口先喘了几口气,平复心绪。
这时闻星河忽然道:“祁城主。”
祁城主?上清弟子反应过来,白玉京是被救回来了,可祁渊絮还留在水里呢。
他们望了眼绛河,先将旁地放下,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
等渡口只剩下三人,秦或才敢走上前,挑起纱布一角看着白玉京,湿透的衣裳正在往下滴水,颈上那一道剑伤更是因为浸了水,看起来格外狰狞,鲜血从泛白翻起的血肉里涌出。
他不知所措,只能用沙哑的声音反复念道:“……都怪我。”
“秦或!”闻星河沉声道:“你若是觉得愧疚,就好生回去休养!等人醒来后拿天材地宝,还是任劳任怨弥补我都没意见!”
“但你非要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在这强撑作践自己,我也无话可说!”
这一声将秦或骂回了魂,他低低道:“闻星河,对不起。”
“你需要对不起的从来都不是我。”闻星河深深看了他一眼,抱着白玉京转身道:“跟上。”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金乌还未散去,残留的余晖落在绛河上,渲染出一片赤红,被滚滚逝水携带而去。
——
今天码这章时,脑子突然劈了个叉:巴啦啦能量,呜呼啦胡,小魔仙全身变!
在这感谢BGM的强大,让我能及时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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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法相